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对眼

　　第二天上午，沐野早早地从家里出发，到画室进行了简单的打扫。

　　今天有一个阿姨包了全天，说是要带几个老姐妹也来陶冶陶冶情操。

　　阿姨姓黄，就住在这附近，算是沐野画室里的老客户之一。

　　育有一儿一女，皆已成家。小孙子小孙女都是由父母亲自带，不需要她操心，所以现在她完全是个轻松的自由人，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享受生活。

　　沐野很少与客户谈一些画画以外的事，这个黄阿姨算是个例外。

　　后来她也仔细想过，其实她之所以能和黄阿姨关系处得好，主要还是因为在黄阿姨的身上她能看到一点汪洋的影子。

　　不过是沐明初离世之前的汪洋。

　　“小沐呀，我们来啦！”黄阿姨洪亮的声音从冗长的过道那头远远地传到屋内。

　　沐野收了思绪，微笑着向门口迎了过去。

　　“黄阿姨好。”说完，她又转头看向跟在黄阿姨后面的几人，“阿姨们好。”

　　“好好好。来，我先给你介绍一下。”黄阿姨热情地应着，抬起左手依次指着，“你洪阿姨，吕阿姨，蓝阿姨。顺嘴一念，咱们就是红黄蓝绿姐妹花。”

　　“你看，多么鲜艳。一看就是拿画笔的料子，多衬你这儿。”

　　其他几个阿姨被她这么一调侃，也不生气，大有种随她怎么胡诌她们都不在意的架势。

　　沐野可不敢真的叫红黄蓝绿，只是轻柔地又叫了几声“阿姨们好”。

　　“这是几本参考画册。您们可以在上面挑选任意一幅来模仿。当然，您们也可以在手机相册里另外找图片。”

　　“好的！”黄阿姨就像是课代表一样，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接过画册就一一往下传。

　　其余阿姨们则像乖巧的学生一样跟在她后面坐了下来，端正地排成一列。

　　“哎呀这些看上去都好难啊。我们几个都是第一次画，会不会最后画得......那句流行语叫什么来着，翻......翻......”

　　“翻车。”

　　“对对对。”

　　“都多大年纪了，还跟着年轻人赶潮流。”

　　“哎老蓝，你这话我就不乐意听了。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我学学怎么了？”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你看我们小沐都被你们吓得不说话了。”黄阿姨很明显是在场几人中的主心骨，话一出，场子立马就被她控住了。

　　画室里惯常都是客人们的吵闹声，沐野早已经习惯了。

　　此时她也只是淡然地笑笑：“阿姨们不用担心。你们先选，我会在作画的过程中在旁边辅助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随时问我。”

　　“哎哎好，开卷那我可就不紧张了。”依旧是那个蓝阿姨。

　　这么一说，几人都是一笑，各自放包的放包，选图的选图。

　　趁这个时间，沐野转回到前台，给汪洋回了条信息，说明了中午不回去吃饭。

　　昨晚她回到家里，汪洋就端坐在客厅里，见着她回来，面上罕见地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

　　而且出奇地安静，什么多余的都没问。

　　后来等到她洗完澡回房，看到陈诚发来的短信，她才知道汪洋因为迟迟联系不上她就去找了陈诚。

　　也差不多就是陈诚和她刚通完电话那会儿。

　　陈诚便替她圆了一下场，顺便提了一嘴今晚要带沐野去参加寿宴的事。

　　虽然此次赴宴有另一层意思，但是沐野猜着汪洋肯定想到其他层面去了，所以才那么安静，完全没有找她的茬。

　　甚至于到今天早上，她都是一派和颜悦色的慈母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沐野还以为时光回到了从前。

　　“小沐，小沐。”出神间，衣袖被人不轻不重地拉了一下。

　　“啊什么？”

　　沐野一回头撞进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眸，不自觉愣了一下。

　　缓了一阵，才恍悟过来不是梦想照进了现实，而是眼前的人是别人。

　　“噢黄阿姨，怎么了？”

　　“画我们挑好了。”

　　“嗯好。我去看看。”她将手机丢下，向三人的方向走过去。

　　“小沐啊。”身后的黄阿姨又低声唤了一句。

　　“嗯？”沐野循声回头。

　　“最近家里没发生什么事吧？”黄阿姨眸光轻柔，往前走近一步，哄小孩似的拍了拍沐野的脑袋。

　　“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关于家里的事沐野曾偶然和黄阿姨提起过，后来两人熟稔了之后，沐野便将汪洋对她的那些严苛要求都告诉了黄阿姨。

　　沐野怔了怔，末了，唇角直白地勾出一抹苦涩：“还是老样子。”

　　闻声，黄阿姨手上的动作不由更轻了些。

　　沐野就比她的女儿小五岁，每回见她笑得这般勉强却又不想让人担心的模样，心里都不由浮上些许心疼。

　　“对了，上次跟你提的建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暂时还不知道怎么和她说。我妈妈她已经很久没有和人交朋友了，到时候万一你们见面了，她又......”沐野微抿了抿唇，没继续往下说。

