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与痕

　　冬天又显示了它的威力。晾在阳台上的衣服会在早晨硬邦邦的跟主人打招呼。水房地上前一天遗留的水结了冰，踩在它上面的脚的姿势也变成了踮着。妈妈到学校看我，带来了大瓶的雪菜炒肉丝和大袋烘培的黄澄澄的年糕片，还有护手霜。
　　我又系上了围巾但是坚持不戴手套。手指因为写字时暴露在空气中冻得通红并且生了冻疮。
　　你是一条冬天里的蛇，本来应该冬眠却在中途醒来所以才会无所事事才会狼狈。自恋狂说，看看《小王子》吧。你会喜欢的。
　　我接过书。16K的开本。封面上站着一个小男孩，系着黄色围巾。他的脚下是只画了一半的星球。男孩看着前方，那儿生长着一朵玫瑰，远处是星星，线条模糊，填色粗重。封面右上角印着作者的名字——ANTOINE DE SAINT-EXVPEY。法国男人。

　　阳阳说过，如果一个女孩子在收到情书后脸不红心不跳她就有残疾的嫌疑。
　　林幽就是如此。
　　早在她转学之初就有人向她表白过。她把那些LOVE LETTERS扔到我面前，我把它们拿到厕所统统烧掉了。友情和爱情有时是相抵触的。林幽是学校里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她要带我离开，她不能恋爱。看着那些信在火焰中跳跃最终消失，我的心里升腾出一丝幽幽的快感。
　　这种快感让我看到自己的自私，也让我意识到自己对林幽蛇一般的依赖。
　　林幽有不凋谢的笑容，看见我烧信她会笑，恬淡清新如同百合。然而，有一天那百合终于凋落了，留下惊愕的我和啪嗒落地的手表。

　　我将一封信推到林幽面前。她在戴手表。手表掉在地上，秒针停止了转动。那封信是班长拜托我给林幽的。他以两年的同窗友谊做底牌，让我无法拒绝。
　　林幽面无表情地打开信一目十行地扫了一下继而将它放在桌上。那是早自习，四周充斥的是朗朗的读书声，而这却让我们之间的空气更加死寂。冬天的气息，从外面向内心渗透。
　　如果一个女孩子在收到情书后脸部红心不跳她就有残疾的嫌疑。看着林幽的脸我想到阳阳的话。
　　你都不生气吗，姚亦？
　　面包，可能班长真的喜欢你吧……
　　林幽的凳子忽然倒地，几乎砸到后桌的脚——她站了起来。那封信被她握在手里，几乎抓破。班上因为凳子的巨大砸地声而忽然安静下来。她白皙的脸憋得有点泛紫。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班上只剩下黑板右上方时钟走动的声音——林幽走到班长的桌边，然后，平静地举起右手——啪！——时空似乎在逆转——我的心陡然凉了。
　　够了，林幽。我心里轻轻地说，够了。
　　林幽走到讲台前伸手拿了固体胶，然后转身将那封信贴在黑板上。
　　她不谢的笑容百合瞬间在全班人面前凋谢了。毫无预感。出人意料。
　　而那两张贴在黑板上的纸，像被一分为二的死去的灵魂，苍白又苍白……

　　多么希望时间停止，也许那样我就可以在流动的时间长河里抓住救生木筏过平稳安定的生活。

　　为什么要那么做？我扒在走廊上俯瞰远处。你伤害人了这让我害怕。
　　是吗？她笑，百合再次绽开，但已无法掩盖破碎的痕迹。小亦，我是有男朋友的。她在我爸出事的时候离开了，那时我很孤独。
　　所以你就不相信爱情了，是吗？
　　不是。我已经有你了，爱情已经没有必要了。
　　她转过脸直视我的眼睛。
　　我不需要爱情，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她一字一句的说，好像怕我错过任何一个音符。
　　如果你背叛我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她说。幽幽的蓝色从她的眼睛里浮出来。
　　我的心里忽然有非常温暖的满足感。姚亦我本来就是极度怕寂寞的人，即使和好朋友暂时的离别也会因此心里很难受很孤单。林幽说有我就够了，她说已经有我了。其实林幽一开始就给了我一种爸妈都不能给予的安定感，我想只要她对我好就行了如何对班长于我有什么关系呢，以后我们可以生活在一起，没有爱情也不要紧不结婚也不要紧，两个人就不会孤单了。
　　你会怎么做呢？我笑着调皮的说，我要找自恋狂谈恋爱咯。
　　我以为我的笑可以湮灭那游丝般的蓝，我以为我说这样拙劣的玩笑她能看出来，我以为她知道我这样说只是想看看她吃醋的样子。
　　可是……
　　她突然间用右手掐住我的脖子让我的身体仰靠在贴着瓷砖的水泥栏杆上。她的手那么用力，似乎要嵌入我的皮肤。
　　我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没有丝毫招架能力。血液在重力的作用下迅速窜至脑门。我以为自己要掉下去。我在寒冷的大风中恐惧的哭泣。泪水顺着眼角流下，飘落进呼啸而过的西北风。
　　我来找你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仇恨。可是它还没有深到报复的地步，所以我决定控制你。姚亦，除非我放手，否则你永远也别想离开我。林幽说，她的脸如同雕塑。
　　她放下我然后穿过人群走到班里。
　　我头埋在双臂间崩溃的哭泣。

　　我周围是闻讯而来的几个班的同学。第一次，我在如此多的人面前在如此刺骨的寒风中歇斯底里地哭泣。心里的愤怒与不甘不断侵蚀与林幽这段日子建立的友谊。那些她给我鼓励和支持的日子，那些要带我离开的诺言，在泪水中轰然倒塌了。

　　我开始深深依赖的人，她，不了解我，或者，她了解但只是想让我明白她的力量。
　　冬天为什么会来？
　　因为所有充满爱的季节都离开了，所以冬天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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