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走恶龙的骑士小姐

　　“十七年前，你在黑市上买下了一名琉光人鱼与人族的混血，将她收为自己的养女。”

　　“你抽取了她的血炼制禁药，将人变成流浪人鱼，然后兰蒂斯成为了你的实验室。”

　　“我截获了你和非璃夜斯巫女的传信，你们想用这批禁药做什么？”

　　棠的声音很冷，伊翡珞是第一次看到她生气。

　　洛伦公爵从容道：“为什么不问问你身后，非璃夜斯的公主殿下呢？”

　　“你们肮脏的计划与她无关，”棠看了一下手中的机械表，烟紫色眼眸瞥了他一眼，“不敬神明、不忠国家之徒，你还有三分钟的时间说出真相。”

　　伊翡珞心想，非璃夜斯是大陆北境的强国，但是由于气候酷寒，王国不断挥师南下侵吞他国疆土，碧尔若因是大陆南端最富饶的国家，自然是兵家必争之地，不久之后战事将起。

　　洛伦公爵既然和非璃夜斯合作，那就势必要削弱碧尔若因的国力，可这与人鱼禁药，要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流浪人鱼出现，大陆上任何一个国家必然将之彻底镇压——若是守护王国的军队喝下禁药......

　　伊翡珞脑海里突然闪过一种荒诞又残忍的可能性，于是她急声说：“棠，现在别管他，重要的是那批禁药在被运输到非璃夜斯之前，必须彻底销毁！”

　　.

　　另一边，安菲娅紧紧握住蓝琳的手，怒道：“你说什么？”

　　蓝琳趴在礁石上，瑰丽的鱼尾不开心地甩了甩，闷声道：“我说，你离开兰蒂斯，立刻。”

　　“好，你跟我走。”

　　“别闹，我现在已经回不去了。”

　　“白天你就能变成人类，大不了晚上别让人看到就行。”

　　“不，已经不行了，”蓝琳垂下头，“我变不回去了，所有兰蒂斯的人鱼也变不回去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喝下的禁药是我的血，我之前一直压制自己的血脉，但现在我已经、完完全全是流浪人鱼了。”

　　“而且我现在很想，很想...”蓝琳暴躁地扯了扯自己漂亮的蓝发，深刻进血脉里的习性被汹涌的海潮唤醒，她脑海里某种亘古的歌吟声盘旋不散。

　　让洁白的盐晶覆盖这里，让熟悉的潮汐淹没这里，这片海域在她的意志下蓄势待发——然后她看到了站在她身边的安菲娅。

　　少女的栗色短发在咸腥的海风中起落，汹涌的浪潮扑过来，她没有躲。

　　白色校裙在海水中开成柔软却坚定的花，她伸出双手轻轻捧起蓝琳的脸，声音轻柔却无可撼动：“蓝琳，重要的不是你生来是什么，而是你选择成为什么。”

　　“书上说人鱼的容貌是诸神的恩赐，”安菲娅温软的手指轻轻勾勒着她绝美的五官，再到淡蓝色的长发，“我一直很喜欢这样的蓝琳啊，所以不要讨厌自己、不要抗拒自己。蓝琳，相信自己，掌控自己，你只是你。我的蓝琳绝不会成为那种没有理性与思想的怪物。”

　　蓝琳看着她的双眼全身颤抖，人鱼被海水浸没，但她恍惚间又觉得浸没自己的是少女温柔又坚定的目光。

　　人鱼于是缩进她怀里，不断念着她的名字。

　　她们身后，海潮逐渐平息。

　　当蓝琳的鱼尾重新变为修长双腿，她握着安菲娅的手一步一步踩着海岸上柔软的细砂，犹如稚子学步。

　　她做到了，掌控自己另一半的血脉。

　　片刻后蓝琳拉住安菲娅的衣袖，急声道：“我们现在必须要把禁药毁掉，我能感知我的血液，跟我来。”

　　安菲娅立刻跟着她往小镇里跑去，对于蓝琳的要求，她总是先答应再问：“为什么？”

　　“父、洛伦公爵叛.国与非璃夜斯合作，他们要把禁药投放到王国前线，把守护王国的士兵变成王国不得不亲自镇压的怪物。”

　　最坚固的防线往往从内部开始瓦解，安菲娅的亲人从军，她知道战士只能在战场上光荣牺牲，而不是这样屈辱地死去。

　　藏匿禁药的地点令安菲娅感到震惊——竟然是兰蒂斯的地下基地，与还是人类镇民的避难所仅一墙之隔。

　　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确实是最安全的地方。

　　安菲娅打开双肩书包，温文尔雅地微笑：“我很高兴，我的炸药还是派上了用场。”

　　接下来，这场阴谋终止于绚烂的烟火中。

　　*

　　窗外乍起的烟火把棠烟紫色的双瞳辉映得一片璀璨，她笑笑：“看来今晚可以提前下班了。”