　　沐明初离世之前，汪洋好歹还能跟着沐明初出去社交，时不时地还能与那些个太太们约个下午茶聊聊天之类的。

　　但是沐明初离世之后，沐野就没见汪洋怎么出过门，更别提她有什么朋友了。

　　“没事。等你说好了，我随时有空。你妈妈就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太久了，周边也没有其他人能陪她说说话。这样，她的生活重心就会全部压在你一个人身上。对你来说，这很不好。”

　　沐野感激地看她一眼：“谢谢您。我会找机会跟妈妈说的。”

　　黄阿姨收了手，转为拍拍沐野的肩膀：“你啊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才是你生活的主人，想做什么就去做。千万别被其他人的想法影响到了。”

　　沐野又是感谢地一点头：“嗯。”

　　*

　　说完话，两人便重又回到其余三人身边。

　　沐野先是一一看了一下众人选择的图片，然后根据每个人的要求挑选画板，调颜料，专业地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交代完这些后，几个阿姨便兴致勃勃地开启了今日的绘画之旅。

　　创作之余，她们也会你一言我一语地互怼，怼完也从不见人生气。

　　几秒之后，两人重归于好，又嘻嘻哈哈地开启其他的话题。

　　沐野穿插在其中偶尔指导一下，情不自禁地也代入进她们的欢笑中，恍惚地以为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其实这么久以来别说汪洋，就说她自己，都甚少与人有过这么亲切的互动。

　　父亲离世前，她的性子就比较内向，不活泼。后来爱上了画画之后，她索性就完全沉浸在颜料的新奇组合中，更加不想和其他人玩。

　　离世后，自是更不提，性子已定，被压力驱使着险些连唯一的慰藉都丢掉了。

　　“小沐啊，你长得这么标致，有没有男朋友啊？”右手边的蓝阿姨笑着推了一下她。

　　话声使得沐野回过神来。

　　还不待她答，另一边的洪阿姨就先一步答道：“还用问。肯定有啊，说不定追我们小沐的人都能从这儿排到万新门口嘞。”

　　“就小沐这条件，何止到万新门口，到我家门口还差不多。”

　　“哎哎哎，你这人我就知道你问得不安好心。肯定又是为了你家那侄子张罗对象呢吧。”

　　“张罗又怎么了？我还不能问啦！”

　　沐野被这些话包围住了，一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面上显出几分尴尬。

　　“好了，你们这些人怎么一开口就抢了别人的话。全是你们在说。人小沐有没有对象关你们什么事，赶紧安心画画。”黄阿姨再次神勇地担任了控场人员，也及时地替沐野解了围。

　　沐野喜欢女生的事，她也是知道的。

　　她这么一开口，阿姨们又再次像找到方向的小鸡一样，乖乖地回了笼子。

　　“她们就是人来疯。叽叽喳喳地就停不下来了。你多担待啊！”寻了个问问题的间隙，黄阿姨冲沐野挤了挤眼，压低声音道。

　　沐野回了一笑，表明自己可以理解。

　　后续过程中，阿姨们依旧重复着之前的“戏码”。

　　欢欢笑笑中，不知不觉也到了画作收尾的阶段。

　　由于有着沐野的全程辅助，众阿姨们皆是满兴而归，自拍他拍一箩筐，纷纷表示下次还要再来。

　　见她们这样，身为过来人的黄阿姨当即就得意地叉着小腰，理所当然地给予了嘲笑：“瞧你们这一个个见识少的样子。还不多亏了我眼光独到，提前发现了小沐这颗明珠。”

　　话音刚落，这回三姐妹难得地结了联盟，不约而同地回了她一个大白眼。

　　见状，沐野在一旁也不由被逗得轻声笑开。

　　其实仔细想想，如果是这样的氛围，那交几个朋友好像也很不错。

　　起码不用自言自语了。

　　*

　　阿姨们离去的时间差不多五点半。

　　远处的夕阳淌着橘黄色的流彩，仍依依不舍地挂在天边。

　　不过天虽大亮着，但从写字楼的窗边俯瞰，车水马龙，行人聚集，路上已然是到了拥挤的高峰期。

　　好在沐野有先见之明，提前将衣服带到了画室。

　　等到换好衣服收拾完，陈诚也恰好打来了电话。

　　“沐小姐，我到楼下了。”

　　“嗯。”沐野将扎了一天的头发散开，披到肩上，“我马上下去。”

　　挂了电话，正待出门，余光不期然地瞥到一个小瓶，她脚步便是倏地一滞。

　　犹豫了半晌，她还是将手伸了过去，将那小瓶握到了手里。

　　几分钟后，如约出现在了陈诚的眼前。

　　“沐小姐，你今天真漂亮。”

　　今天沐野一改之前惯常不变的黑白灰，穿了一套桔色的灯芯绒长款连衣裙。配上日字的腰封显得她整个人高挑修长，气质夺目。

　　陈诚虽说已经下定决心与之做朋友，此时见状仍不由心念一动。

　　夸赞间，他鼻尖不由捕捉到一抹奇异的幽香，当下情不自禁地问道：“这香水难道是......”

　　沐野淡淡一笑，语气里藏着少见的欢快：“嗯，TOMFORD的乌木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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