幻象

　　序

　　狱门缰。
　　身体里的咒力像是被抽干一样，他拼命地伸出手，想要去抓住那最后一点若有似无的咒力。
　　没有了。他垂下手，停止了挣扎。
　　“悟？”
　　“别那么叫我。”五条悟没转身，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指。空气里漂浮着一股腐臭味，让他恶心得想吐，“又来找我聊天？你们这些诅咒就这么闲？”
　　假夏油嘿嘿一笑，“不过这次是有点新花样呢。”
　　他伸手，在空中划了划，几道带着诡异色彩的门出现，悬停在了半空中。
　　“你喜欢玩这种游戏？”五条悟笑道，“好笑诶，我抽塔罗牌运气一直很好哦，不怕我选对了逃出去吗？”
　　“让你随便选一扇逃出去？幼稚。这是我刚刚发现的狱门缰里的隐藏效果——五扇门，分别对应人类的‘喜怒哀乐惧’五种情感。”假夏油说，“在你面前的这扇门，对，就是‘喜’，然后往右依次类推。你会在门里看见一些幻象......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听起来还不错，”五条悟搓了搓下巴，“不过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假夏油凑近了些，把那张和杰一样的的脸在五条悟面前倏然放大。他还很特意地用刘海遮住缝合线，如果不仔细看，与杰完全没有区别。
　　五条悟看着那张脸，心脏毫无知觉地漏了几拍。
　　他突然有一瞬间的晃神。
　　有些烦躁地推开假夏油，他皱眉道：“你要干什么？”
　　“你走神了，悟。”假夏油轻轻地说，“不让你重新体验一下这五种情感，又怎么能知道你在想什么？”
　　“重新？”
　　“你已经失去自己的情感很久了吧，”假夏油说，“自从......他死后？”
　　五条悟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站起身，利落地打开了停在他面前的第一扇门。
　　“啧，麻烦。”他把眼罩带上，“我可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哦。”
　　门关闭了，狱门缰里又恢复了平静。假夏油似笑非笑着上前，摸了摸门把手——那上面有一些湿润。