　　她半跪下来与伊翡珞平视，镶嵌白银软甲的骑士裙在地面上铺展成一朵富有金属感的花。

　　棠低头咬开右手的手套，窗外明灭的火光将她的拔俗的眉眼映得深邃，红唇被黑色手套衬得比发色还要艳上几分。

　　白皙的手从手套里露出，如同昙花绽开的一瞬。

　　然后那只手轻轻覆上伊翡珞的额头，棠的声音很轻很软，像带着花香的夜雾：“殿下，你很冷吗？”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疼痛而轻轻颤抖。

　　“...我没事。”伊翡珞涩声回答。

　　棠皱眉，但还是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解下披风盖在她身上，动作轻柔地又将她抱起。

　　伊翡珞因为自己的无法坦诚而有些许歉意，于是她尝试转移话题：“说起来，成为我的守护骑士，也是棠的多管闲事吗？”

　　事实证明，她不太擅长这种话术。

　　“一开始算是，但现在开始，”棠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永远是我的第一委托，殿下。”

　　啊，这样的承诺...骑士的八大美德中好像有“诚实”这一种吧，她的骑士小姐是认真的。

　　伊翡珞不自觉地移开眼光。

　　这个时候，一只眼瞳碧绿的黑猫轻巧跃上窗棂，清冷的女声从它身上发出：“多亏了你收集的证据，棠阁下。”

　　“职责所在。”棠抱着怀里的少女，头也不回地走出殿堂，“这里就拜托了，校长大人。”

　　黑猫摇了摇尾巴，看着被玫瑰花藤束缚在十字架上的洛伦公爵，没忍住对着那抹高挑的背影来了一句：“顺带一提，你的黑色卷发看起来好蠢。”

　　“我明天就给温妮小姐送一大箱指甲油。”

　　“......”

　　客观来讲，兰蒂斯的夜色如同美酒一样醉人。

　　棠没有走那开凿在礁石丛中的曲折小路，海冰凝成莹蓝阶梯回旋向下，高跟鞋踩下漾开流萤般的碎光。

　　伊翡珞依在她怀里枕着她的心跳，然后棠轻声说了一句：“殿下，你看。”

　　她循声望去，远处漆黑的海面上渐渐有细碎的蓝光泛起，磷光虾、浮光水母和霜蓝海葵一点点浮现，像蓝色的群星坠入深海，像黑丝绒上的碎钻。

　　然后巨大的鲸鱼跃起又落下，溅起的海水把那些发光生物带上夜空，漫天都是蓝色的光点。

　　她们于深海之上行走，发光的鱼群环绕在身侧，浮空的花瓣与雪白的鲸骨编织成花冠，巨鲸的眼里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伊翡珞知道，这是一场鲸落，巨鲸眠于深海，赐福所有参加它葬礼的生物。

　　明明这样的景色、甚至更加绚丽瑰美的景色她曾经多次看过，但当这些幽蓝光点映在骑士幽紫的眼瞳，她还是觉得惊艳。

　　“传说得到鲸落祝福的人，许下的愿望都会实现，殿下有什么想要实现的心愿吗？”棠在问她。

　　伊翡珞忍不住笑了一下：“这话说得，就好像，你会像完成委托一样实现我的愿望啊。”

　　“如果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倒是非常乐意。”棠一边说一边裹紧了她身上的披风。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伊翡珞窝进她怀里闭上眼睛，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我很喜欢红色。因为北境很少有这样热烈的颜色，而且我出生的时候，夜空里出现了红色的极光，很少见到的颜色——所以，可以的话，以后和我一起去非璃夜斯吧，如果是棠的话，一定能再次见到红色极光。”

　　——如果她能顺利解毒回去的话。

　　千年前与她一同降生的红色极光，像神明，像烈酒，像永燃不落的天边，像此刻她身边的人。

　　“不胜荣幸。”

　　最终她们回到了之前的小旅馆，由于另一张床是安菲娅的，所以棠和她一起躺在柔软如同云团的床上。

　　“睡吧，虽然很快就要日出了。”棠解下发绳，玫瑰色的长发就铺了半床。

　　伊翡珞应了一声，慢慢闭上眼睛。

　　她本以为今夜会像毒发的其他夜晚一样难以入眠，但在身边那阵清淡的草木香中，她竟然没多久就陷入黑甜梦乡。

　　再次醒来的时候，伊翡珞有一种由于睡过了头的昏沉感。

　　身上的疼痛已经暂时隐退，窗外淡红的霞光映照进来，她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茫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当然是快晚上了啊，”棠趴在她身旁，一边抱着枕头一边翻着一本《兰蒂斯旅游攻略》，没有束起的长发落了一身，发尾卷起，在夕霞下泛着浅光。

　　就像一只红色的大猫。伊翡珞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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