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

　　
　　急救室的灯光亮着，红色的字样让我心中更加不安。随着一阵凌乱的脚步，我看见了一个跑的气喘嘘嘘的男子。还没看清他的脸，我的腹部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你该死！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全身无力的我被那人拉扯着，感觉脖子被勒住呼吸也急促起来。
　　“到底怎么样了？”他平了口气，松开了手。焦急的视线转向了那扇紧闭的门。
　　我这才看清那个男人，他是霖，一个我印象不深的学长。不过由于他和梵羽的亲密关系让我注意起这个看似无害的男人。几个月前我才从他那里带回了受伤的梵羽，却想不到……我懊恼地甩了甩头，疲惫地靠在走廊的墙上。而霖却一刻闲不住似的来回地踱着步，还时不时地猛踢墙面，每经过我面前总会阴暗地斜看我一眼。他好象从一开始就对我怀有深深的敌意。
　　门乍然打开，有个护士匆匆跑了出来。她的衣服上留有一块血迹，我知道那是梵羽的就和我衣服上的血一样。
　　“怎么样了？里边的人怎么样了？！”我挡住护士狂乱地问着。
　　“对不起，让开一下，还在抢救中。”她公式化地说着，在我松手的瞬间就朝走廊的另一头跑去。不一会，她又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行色匆匆的医生。
　　经过了我们身边忽然停下了脚步，“你们是不是要去报警？”他这么说着，推门进入了那扇白色的门。
　　我不语，却引来一边霖的注意。他停下打转的脚步，冷冷地打量我。不知过了多久，门再次被推开。主刀医生率先走了出来，对我们摇了摇头。
　　感觉意识被抽离，我的脚自动朝门内狂奔而去，只见几个做善后工作的护士。而冰冷的手术台上躺着联系着我一生的那个男人。我疯狂了，我的狂暴让那几个护士脸色难看地逃出门去。我的眼细细流连着，他的双眼是紧闭的，白皙的脸上还留有没擦干的血迹。没有了呼吸，他的唇是了无生气的死灰色。我的手颤抖着抚过他有着伤痕的脸，以及仍旧温热的肌肤，不敢相信他的心脏已经停了。手停在了他的心口处，但里边少了生命的颤动，如同一个空壳子。
　　猛然，我意识到有人拽起了我的手，把我狠狠地甩到一边。充满血丝的眼暴怒地瞪着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没死！小梵他……他已经……”
　　我看见有液体从他的眼眶中落下，可是我的眼却还是干干的。没有泪，为什么？
　　“你也应该去死的！”他蹲了下来和我平视着口气冰冷，与他哀伤的眼睛显现出不同的情绪。“你应该死的。主人死了，影子没可能活着。”他冷笑着，仿佛想捕捉我生命消失的瞬间。
　　我颓然地回笑着，摇了摇头，“那种蛊我已经取出来了……”想起蛊离开我身体时我前所未有的喜悦，现在只能苦涩地扯动嘴角。我连和他同时死去的权利也没有了，我换来了和他站在一起的权利，而他却这样从我的生命里离开了。这就是我自由的代价吗？
　　霖的眼里写满不信，“怎么可能？没人能拿出那种蛊的。”
　　“你难道没听说过‘魔女魈’吗？她取出来的……”想到那位名义上的妻子，我搞不清现在的情绪。到底是想感谢她让我摆脱了“影”的命运，还是想亲手凌迟让梵羽失去生命的她。
　　“哈……是她……”霖一阵狂笑，“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个娶她的？”
　　无可反驳，这是我娶那个女人的唯一理由。在得知她能取出蛊后，我毫不犹豫地娶了她。现在却后悔了，我低估了那个女人，低估了那女人所谓的爱。
　　霖也沉默了。他缓缓地来到手术台边，横抱起逐渐失温的身体。我伸出手想要阻止，但在他鄙夷的眼神下我的手失去了力气，垂了下来。我没有任何立场留住那个人了，他不是我的主人，而我也不是他的“影”，所有的纤绊消失了……
　　不知如何回到总部的。我听见隐隐的哭声，那是我新婚妻子的。
　　“我这么做是因为我爱你啊……”她倾诉着，“我爱你，从见到你就开始了。你知道当我知道你要娶我时我多高兴吗？就算你是要利用我，我也不在乎！可是我恨啊……狠你利用我是为了爱另一个人……为了能和他一样，为了能摆脱他的‘影’的宿命后坦然地爱他……你知道我有多狠吗？你欺骗了一个女人最真挚的感情……”她哭了，眼泪使她更楚楚动人，“我并不后悔杀了他，即使这么做你会狠我。但这也是为了让你真正摆脱宿命的唯一方法。你不再是‘影’了，你想要的自由我给你了……你还不满足吗？你还不满足吗？！”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宣泄着她的感情。“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你心里有我？！”她无助的眼神看着我，我似乎也从她的眼中看见了同样无助的自己。她的头靠上了我的肩，就这样我们俩人在月色下站着。
　　不满足吗？应该满足了……我撇开了脸，在黑暗中落下了早已应落下的泪。
　　
　　“呀！那个哥哥好吓人！”一道嫩嫩的童声，打断了我追悼故人的思绪。抬眼望去，我看见一个小女孩正害怕地拉着她妈妈的手，而那妇女只能尴尬地陪着笑脸。再看去，我惊呆了。那是我时常在梦中回忆着的脸。
　　那人温和地笑了，下意识地用手遮住了残缺的左脸。
　　“对不起太太，我似乎吓到你孩子了。”他的声音很轻，飘渺的很。我看见他在外套上摸寻着，不一会手上多出了块巧克力。他小心地递到了小女孩的眼前。