　　第一扇门喜

　　盛夏的虫鸣将五条悟吵醒。他揉揉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草地上。泥土的芳香混合着阳光的炽烈，让他有些燥热。
　　他低头，身上是高专的校服，似乎还很新。他伸了伸懒腰，起身。
　　没走几步，教学楼就在他眼前显现。他摸了摸口袋，只掏出来一副墨镜。于是他戴上了。
　　依稀记得是在三楼吧......五条悟不太确定地踱着步子，还没到二楼，上课铃声已经响起。五条悟并没有打算加快脚步，仍然是慢慢地挪着，走到了三楼。
　　快要到教室门口时，他听到夜蛾正在读着什么。
　　他笑笑，把门打开：“老师，我来了。”
　　五条悟暗自惊诧。自己的语言和动作似乎并不在由自己支配，而是这个门内的世界里，正在上高专的那个五条悟在支配着。
　　也就是说他只是一个身临其境的旁观者。
　　他看见教室里连带夜蛾老师一共三个人。家入硝子第一个转过头，看了看他；坐在她旁边的夏油杰托着下巴，眼神游离；而夜蛾老师则是无奈地招了招手，让五条悟坐在夏油杰旁边。
　　“真奇怪啊，”五条悟听到家入硝子小声嘀咕道，“有人到室内还戴着墨镜？”
　　五条悟置若罔闻，拉开椅子坐下。
　　“各位，来自我介绍一下吧。”夜蛾说，“我是夜蛾正道，欢迎大家进入咒术高专进行学习。以后我就是你们的老师了。”
　　五条悟第一个站起来，“我是五条悟，你们可以叫我五条，也可以叫我悟，随便啦。”
　　然后是家入硝子。
　　硝子穿着宽大的校服裙，但身材仍旧肉眼可见的很好，凹凸有致。她自我介绍的时候，五条悟在桌肚下面偷偷地戳了戳夏油杰的大腿，“诶，女咒术师很少见诶。”
　　“少见又怎么样，还不是没我强。”他冷淡地说。
　　五条悟：“不是吧，你这人......遇到漂亮的女孩子居然不感兴趣！不会是没有那玩意吧？还是没那功能？”
　　夏油杰猛地推开桌子，“你有病？”
　　闹得动静太大，夜蛾朝他俩看了看。
　　硝子很快坐了下来。夏油杰瞪了五条悟一眼，有点懒散地站起来。
　　“夏油杰。”
　　“没有其他想介绍的吗？”夜蛾问。
　　夏油杰却兀自抱着胳膊坐下去了。夜蛾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开始上课。
　　夜蛾还没讲几句话，转身写黑板时，夏油杰的头就被什么东西击中。他四周看了看，捡起了地上的一张纸团：
　　放学别走，天台上见。悟。
　　真是标准的“问题学生”呢。夏油杰暗自发笑。他把那张纸条重新揉成团，然后瞄准，弹到了五条悟嘻嘻哈哈的脸上。
　　放学后。
　　高专的天台很大，四周都很空旷，景色还不错。恰逢夕阳西下时，余晖晕染了半边天，几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像是弄泼了颜料。
　　五条悟先来了。他在天台望远镜旁找了个台阶坐下。透过墨镜，那些颜料似乎全都褪了色。他不太喜欢，但是仍然没有摘下墨镜。
　　夏油杰很快也来了。他甩了甩手，冲着五条悟的背影道：“什么时候开始打？”
　　“打什么？”五条悟不解道。
　　“你不是跟我约了架吗？”
　　“约架？”五条悟扑哧笑出声，伸手拍了拍旁边的空地，“过来坐。”
　　夏油杰半信半疑：“你不会想把我推下去吧？”
　　五条悟啧了一声，“新同学，好好聊聊天行不行？”
　　夏油杰这才挨着他坐下，“我看咱俩除了打架好像也没什么可聊的。”
　　“你打不过我啦......”五条悟笑了笑，“或者说，你根本碰不到我。”
　　“好自信。”
　　“这么想试试？”五条悟说，“那，那你伸手。”
　　夏油杰伸出一只手，修长的五指微张。
　　“知道‘无限’吗？”
　　“你会？”夏油杰微微一愣。
　　“你现在随便碰我一个地方试试。”
　　夏油杰伸手在五条悟身前比划了一会儿，意识到似乎不太好下手，手指便犹犹豫豫地蜷缩起来了。
　　“反正碰哪里都一样啦，”五条悟盯了他一会儿，也伸出一只手，“来。”
　　夏油杰将手放了上去。
　　“感受到了吗？我们之间的‘无限’。”
　　手掌与手掌间像是隔了一层无形的薄膜一样，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那么近，又那么远。
　　夏油杰先把手放下。两个人默不作声的看了一会儿沉沉的夕阳，夏油杰忽然开口问：“为什么一直戴着墨镜？”
　　“没什么为什么。”
　　“你的眼睛很丑吗？”夏油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出了声，“斜眼还是斗鸡眼？”
　　五条悟回过头，“那你为什么要留这么奇怪的刘海？头发少，还是发际线高？”
　　“看来我们没办法好好说话，”夏油杰说，“我们还是打架吧。”
　　“嗯，好啊。”
　　五条悟忽然伸手，把墨镜拿了下来，“打架的话就得摘掉了，墨镜好贵的......嗯，果然这样会看得清楚一点啊，各种各样的颜色。”
　　那是一双碧蓝色的眼睛。澄清湖水般，荡漾着正在缓缓下沉的落日。
　　夏油杰有些看呆了。
　　直到那双眼睛里出现了缩小的自己，夏油杰才回过神。五条悟已经站在离他咫尺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用那双蛊人心智的眼睛盯着他，脸上漾着很好看的笑。
　　夏油杰不喜欢这种压迫感。他拍拍身子，也站了起来，和五条悟并肩。
　　“没想到你眼睛还挺......”因为不怎么夸人，他一时竟想不出什么别的替代词，“挺好看的。”
　　“是吗，我没什么感觉，”五条悟撇了撇嘴，“既然你夸我，那我觉得你的刘海也挺好看的——还打架吗？”
　　“不打了吧。”
　　落日沉沉地垂入西方，夜幕降临。

　　五条悟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狱门缰内。假夏油正蹲在地上，吹着自己额前的刘海，一幅百无聊赖的样子。
　　“嗯？回来啦？”
　　五条悟：“没什么意思啊，我又控制不了我自己，只能瞧着那个中二时期的自己说瞎话，干蠢事，真够难受的。”
　　假夏油一个劲傻乐。
　　五条悟左右看了看，问：“你要是觉得有意思，你可以自己进去试试......第二扇门呢？”
　　假夏油：“喏，就在你身后。”

