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子

　　宝瓶宫虽然尚有一口气，情况依然是非常糟糕的，最为棘手的是任何药物对她都起不到作用，血液中的毒素虽然对她的生命不能形成直接而快速的威胁，却以另一种方式抗拒她对药物的吸收，珊瑚婆婆最初塞到恭殿下手中的特效药膏和药粉根本起不到作用。如此看来，宝瓶宫必须依靠自身的努力缓慢地康复，这里所指的“缓慢”是个漫长的过程，几乎比长出一毫米的指甲还要慢。所以，她存活的风险依然有增无减。
　　“她体内的毒素最终会消失，可是在这段不长的时间里毒素正在争取最后的破坏作用，这就是狡猾之处，我必须想办法。”他想，“如果没有药物的帮助，她最终会因为耗尽所有能量而死，而缓慢的自我修复根本起不到作用。”
　　实际上，恭殿下不太明白宝瓶宫正处于怎样的状态，她在以怎样的方式维持自己的生命，但是可以肯定，她体内的幽灵毒素正在缓慢地被瓦解，但这期间它们对她的破坏作用依然没有消失，正常情况下这些毒素都是安静的，但一遇到外界参与的康复作用便活跃起来，在抵抗药物的同时它们自身也在消耗之中。如果这个判断正确，意味着恭殿下找到了突破口，一个非常简单又极其常规的突破口，利用药物的量杀死毒素。因此，他从卮河带来的不仅仅是食物精料，还有经过医生特别配制的稀释药粉，这些药粉在具有奇特的恢复作用的基础上还特别添加了重要的营养成分，能够帮助病人从体外的皮肤等途径吸收营养成分，在具有药物的基本的特性的时候也像导管进食一样有效。
　　可是，经过两天的洗疗，宝瓶宫的面庞、脖子以及手臂这些接受药物治疗的部位根本没有起色，恭殿下的猜测是错误的，毒素依然在抗拒药物对宝瓶宫的作用，在这两种极端的对抗下，宝瓶宫的状况似乎在向更坏的方向发展，在这里，药物就仿佛是新世界的空气，原本是有益的促进作用却起到了相反的效果，但毒素本身完全没有影响。如此看来，毒素已经在她体内潜伏下来，恭殿下对此无能为力。
　　“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明白，但至少没有药物的刺激毒素是安静的，她的情况并没有持续恶化，也没向好的方向发展。
　　恭殿下只有等待，耐心地等待，然而他没有更多的时间为宝瓶宫充当护理员，他的时间是有限的。
　　恭殿下又一次返回卮河，将宝瓶宫的情况向卮河市长汇报，市长紧急召集人员开会，同时，斯塔洛斯联系了门洞与龟背城的有关方面，将宝瓶宫的情况详细以材料形式转发过去，希望这两个城市能有解决的办法。但是最后，新世界依然无能为力，卮河几小时的会议之后不能拿出积极有效的救助宝瓶宫的方法。
　　恭在卮河呆了一天，他一直在等待门洞与龟背城会有好消息传来，可是最后，这两座权威城市的回复与卮河医学界经过研究做出的决定基本相同，无外乎大量使用药物，或者进行消极的等待。
　　“我没有时间等，父亲。”恭对卮河市长说，“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再把她留在那里，也许她的故乡对她会有所帮助。”
　　“不行，儿子，这样根本就行不通。现实世界对她的威胁更大，她的血管里流淌着幽灵族的败血，他们会很快找到她，把她转化为他们的人。”
　　这一点恭殿下十分清楚，但他不可能一直充当宝瓶宫的护理员，而且照此看来，宝瓶宫会托相当长的时间，最后能否存活还是个未知数。
　　“您认为我们这么努力保住她的生命，意义在哪里？”恭突然问。
　　“不知道，现在我们只清楚她对幽灵族的作用，那将是非常大的，但是在这里，在新世界或者是现实世界都还是个谜。我知道，儿子，你有你的非常重要的使命，这关系到是否能发现幽灵族的黄金城，你的时间是非常宝贵的。但是，我希望你顾全大局，我们不能为你分担什么，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轻易地将她放弃。”
　　“如果您说万不得已，那么现在就是这种情况，父亲。”
　　罗市长浓密的眉毛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良久，他说：
　　“如果是这样，带她回来吧，不过我是多么希望她能活着回来。”
　　恭殿下有些恼火，没再说什么，离开了。
　　已经是夜晚了，《新生与瓦解》的别墅里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森林里不时会有风和动物的吼叫打破沉寂，对于热爱大自然的人，《新生与瓦解》简直就是天堂。
　　恭殿下在漆黑的大厅里的桌子上打开多功能储电设备的电源，几天来他一直在使用这个东西，它即能当手电，而且完全不影响房间的照明。他上楼了，宝瓶宫还是老样子，非常可怕的模样，静静地躺着。
　　恭殿下将电器放到满是尘埃的桌子上，来到宝瓶宫身边。他提起她的一只手，她的整个手掌以及手臂上布满了黑褐色病变的血管，而被乌鸦啄裂的口子依然是张开的，她的皮肤异常苍白。要是在现实世界，她早已是幽灵族得力的干将了。可是现在，她在忍受折磨，不等血管里的毒素慢慢消解，她就会因为营养短缺而死亡。说实话，恭不想就这样放弃，他非常希望能为她做点什么，因为她一再的坚持让他看到了生命的顽强，几乎是一种奇迹，但是，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看着她，她的眼皮周围细小的毛细血管也是黑色的，而那些主要的大动脉就更不用说，它们早已破裂，渗出了变色的败血，只是进入《亲生与瓦解》之后奇迹般地慢慢停止渗血而变得凝固了。她已经是一具喘着微弱气息的活腐尸了，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犹豫，是否是她特殊的身份而有所顾忌，但很显然，再托下去是在浪费时间，对她也是一种污辱和折磨。
