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子

　　一年多！这是什么概念，宝瓶宫有点想不明白，她已经离开下关一年多了。可是，在她记忆里那些可怕的事实没有那么长，她腐败又渐渐康复的记忆没有那么长。她不能再想了，有关这段离奇的记忆一直折磨着她，让她无法正常入睡，有时候她会认为自己的身上爬满了蛆。
　　太阳落山了，破旧的大厅里光线暗了下来，直到这时候，她才模糊地感觉到应该开灯，为什么不开灯呢？可是，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他哪儿去了？”她突然想到，他好像要去什么地方，把桌上的东西指给她看，“这是什么？噢，灯。”
　　她打开了多功能储电设备的开关，房间里顿时明亮了。
　　“他去哪里了，我不能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她想去找他，可是外面黑得一踏糊涂，她连待在明亮的房间里都感到恐惧，更何况跑到外面去。
　　她记得有一天夜里一群动物到别墅院子里游荡，它们打架，争斗，拉纳克说了一堆奇怪的话，她完全听不懂，她不明白恭是怎么跟拉纳克交流的。不过，那天夜里她吓坏了，她对森林非常陌生，也许苏嘉贺会被这里的林子迷倒，但她不同，她不习惯满是树木的庞大的林子。整个晚上她都没有睡好。
　　在森林里，白昼的喧嚣与夜晚的喧嚣是完全不同的，白昼的喧嚣代表大自然丰富的活力，而夜晚的喧嚣却是一切离奇恐怖事件的来源，虽然事实不是这样，很多人都愿意如此去想。森林里不时地传出猫头鹰地叫唤，一些不明身份但一听就是大型动物的吼叫，没有哪一片森林会像这里的林子这般活跃，却是如此骇人，宝瓶宫早已吓得骨头都酥了。
　　别墅里还居住着另一些居民，一群夜行的动物蝙蝠，而未来世界在别墅中的动物住户是蝙蝠与乌鸦，它们睦邻而居。宝瓶宫能非常清晰地听到蝙蝠飞出飞进的声音，它们的群体很庞大，生活在别墅的任何一个角落。
　　宝瓶宫认为锁上的房门实际上并没有上锁，她太疏忽了，经过两次轻轻的提拉，大门开了，恭殿下走进了大厅；宝瓶宫蜷缩着躺在沙发上，双手盖住了脸。她听到开门时发出的声音，先是一惊，而恭的脚步声给了她极大的安慰，她慢慢坐起来，双眼闪着蓝色的强烈的光，她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至于哭出来。与此同时，别墅里的蝙蝠又一次外出觅食，这阵响动伴着另一种不知名的动物的吼叫，吓得宝瓶宫从沙发上滚落下去。
　　有一会儿，宝瓶宫的意识出现了断层，留下了空白，恭殿下将她放到沙发上，而她后来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宝瓶宫醒了，却抓住自己的脑袋，似乎要把整个脑袋压碎，她疯狂地开始撕扯自己的头发，狂抓头皮。
　　“走开，走开……”她不停地愤怒地推开他，依然对自己非常残忍，甚至开始攻击脆弱的脸庞，不用怀疑，她会在脸上留下永久的创伤。
　　恭殿下抓住她的两只手，将它们固定在她的腹部，可是宝瓶宫已经变得疯狂，她在用脚踢他，狠狠地踢向他的腰。
　　“放开我！”她尖声叫着。
　　“够了！”恭殿下大声喊道，额头两侧因极度的愤怒而青筋暴露，双眼透出无法压抑的凶光，甚至两只张开的漂亮的耳朵也快要愤怒得飞起来了。
　　宝瓶宫立刻清醒了，满眼恐惧，慢慢从他利爪般的手掌中抽出手腕，感觉非常地疼。紧接着，她收回杵在他腰上的腿，想必她揣到他的肠子里了，她想向他道歉，可是嘴唇在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而溢满眼眶的泪水几乎快把她压垮了，却没有一滴眼泪溢出眼眶。
　　“爸爸，我怎么了？”她想。无论如何，她没有真正得救，隐藏在她的潜意识里的病态的疯狂一直没有离她远去，她不是疯子，可是变成疯子的可能性不是为零。
　　恭殿下什么也没说，他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身边，紧紧地揽住了她。
　　“没关系，你会好起来，用不着担心。”他轻声说，几乎是对着她的耳朵。
　　直到这时候，强忍的热泪夺眶而出，滚烫的泪水滴落到恭的锁骨上，向他的胸脯流去。
　　“我知道你对过去记忆犹新，那些记忆显得很恐怖。”他说，依然用忧郁的轻柔的声音，好像他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恐惧似的。“没关系，不用记得它们……一切都会过去。”