　　第二扇门怒

　　“夏油杰杀人了。”
　　“夏油杰......”
　　五条悟猛地惊醒。还好，只是梦。他撩了撩被汗水打湿的头发。
　　他正躺在高专的宿舍中。身旁是一堆还没来得及洗的衣服，而每天都必须穿的校服正散发着一股恶臭。
　　不，这不是我。他想。
　　五条悟对衣服的整洁干净达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是绝对不可能让衣服散发出恶臭的。他怀疑是狱门缰出了什么问题，让他穿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幻象中。
　　可是那个高中时代的五条悟对此似乎毫无知觉。他拿起那件又脏又臭的校服，套在了身上。
　　他晃晃悠悠地走到镜子前，抬头看了一眼。
　　那绝不是五条悟。明明是一个高中生，却胡子拉碴得像是中年大叔，头发乱成了鸡窝，而那双碧蓝色的眼睛里充斥着血丝，黯淡而无光。
　　五条悟无心打理，随便抓了抓头发，戴上墨镜打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人。
　　“夜蛾老师早。”五条悟打着哈欠说。
　　“杰最近好多天没来上课，是因为那天的事情？”夜蛾向来不爱拐弯抹角。
　　五条悟扯起嘴角笑了笑，“是。”
　　“我很后悔让你们去处理天元大人的事情，”夜蛾摇了摇头，“我本以为事情没那么复杂，你们两个完全可以摆平。”
　　“或许因为我的错误判断，会改变你们的很多东西......”
　　“老师不用太过内疚，”五条悟说，“他自己会想明白的。我相信他。”
　　我真的，相信他......吗？
　　“你就是不明白！那些人的笑声让我感到恶心......像是把诅咒吞下去一样的恶心！那些人自私、薄情、冷血，我们凭什么要替他们祓除他们自己生长出的诅咒！”
　　夏油杰近乎疯狂地嘶吼着。那样扭曲的表情，让五条悟感到陌生。
　　“我们是咒术师，我们必须担起这样的责任......”他试着去碰夏油杰的肩膀，但夏油杰伸手挡住，推开。
　　“咒术师？”夏油杰冷笑道，“咒术师是强者，既然这是个优胜劣汰的世界，那么那些人，那些......那些‘猴子’一样的人，有什么脸面跟我们同样活在这世上？“
　　”弱者无需怜悯，而强者需要做的，是消灭他们，让他们别再像蜉蝣一样苟活在这世上，祈求我们的庇护！凭什么我们要承担责任，保护他们的责任？”
　　“自从成为咒术师以来，我一直在为他们担起你所说的责任。但是，但是你也看到了吧！他们对于咒术师所在乎的死亡，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为自己得逞而鼓掌大笑。他们会考虑我们吗？不会！根本不会！”
　　“我们一直为之奋斗的，拼死守护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竟然比诅咒还丑陋......”
　　夏油杰的五官痛苦地纠缠在一起。他由于说话太过用力而失了声，只好有些绝望地抱住头，蹲在地上。
　　“你已经......你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五条悟压抑着声音道。
　　“不！我知道！我很清醒！”
　　“夏油杰你冷静点！”
　　五条悟感到自己额头上的青筋正突突地跳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吼，为什么要对着夏油杰吼。
　　他从来没这么做过。
　　夏油杰开始重重地咳嗽，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杰，你听我说，行吗？”五条悟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也蹲了下来，手轻轻覆在夏油杰微微耸动的后背上，“杰，我们是最强的，你也是我唯一的一个，‘挚友’。”
　　夏油杰没吭声，默默地将脸埋在手臂里。
　　“我一直以你的标准为标准。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很靠谱的人，至少比我靠谱得多的人。”
　　“但是很抱歉，你刚刚的那些话，不能够作为我的‘标准’。因为我也有一直在寻求的东西：尽可能地凭借一己之力，更多地拯救那些无辜的人，让他们免受诅咒的折磨。或许这样的方式更可靠些？比......比消灭除咒术师以外的所有人，更好一些？”
　　“我信任你。杰，别让我失望。”
　　夏油杰抬起头，和五条悟对视。
　　五条悟不由得一颤。
　　那是一双冷血、漠然、空洞的眼睛，像是被抽去了灵魂。
　　“抱歉，”夏油杰淡淡道，“我让你失望了。”
　　他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带上门。
　　门外的阳光正盛，映亮了整个屋子。五条悟就蹲在那背光的地方，对着地面发呆。
　　他没再回来。