　　“我该拿你怎么办？”他放下她的手臂，想道。他认为他尽力了，目睹了常人无法忍受的悲惨状况，现在，这一切应该结束。可是，他为什么不能下最后的决心，带她离开呢？
　　夜已经很深了，半夜里月亮升了上来，它就挂在窗外的小片天空中，是个满月，非常明亮，光线直接照射到宝瓶宫身上，她的脸上洒满了柔和的月光。恭殿下几乎没有动过，他的影子就投注在宝瓶宫的腰部以下，她的脸是面对着他的。在那张病变的脸上，少女的稚气依然清晰可见，而另一方面，她紧闭的嘴唇和双眼都奇怪地透出某种坚定，少女的稚气与强韧的坚定像浮云一样包裹着她，在她脸上形成奇怪的氛围，像无声的语言在向他求助。
　　可以说，《新生与瓦解》整个地笼罩在奇特的气氛中，一种超常阴郁的宁静里，这种宁静中渗透着阴郁的气氛在新世界几乎是觉察不到的。恭殿下常常能感觉到这份宁静，它似乎是与某种心境相联系的，酷似一个高尚的心灵，一个独立的世界。这份宁静渗透到了《新生与瓦解》的每一个角落，从风中，从雨中，从空气里，从森林中的缝隙，任何角落，任何物质的内部，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很显然，这和《新生与瓦解》的作者有直接的联系，他的精神、气质与思想在作品中得到了延续，这就解释了这片乐土依然保持有非常茂密的原始森林，这里的居民基本上都是德善而积极的原因。
　　人类中的很多人完全意识不到森林和动物存在于大自然中的意义，更多的人对这些视而不见，或者天生没有这方面的组织和细胞。但是很多出色的艺术家都天生具有欣赏美的细胞，而一切的美都源于自然界偶然的创造，因此所有艺术家都能用眼睛读懂大自然的语言。《新生与瓦解》的作者就是这样一位出色的艺术家。恭殿下在这部作品中清晰地感觉到的就是依然存在于绘画中的有关积极可爱又可敬的一面，当画家作画的时候他的整个艺术思维与人性思想都倾注到绘画里，他的生命在《新生与瓦解》得到了延续。所以，恭殿下在这里比在新世界更能领悟其他绘画的意义，在这里，他的思维与接受能力是超常的。
　　“也许我能把她的命运和这里的一切联系起来。”他突然想到，这是个超常的想法，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意识，但是要怎么做并不是很清楚，甚至是一点都不清晰，所以，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又被他否定了。可是，接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想法总在他的脑子里流动，挥之不去。“看来，新世界并不是真正的天堂，人类的思想是无解的。”
　　恭殿下重新打开储电器的电源，当房间处于绝对明亮之中的时候，他仔细地看了看宝瓶宫，几乎是在进行医学观察。几天之后，她的皮肤已经变质，但整个人却是饱满的，双眼并没有因此而深陷，手指也是丰满的，没有肌肉萎缩的状况而显得指甲很长，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尸体腐化过程中应该出现的种种迹象，而她已经停止了外部的药物与营养的供应，照此情况，宝瓶宫的一切表现都是奇怪的。
　　“也许，我的想法是对的。”他突然意识到，这里的环境是温和的，对她体内的毒素也是温和的，同时，环境本身正在给予她力量，这股力量会非常缓慢地降解毒素，而她自身不受影响，只是在这个阶段她会停止一切生理活动，她的情况没有好转，却也不会再持续变坏。这是时间问题，她会有康复的一天。而且，只要她体内的毒素完全降解就能对她使用药物了，这是顺理成章的事。这个猜测的根基就是作品本身所具有的独特的宁静，说白了就是已经过世一个多世纪的《新生与瓦解》的作者间接地促进了她的康复。
　　恭殿下做了非常严密的防护工作，将宝瓶宫禁锢在房间里，不受任何干扰，包括那些穴居洞行的老鼠之类的小动物的打扰，他从卮河带来了必要的设备，将窗户及通向阳台的门固定，这个工作很简单。他还带来了特殊的帐幔，能将宝瓶宫与房间破败的恶劣环境简单地隔离。在这幢破败的别墅里，他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相对而言，这里的条件是极其简陋的。
　　他在干这些事的时候一些棘手的问题不停地钻进他的脑海，可是，他必须这么做，没有其他的选择。
　　“你会好起来的，《新生与瓦解》就是天然的特护病房。”最后，他严肃地看着她，说，“我还会回来，但是，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他锁上房门，离开了《新生与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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