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女神探

　　高青别过阿土伯。她跳上高夫人院外的围墙，向内看去。
　　这个角度，刚好越过花园，望向屋子。卧室的竹帘放着，朝向花园的客厅是开放的，刚好看见许寂和高蜜如相对而坐，絮絮交谈。
　　外面炽烈的热带艳阳，满院惹人心烦的蓬勃草木，两人却如同冰玉人一般，清爽而干净，是这个被诅咒的地方唯一的纯洁。
　　在高青眼中，许寂也自有他的秘密，这个秘密是否需要去揭示？她一时还没有决定。
　　而高蜜如必然是了解一些内幕的。她只是不能说。

　　高青坐在墙头，放眼望去。
　　她发现原本高夫人的院子没有那么大，应该是在邻近的房子烧毁后，圈占了一部分荒地拓展开来的。院墙外就是野地。因为高府依山而建，小山坡独立于世外，与世隔绝，与山下的道路被一条山河隔开。高夫人的房子已经是高府后院处，正在地势最高处，其他的房子顺坡向下而去。
　　她将视线调回花园，凝聚在那些株“女娲肠”上。女娲肠，这个名字，和香艳的花朵如此不般配。“那花吃肉。”阿土伯如是说。这只是愚昧村民的民间传说，抑或是隐藏于荒野的一个秘密？
　　高青忽然注意到，“女娲肠”的有几个花枝上罩着纱囊。她跃下墙头，走近其中一株，将一个纱囊揭开，发现里面的花朵已经谢了，结出了一个青涩的果子。那果子壳宛如刺猬。她又揭开了几个纱囊，发现均是罩在果子上的。
　　只能有一个解释：高夫人用纱囊罩住果实，是要接住成熟了的种籽。
　　害怕这种植物散播开来吗？可是这种植物本来就是当地土生的，野地上的那一株就是证明。阿土伯了解这种植物，也说明了它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用得着如此小心吗？

　　“高大人。”许寂看到了她。
　　高青淡淡示意，并不多说，她掐下一个果实，放在纱囊中，随手装起来。
　　她问高蜜如：“高小姐，我想查阅高将军的文件书信。”
　　高蜜如无助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许寂道：“高大人，高夫人尚昏迷，恐此事责任重大，高小姐无法决定。”
　　高青冷哼一声：“多事。你不过一介草民。”她亮出一枚特颁金牌，那几乎有和代天出巡同等份量的权力。
　　岂止高夫人，高将军见到此牌，也只有俯首听命。
　　高小姐虽然身为将军之女，但是自幼成长于偏僻之地，居然不认识此牌。她一脸茫然，越发显得可怜无助。
　　许寂正待提醒她。高蜜如却不笨，她幽幽苦笑：“爹娘把这个家留给我，我却无力支持。高大人，我也只有相信你。”
　　高蜜如带高青去了将军书房。
　　将军书房显然也很久无人造访，地上桌上满是灰尘，房梁上垂下大片的蜘蛛网，中间趴着鸽蛋大的长腿蜘蛛，网上处处是被吸干的虫尸。窗台下，家具脚等阴湿之处，甚至爆出了一丛丛的小小蘑菇。

　　“高将军卧病在床有两年了吧。”高青随口说着，她不是在提问。
　　高蜜如果然惊讶：“大人如何知道？”
　　高青没有解释。她问：“高将军是什么病？”
　　高蜜如黯然道：“说不好。常年不舒服，脾气就不大好。大夫说是痰湿，体内有湿毒和热毒，引得肝火过旺，肾水不足，胃土难养，心血难供。四体经脉不畅，湿毒入侵，有痛风和风湿。最严重的是肾病，每常发作起来，疼得几乎无法自持。家父的身体慢慢的垮下来，最后两年根本无法起床，实际上是偏瘫了。最后拖了一口气，活活憋死。”她没有流泪，甚至叙述的语气都略带倦意，拖了那么久的病人，脾气大抵是坏的，想来也很难让家人如何遗憾。

　　许寂一直跟在后边。不知为什么，从他救下高蜜如开始，他就无意中把保护她当成了自己的责任。他心中更加同情这个少女：家是常年被神秘死亡笼罩的宅邸，母亲宁可照看花草却不搭理她，父亲常年卧病在床，生活与世隔绝却不得不面对僵尸出没……

　　高青问：“所有的书信都在这里了？”
　　高蜜如黯然：“是。父亲其实书信往来并不多。”高瓒原本就是暴虐出名的，人缘并不好，遭贬以后更加无人问津，也是官场炎凉的常态。
　　高青此行要调查的，原本就是一起旧案。

　　她独立留在书房内，慢慢从书架、书箱和抽屉中翻看起陈年的文件。
　　高将军在病倒之前，显然喜欢在书房消磨时间，或者这可以让他暂时离开阴森的家庭气氛。高瓒出身名门，家中虽然败落，但是他自幼受过严格的私塾教育。据说年轻时也曾即席赋诗。高将军的藏书并不多，而且多为兵法和佛经。他收藏了大量地图，翻阅频繁，地图边缘多磨损。或者看地图让他梦回沙场。
　　高青顺手将一些地图挪在一旁，打算回头询问高蜜如，将其带走转给朝廷——高瓒在一些地图上增加了标注和勘误，颇有军事价值。

　　她又翻出来一个本子，发现上面都是高瓒的手迹，记录了一些日常之事，如：“某年月日，妾素馨子恒如卒。颈有牙印，似乎为鼠所噬。”又如：“某年月日，兰月产子，出世既亡，尸身血肉，不忍卒睹。嘱厝女处置。”后期他的记录中多有因果报应的想法，想来多年病痛折磨加上家门不幸，从精神上击倒了一位将军。
　　记录中最有趣的是，将军时常记下一些菜名，如：“某中秋，食蟹数只，饮冰镇葡萄酒，是夕酒醒，厝女进醒酒汤食，以北地柿饼之汤配荔枝之汁，甘甜爽口。记之，待来年再试。”又有：“厝女今呈一菜，色做艳红，为上好猪肉瞟蒸去油，佐以草莓蜜汁，以绿叶饰之，风味绝佳。”
　　一一读完，高青了解了为何厝婆婆在高家有如此权威——大抵是因做菜手艺颇得将军欣赏，由此日益威盛。她又发现一个问题：将军非常喜欢吃肉和甜食，而厝婆婆变着法子给他做各色美食。或者甜而肥甘的美食，是将军逃避现实的一个途径。

　　高青抬头，看见梁上的大蜘蛛网，那只看似威严的蜘蛛，何尝不是被自己编织的网构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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