　　五条悟沉默着醒来。
　　“看样子‘怒’是挺让人生气的吧？”假夏油笑道，“你瞧你，流了好多汗。”
　　“下一扇门是？”
　　“‘哀’，”假夏油说。
　　“......可以选择停下吗？”
　　“不可以哦。”

　　第三扇门哀

　　“我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请你也静下心来思考一下对策。”
　　“杰不会做那样的事。”
　　“但是他确实把那一村子的人杀光了！”硝子站起身，怒道，“五条悟，我知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朋友之间互相信任是应该的，但这种证据确凿的事，你必须得承认。”
　　“硝子小姐，请你想清楚：你现在是在对一个很有可能是夏油杰同党的人讲话。我的承认与否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硝子叹了口气：“不，你不是，你和他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五条悟笑道，“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和这所学校里所有的人。”
　　“......”
　　“我和杰，”五条悟说，“我们都是为了让这个世界上的人能够活下去，只不过，我们的想法和方式不太一样。我们之前一致，是因为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而现在，我们只不过是站在了岔路口罢了。”
　　“......夏油杰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硝子重重地跌坐进沙发。她脸上的愠色也随之消失殆尽。
　　“好吧，我姑且当作你真的不知道。如果你还有机会能见到他，麻烦告知他，尽快回学校。”
　　五条悟冷哼道：“回学校？自投罗网？”
　　“你也可以跟他一起潜逃。”
　　五条悟没吭声。
　　当晚，五条悟回到宿舍，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才发现门竟然虚掩着，里面昏暗一片。
　　有人来了。
　　他脚步一滞，还是推开了门。
　　身边的空气似乎凝固住了一般。突然地，他感到刹那间的细微波动，正从他的侧面侵入——
　　他完全来得及躲开。但他没有。
　　一把刀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腰间，五条悟的下半身顿时失去了知觉，冰冷而刺骨的痛楚从腰部一直牵扯到心脏。
　　他咬牙，开口：“杰？”
　　没有回应。
　　黑暗中，五条悟试着伸手去触碰那握着刀柄的手。一点一点的，顺着刀尖，一直到抓住那只没有温度的手掌。
　　他努力地去握紧那只手。那只手正在微微地颤抖着，凉得像是握着一块冰。
　　“......为什么没有开‘无限’？”
　　夏油杰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虚幻，像是在另一个世界和他说话。
　　五条悟擦了擦嘴角的血，努力绽开一个笑容：“因为我无条件地信任你。”
　　“不值得。”
　　“不值得吗？”五条悟笑了，“还有手空着吗？伸手。”
　　夏油杰伸出手。
　　五条悟将手轻轻覆上去。他感到自己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那只手很光滑，被主人保养得很好，触上去的感觉出人意料地不错。只是温度正在一点点地下降着。
　　“我没有......没有‘无限’了......我们能......能靠得更近一些吗？”他听见他说。
　　夏油杰没有搭话。突然，他感到手臂被狠狠地拉拽着，由于毫无准备，他整个人向前倾倒。
　　而五条悟死死抓住了他——十指相扣。
　　夏油杰听到那个人轻轻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因为虚弱，还是故意为之。
　　随后，那个人微微侧过头，在夏油杰的唇上落下一个带着血沫的吻。
　　“杰，走吧。”
　　走吧，我们终究是殊途。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夏油杰想问。
　　是在那个浸润在落日余晖里的天台吗？
　　一双碧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般的落日，还有勾魂摄魄的笑容。那样的画面流星般划过夏油杰的脑海。
　　五条悟已经无力支撑身体，整个人虚脱地跪在了地上。
　　夏油杰用尽全力，将那把刀抽离了五条悟的身体。刀尖的血滴落，落在他的手臂，灼热得似乎能把他烫伤。
　　他听到五条悟吐了口血。
　　五条悟垂着头，一头凌乱的白发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夏油杰扔掉手里的刀，用手指挑起五条悟的下巴，五条悟低垂的脑袋被迫仰起，盯着夏油杰的眼神有些涣散。
　　夏油杰没什么表情，只是忽然俯身，用力地把唇贴了上去。
　　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嗜血的冲动刺激着夏油杰的神经。他像撕扯着猎物的狮子一般，粗鲁得甚至咬破了五条悟的嘴唇。
　　那算不上是吻，而是一种发泄，一种暴行。
　　没有“无限”了。
　　可我们还是那么近，又那么远。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有些紊乱，夏油杰才放开了他。
　　五条悟抬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两眼怔怔地看着他。
　　夏油杰盯着五条悟腰间的伤口出了会儿神，但什么也没做。
　　他起身，抬脚将要离开时，忽然听到五条悟正微弱地说着什么。
　　“......别担心，”他在说，“我和硝子......都会反转术式，我死不了的。”
　　夏油杰闭了闭眼，没说话。
　　“但是这世界上，有没有什么术式......能够救回你呢......”