　　“所有人都说我疯了，没有人相信我……我亲手打碎了爸爸的骨灰盒子……”
　　恭殿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宝瓶宫并没有缓过劲儿来，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我打碎了爸爸的骨灰盒，我当众羞辱了父亲，安娜妈妈把我当疯子关起来，可是他们不知道我都看到了什么……”她倏地住嘴了，因为颤抖的声音再也发不出一个字。
　　“好了，没事，没事……”恭殿下紧紧抱着她，感同深受地尽力安慰她。
　　可是，宝瓶宫倏地推开了他，因为突然意识到自己坐到了他的腿上。宝瓶宫尴尬了，低头看着双手上的皮质，同时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森林里又传出动物的吼叫，蝙蝠不停地在为生计忙碌，为养育幼雏而奔忙，这种夜间的活跃会持续整个晚上，直到清晨野鸡在某个角落打鸣，太阳升起。宝瓶宫不喜欢这里。
　　“试着用另一种视角去看待这一切吧，你会有完全不同的认识，会变得和森林一样充满生机。”恭殿下说，“走吧，你该休息了。”
　　这晚，恭殿下就留在房间里，他坐在木椅上看着不知道从哪儿找到的书，就在宝瓶宫的床边，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了很久。
　　森林里起风了，林子在咆哮……恭殿下若无其事地看着书，宝瓶宫埋在被褥下张开了每一个听觉神经，从夜间聆听风中的树林十分特别，又极其吓人，此前她只在电影中感受过，并不是很真实。
　　“和森林一样充满生机是什么意思？”宝瓶宫问，“我觉得这里不是好地方。”
　　“需要你自己去体会，这很难解释。”他几乎是冷漠地说。
　　“我不知道，玻璃城里没有树林，其他地方也没有。”宝瓶宫说，“我没见过这么大的树林，这么恐怖。”
　　“对，除了树林，除了新鲜的空气，你们什么都有。”
　　“对，什么都没有，”宝瓶宫若有所思地说，“可是什么都是假的。”
　　恭殿下抬眼看了看她。
　　“不是吗？什么都是假的，钱不能买到橡木家具，不能买到一只鸟，只能买那些……不是东西的东西。可是再怎么，我都不喜欢树林。”
　　“好了，你该休息了。”他说，他刚刚那么温柔体贴，就像若根一样，但完全与若根不同，可是现在，他的变化很大。
　　这天晚上的月亮非常圆，特别明亮，月光从窗户上透进来，房间处在微妙的朦胧光线之下。宝瓶宫很快睡着了，她睡觉就像个死人，没有一点声音。恭殿下就坐在椅子上，摊开的书搁在腿上，他看了她很久。
　　“也许她能靠自己战胜心魔。”他想，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他。
　　这是心理问题的极端表现形式，有时候，宝瓶宫的思想一味地沉溺于过去的记忆中，过去一年的越来越清晰的记忆也是她头脑中无法抹去的硬伤。
　　似乎很晚了，恭殿下突然醒来，看到帷幔缝隙透进来的长条的月光洒在宝瓶宫的床上，但床是空的，宝瓶宫不在房间里。
　　宝瓶宫并没有失踪，她就站在院子里。
　　这晚的月亮特别圆，非常明亮，挂在与别墅垂直的天空中，天空被柔和的月光照得通明，洁白而宁静的云朵清晰可见，它们与白昼相比显得很静，非常地静。植物本身很活跃，另一种活跃，它们受润于某种药水，这药水是来自高空，来自月亮。茂密的树林中游荡着微弱的风，树叶发出温柔的惬意的声音，一种夜晚独特的宁静之声。白天的时候，因为一切都处在光明之下，明亮本身就是一种躁动，所以，当轻风穿梭在林间也就显得极其活跃，而夜晚则完全不同。夜晚是静物的世界，植物的世界，它们在漆黑的夜间张开眼睛，默默地精神抖擞的观察着一切，无形中，风也变得像植物和森林一样，开始慢悠悠地散起步来。明亮的月光把这一切包裹在神秘的面纱之下，银白色柔和的光线中似乎掺杂着黑夜的粒子，它们游荡着，在人们看它们的时候团聚到一起，隐藏进茂密的植物丛中，似乎在不停地窃笑。宝瓶宫就站在院子里，她的头顶就是明亮的圆月，她一动不动，宛如一侏植物。而油灯就捏在她的手上，泛出微弱的黄色的光，这光与银白色的月光形成显明的对比。
　　恭殿下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夜晚的风对她是不少的伤害，他想让她回到房间里，可是一直在等待，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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