　　“哥哥请你吃巧克力，不用害怕我可不是坏人哦。”他的笑脸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十分耀眼，几乎能显出一抹光晕一般。
　　小女孩不好意思地接下了巧克力，“谢谢哥哥。我也请哥哥吃。”她掰下了一块递到了他的手上。
　　妇女道着谢离开了，而他只是含笑着把巧克力放入口中。然后很享受地眯起了眼，头靠上了长凳的椅背。他这么坐着，而我就这么看着。不敢出声，我怕我看见的只是我无数虚构中的影子。我就以这样怪异的心情打量着和我相隔不到两米的人影。他坐在我相邻的长凳上，如同不认识我一般，见着我打量他的视线也只是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又用手遮着那道残缺。
　　也许只是长的很像的人而已，我这么想着。可是视线始终没离开过他。啊，他跑了。然后不一会又回来，坐在原来的位子。只是手上多了包鸽食，他把鸽食撒到地上，不一会就围上了一群鸽子，当中还混着乌鸦和麻雀。他静静地撒着，看着它们吃食脸上扬起开心的笑。那个笑让我看痴了，也看醉了。以前我总不敢正视他。因为他是我的主人，能掌握我生死的主人。每次只有喝了酒我才有勇气直视他，以爱恋的眼神看着他，温柔地吻着他，紧紧地拥住他。也只有在那时我会想着我们是相爱的，我和他是一样的人能以一个人的身份爱着他，而不单单只是他的“影”。这就是我想要的，在失去后我才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是可悲，还是可喜呢？
　　我看他倒出了最后一点鸽食后有些无聊地看着他引来的鸽群，不过没多久鸽子们因为没有见到食物纷纷离去，围住了另一个慷慨抛洒食物的人类。直到不剩一个鸽子，他才抬眼张望着四周，看他的神情似乎在等某个人。忽然，他的眼睛开始发亮，定定地瞧着远处的某一点。从长凳上弹跳而起，他飞奔地扑向渐渐靠近的人影。
　　“嘿，别跑地这么急，小心摔交。”那人宠溺地说着，伸手拉齐了他弄皱的外套，“等很久了？”
　　他点了点头，傻傻地笑着，那神态像极了幼年时的他。觉得心头一紧，我也跟着站起了身，牢牢地看着那个身影。
　　“不要这么对我笑哦。我会变成大灰狼。”男人夸张地说着，那语调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霖？！”我不由地低呼出声，那个男人是霖！虽然比以前看起来成熟了许多，打扮得像个杂志上的成功人士。可他的的确确是那个霖，把梵羽从我眼前带走的霖。
　　那人也似乎听见了我的声音，他看向我。在视线相接的时候我看见他犹如雷击般地震惊，不过很快平息了下来。“我渴死了，帮我买点喝的好吗？你知道我老是迷路。”他对旁边的人说着。直到人影消失在远处，霖才迈步朝我走来。
　　“你不应该在这的。”
　　“他没死……”
　　“消失，马上。”
　　“为什么他好象不认识我？！”
　　“梵羽是我的。”
　　就这样，我们自顾自地说着。直到那个话题人物拿着饮料兴冲冲地跑回来。霖又恢复了那张无害的脸，朝他走去，接过了饮料炫耀似地喝起来。
　　“咦？你怎么没买？这么大太阳不热吗？”霖看着跑的脸庞通红的他。
　　“哦！忘记了！”他低呼着，又往回跑。
　　霖好笑地拉住了他，把饮料递给了他，“你呀，就是不会照顾自己。喝我的吧。”
　　他没有丝毫迟疑仰头就喝了起来，不过喝的却不快，似乎特别珍惜。我的眼痛了，许多年前也如同今天这般，在受了霖恶作剧似的处罚后，我慢慢饮着他递过来的饮料，那时的心情我至今没有忘记。那种心里散发的甜，就如同他现在的表情一样。可早已物是人非了，当年的主角已经换了旁人。不知道心中是怎样滋味，我茫然地跟着他们的背影。穿过密集的商业中心，快餐餐厅，游艺机中心……这么跟着，我看见了我以前没有见过的他。他会兴奋地在一个个摊位前跑来跑去，然后软磨硬泡地让霖买些我认为没用的东西；他会大口地吃着汉堡喝着汽水直到被噎着，眼泪汪汪地打着咯；他会开怀笑着玩那些小时侯都没有兴致玩的射击游戏，还会抱怨GAME OVER是因为电子枪的问题……现在的他才是快乐的吧？我想。这才是真正的他，而不是那个会问我“你为什么不高兴？”的他。我记忆中的他已经完全失踪不见，他真的死了。眼前的是另一个他，也许只是长的像，也许真的是已死的他又活了过来，但是再没有多余的牵挂。没有了“影”的纤绊他的笑也好象特别轻松，他只要他一个人的幸福就够了，不用再负担两个人的。
　　可是我却放不下啊……自那日后我疯狂地跟寻着他的身影，那情形又变的和以前一样。他在明我在暗。不过这次连他也没有察觉我的存在了，因为我不敢呐……不敢来到他的面前告诉他我是谁，我怕他会跑，又或者会消失。
　　就这样，我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充满爱意地吻着另一个男人，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对着别人说爱，看着他为了别人喜为了别人悲……最后的最后，我终究还是影，不折不扣地埋身在黑暗中。不过这次是我自愿的。在失去了他的同时，我也失去了站在阳光下的勇气。
　　
　　“影子是离不开主人的。”
　　我想起了老爷当年常挂在嘴边的话。
　　呵……我的宿命啊，因为我是影呐，我深爱的主人梵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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