　　头痛欲裂。
　　仿佛门里的痛楚已经蔓延了出来一样，五条悟的口腔里竟真的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他一愣，过了好久才意识到，那不过是自己的牙龈出血了。
　　“哎呀哎呀，肯定是什么让人痛苦到至极的幻象吧。”假夏油说道，“下一扇门是‘乐’，或许会让你感觉好些哦。”
　　“也许吧。”他说。

　　第四扇门乐

　　五条悟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晃着。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翘课出来。他既没有生病，也没有什么急事。
　　大概是想吃喜久福了吧？
　　当他真的走到喜久福的店门口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吃完午饭，而且非常撑。但他还是进店买了一袋。
　　尽管很饱，他还是拆了一个喜久福，咬了一口。没什么味道嘛，他想着，又试了一口。
　　他把一整个都吃完了，还是觉得没什么甜味。五条悟翻来覆去仔细研究那袋喜久福，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我味觉失灵了？他想。
　　他突然发现前面有个小孩儿，于是跑上去，把一个喜久福递给那个小孩：“小妹妹，你能帮我尝尝这个吗？”
　　“妈妈说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她有些害怕地看了眼五条悟。也许是因为他脸上的墨镜，小孩儿直率道，“而且你看起来不是好人。”
　　“要是我真的是坏人，你现在已经被我拐跑咯。”五条悟笑嘻嘻道，“你看哥哥这么帅，肯定是好人啦......快帮我尝尝嘛。”
　　“嗯......妈妈说要对身体有残疾的人好一点。看在你是盲人叔叔的份上，我就勉强帮你尝尝吧！”
　　五条悟：“......”
　　小孩儿接过喜久福，咬了一口：“......唔，好甜。叔叔你......”
　　“我不是叔叔！”
　　“好好好，盲人哥哥，”小孩儿把那个咬了一口的喜久福还给五条悟，“这个太甜了，妈妈说我还在换牙，吃太多甜的会蛀牙的。”
　　五条悟：“......”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孩儿解释自己不是盲人。还好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个问题，挠着头问：“诶，真的吗？我怎么吃着一点儿味道都没有啊。”
　　“妈妈说，人在特别难过的时候，会失去一些感觉的哦。”小孩儿说道，“盲人哥哥是因为有什么特别难过的事情，才觉得没有味道的吧？”
　　五条悟愣了愣，转而笑道：“是啊，你妈妈说得对。”
　　“盲人哥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我......”五条悟迟疑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拍拍小孩儿的肩膀，“别问啦，回家晚的话妈妈会着急哦。路上记得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也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是什么人都像哥哥一样哦。”
　　“嗯嗯！”小孩儿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五条悟把剩下的喜久福放回袋子里，准备拎回去慢慢吃。
　　......因为难过的事情而失去味觉了吗？
　　所谓“难过的事情”，除了他还有什么呢？
　　他已经不止一次在喧嚣的马路边停下脚步，望着远处楼上播放着新闻的大屏幕。
　　伤亡，大面积的伤亡，离奇诡异的死亡案件......
　　只有他知道，那些惨烈死去的样子，是被诅咒残忍杀害后的痛苦模样。而越来越多的诅咒伤人事件的出现，背后都站着同一个人。
　　那个对一切都失去希望的夏油杰，疯狂的夏油杰，陌生的夏油杰。
　　周遭人来人往。五条悟站在人流中，一身高专校服，再加上高挑的个子和奇怪的打扮，显得格格不入，引得许多人不禁侧目。
　　没有人知道，那个怪异的人藏在墨镜下的眼睛里，希望和绝望正纠缠不休。
　　他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人正在暗处窥探着自己。同路人好奇的目光不同，多年的默契足以让他感到，那个视线，正是那个人的。
　　他猛地回头，想要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但他除了攒动的人头，什么也没看见。
　　“是错觉吗？”他想。
　　远处，有一道与众不同的人影晃动着，涌入了人群。五条悟立马认出他来，疯了一般拨开人群，朝那道人影奔去。
　　是他！
　　穿越了无数的人墙，五条悟跟着那道身影，进到了一个无人的小巷子。
　　“......是你吗，杰？”
　　那人没回头：“认错人啦。”
　　五条悟又惊又喜地从背后抱住夏油杰，将他圈在自己的怀里：“杰。”
　　“五条悟，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夏油杰声音有些冷，“我现在是全国通缉犯，如果被人看到你这样，会沾上嫌疑的。”
　　“没事，”五条悟将脑袋埋到夏油杰的脖颈中，拼命地嗅着他的味道，“......我，很想你。”
　　夏油杰感受到五条悟脖子上的动脉的跳动。他伸手，在那条动脉上划了几下，“不怕我就在这里杀了你？”
　　五条悟仍然没有打开“无限”。夏油杰摸到五条悟脖子的时候，觉得指尖仿佛着了火一般燃烧起来，血液从指尖一直沸腾到全身。
　　“看来你对我真的毫无防备，”夏油杰笑道，“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的手上早已经沾满了无辜生命的鲜血。我现在可以做到杀人不眨眼，对你也可以一样。”
　　“你可以说我蠢到忘了开‘无限’，”五条悟的手轻轻摩挲着夏油杰的下巴，“但我没忘——我是因为你，才没有开。”
　　“为了我？为了你对我的那不值一提的信任吗？”
　　五条悟忽然莫名其妙地把墨镜摘下来，随手一扔。那副曾经在他口中“很贵”的墨镜，就那么粉身碎骨地躺在了地上。
　　那双漂亮的眼睛并没有关心碎了一地的墨镜，而是渐渐贴近了夏油杰。
　　“看着我，”五条悟在夏油杰耳边柔声道，“不许躲。”
　　夏油杰不知道该怎么对着那双让人沦陷的碧蓝色眼睛。他怕盯久了，就像传说中那个蛊惑人心智的水晶球一样，会把他的理智全都磨灭殆尽。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你，到底有没有......对我有点别的心思？”
　　夏油杰轻笑，“你还是那么自信。”
　　他舔舔有些干涩的嘴角，然后轻轻吻上了五条悟的眼睛。
　　“有的心思，仅限这么多。”
　　五条悟笑了，“那你知道我那天在想什么？”
　　夏油杰盯着他。
　　“我想借着你碰到我手的时候，趁机把你摁在那个台阶上，就在天台，就在那么漂亮的落日里，狠狠地干趴你——你知不知道你说想要打架的时候，就像在邀请我和你做？”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是猩红一片，似乎比夏油杰还要疯一些。他伸手，替夏油杰理了理刘海。
　　“我不开‘无限’的原因，不仅仅是信任你。还在于，我真的很想和你，肌肤相亲。”
　　夏油杰有些恶狠狠地，甩手说：“谁干谁还不一定呢。”
　　两人看了看对方，同时笑得乱颤，直到被对方掰着脸，用力地亲吻，堵住停不下来的笑声为止。
　　一来二去，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衣服也开始凌乱不堪。五条悟舔了舔夏油杰的耳垂，低声道：“这儿不太好吧。”
　　“嗯。”
　　夕阳西斜，又是一个微醺的傍晚。远处的电线杆上站着一排鸟，羽毛被余晖映得闪着金光，仿佛万物都在熠熠生辉。
　　而那些在暗处疯狂滋长的、蔓延着的、不该有的情愫和欲望，像是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不断地倾泻着。
　　而阴暗的房间里早已旖旎不堪。
　　“我会杀了你。”
　　“我也会杀了你。”
　　他们在黑暗中对视，看见的不过是对方意乱情迷的眼睛，和看不清的自己。

　　“最强的悟会怕什么东西呢？”假夏油看着失神的五条悟，啧啧道，“马上最后一扇门‘惧’了，恭喜恭喜，辛苦啦。”
　　五条悟：“......”
　　他再次起身，握紧了最后一扇门的门把手。

　　第五扇门惧

　　五条悟仍像之前四扇门开始时一样睁开眼。他本以为自己会看到新的场景，没想到他仍然躺在第四扇门里的那张床上，那张和杰疯狂过的床上。
　　但似乎一切都变了样。这张床上没有任何欢爱的痕迹，也没有任何杰的气息——五条悟有些不知所措。
　　当他看向一旁时，五条悟整个人都不由地颤抖了起来——
　　那副在第四扇门被他摔得粉碎的墨镜，此时正完好无损地躺在床头柜上！
　　而墨镜旁，放着一袋没有开过封的喜久福。
　　他有些恍惚地下床，推门出去。
　　此时已经是上午七点半，大街上却冷冷清清的，目光所及之处竟没有多少人在行走。树叶在风中簌簌地响着，落叶在地上打着卷。
　　他绕回了高专。
　　一进门，他就看到夜蛾老师正带着学生在训练场上锻炼。夜蛾一看到五条悟，立刻停下脚步，说道，“同学，你是哪个学校的？这里是咒术高专，你走错了吧。”
　　五条悟呆在了原地：“夜蛾老师，您......您不认识我了吗？”
　　夜蛾的表情有些困惑。
　　就在此时，一个棒球从远处飞过来，直冲五条悟的脸而来。所幸棒球很快被“无限”弹开，五条悟转身，看向棒球飞过来的方向。
　　那个方向跑过来一个少年，正身着棒球服，戴着白色的棒球帽，刘海长长地垂在脸侧。
　　“抱歉。应该没伤到你吧。”
　　“杰？”
　　夏油杰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我们认识？”
　　心里像是什么东西崩塌了一样。他有些迷惘地，又喊了一遍杰的名字。
　　“同学，我们可能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很抱歉，我真的不记得你的名字了。”夏油杰说，“你长得有点眼熟，很久很久以前，我应该见过你。”
　　五条悟怔怔地，有些茫然无助。
　　这扇门里的自己，与高专没有任何关系。
　　夜蛾和夏油杰不认识他，这一点足以证明。
　　他转身，离开了高专。
　　......或许这样的结局也好？
　　这样杰就不会和他相识，不会和他争吵，不会叛逃，不会想着去毁灭无辜的人们，不会再视生命若草芥。
　　而他，五条悟，也会作为一个普通人，像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潦草地结束一生。不用去经历那些风浪，不用去煎熬，不用为别人的安危担忧，不用拼上一切去寻求遥不可及的东西。
　　那是他想要的吗？他扪心自问。
　　他痛苦地蹲在路边。不，他无法忍受自己与杰不相识——即使他清楚，后面发生的那些事情，是他害怕的、恐惧的、不愿接受的，但更加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自己孤身一人，无人相伴左右，连一个闲暇时能够调侃的挚友都没有。
　　形同陌路总比真的只是陌生人要好些。
　　那比苟延残喘地抱着死去的希望而活着，更让他感到害怕。
　　他从口袋里摸出墨镜，重新戴上。
　　他突然惊讶地发现，这幅墨镜并不是普通的墨镜。他能透过墨镜，看见一些事情。
　　仍然是幻象吗，他想。
　　他看到了。从与杰初识，一起出任务，到杰的观念被颠覆，杰的叛逃，一直到最后，他亲手将杰的生命了结。
　　一切都结束了。
　　这哪里是什么幻象。他透过墨镜看到的，是他和夏油杰现实中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他取下墨镜，试图摔碎它。但在多次的尝试后，他失败了。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倚着树干，看向蔚蓝的天空。
　　现实是不容打碎的。
　　我最恐惧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是一场美梦破碎后发现自己孤身一人的幻象，还是真实存在着却痛彻心扉的往事？
　　他找不到答案了。

　　尾声

　　五条悟推开最后一扇门，走了出来。假夏油正在门口等着他。
　　“怎么样？”假夏油笑问道。
　　五条悟摘下眼罩，“你都看到了吧。还问我干什么？”
　　“啊咧，这都被你发现啦？”假夏油惊讶道，“所以你的选择是？”
　　“选什么啊，折腾了半天，我累死了。”五条悟说道，“我困啦，睡了睡了。”
　　看来他的心思完全没有被扰乱呢。假夏油揉了揉脸，有些困惑。狱门缰幻象对扰乱人心智的能力很强，可是似乎对五条悟一点作用都没有。
　　这就是“最强”吗。他想。
　　睡得正酣的五条悟脸上带着恬淡的笑，仿佛在做着什么美梦。
　　而紧握的手心里，排着密密麻麻的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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