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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獠牙与新月 (4)
「就算飞翼家的历史在怀特温手上结束,但要在一夜说完怀特温的故事也非易事,我并不想太便宜颚图。」于是希沙将手搁在椅背上又不说话了,专心地欣赏着他的客人。
「尽管上述种种因素导致飞翼家族表面上的封地比其他大贵族稀少,但截自怀特温一代,在王国境内仍拥有八百多处地产,可谓是化整为零。其中一半以上虽然是世人眼中的森林荒地,不然就是穷乡僻野的废墟,以魔法和学者的眼光却是资源丰富的宝地。」鄂图管家拉起窗帘,使风声听来不那么清楚,侧身对着扶手椅上的人道:「主人,我说得还正确吗?」
「你在向我讨赏前,得确认我们的客人都满意才行。」希沙懒洋洋地表示。
管家点点头,又继续描述:「国王的用意原本是想让怀特温的封地被迫和王室及其他贵族接壤,好达到监控的目的,结果却是适得其反。」
「飞翼家族的土地是杰弗炎斯王国最安稳的,再贫瘠地方亦会在一两代之内迅速繁荣。不必罗织名目增税,每年总是能缴交足够的赋税给王室,也很少被天灾波及,人口不多,但充满绿意。各地领主法庭和由哥赛特大公不定期召开的巡回法庭也都令人称颂,反而吸引了许多逃农、落魄骑士和自由人从王国各地躲入飞翼家族的土地。」
「这么说来,哥赛特大公倒是勤政爱民的贵族。」白袖若有所思。
「这点毫无疑问。每次飞翼家族应诏出征,皆能募集到一群数量庞大的死士,因为他们的祖先也一样服役于历任的哥赛特大公,从而得到诱人的赏赐和自由,已成为惯例了。即使不靠魔法,飞翼家族也是令人生畏的政军两栖大贵族,他们拥有名义上不叫士兵的军队。」鄂图管家回应道。
「我明白了,的确理想到不像是真有其人。」白袖抚顺自己的黑发,看着希沙说。
「古代杰弗炎斯各地流传着飞翼家族成员都是可怕的魔法师,会把进入领地的人变成动物或拿来做魔法实验,可说是贵族嫉恨并想要吓阻民心靠向飞翼家族以及其附庸的创作。」管家沉稳的声音仍在起居室内回绕。
「之前到学园作客时,我听说了不少当地的古老传说,怀特温死时还非常年轻,只是少年,那么他到底是几岁当上哥赛特大公?还是年龄的部分也和他的爵位身分一样有普遍性的传闻谬误呢?」商人淡淡地挑出所有传闻中最令人费思疑解的问题。
鄂图管家无声询问着扶手椅上的人,希沙微微垂下视线,得到庄园主人的示意,他才接续那个问题的答案。
和那些都可让历史学者呈上的内容相比,貌似白鸟这个疑问才是真正未曾被记录也已经湮灭的秘密。
「一般会回答『不明』或『少年时代』这种暧昧的答案,但是怀特温之前的哥赛特大公是他的祖母黛丝温,在她死后怀特温便继承这个位置,那时他年仅十岁。」
「还是孩子,这有可能吗?」白袖问。
「倒不是年纪的问题,低龄继承爵位的正式贵族不罕见,只是他们长大以后才任官述职,当时杰弗炎斯统治者也只是十三岁的少年国王,在怀特温成为大公爵的三年前才登基加冕,等于两人都一样在十岁时成为王国的顶尖人物。」
「如果用年龄来质疑哥赛特大公的正统继承权,等于得罪国王……是吧?」白鸟坐得太久起身走动。
「可是,历史上的确未有这么小就成为歌赛特大公的例子,世俗贵族的法律暂时不管,飞翼家族并非嫡子继承制,这也是和当时贵族作风截然不同的特权,但以血统来说怀特温却是黛丝温唯一的嫡系后代,她曾有一位表现平庸的独子,跳过这个不受注目的巫师,然后才迎接来真正满意的继承人,也就是怀特温。」
「一般认定,最强之人成为领袖是飞翼家族的传统,可是到怀特温身上反而变得跟普通的贵族一样血缘优先了,加上黛丝温女大公的时代和飞翼家族过往的作风也不一样,更……」鄂图管家忽然辞穷,这倒是难得一见的场景。
银发管家流露出的迟疑,与其说忌讳还不如说他搞不懂怎么评论一个女人或女魔法师,知道管家本质的人就能理解他在这方面的天生隔阂。
「华丽、明艳、狂气和阴晴难测的女魔法师,她真的用魔法清洗那些拿着武器骑马冲进国境的蛮族。」希沙慢慢地说。
「多数哥赛特大公不喜欢张扬地使用魔法,更不鼓励家族里的魔法师表现得太露骨,但是黛丝温大公呈现某种想让魔法变成王国核心的野望,也就是直接用魔法统治人民。白梦堡就是为了彰显她自身的喜好而建立,不过,完成却是在怀特温手上。」
「所以轮到怀特温时嫡子加上幼童身分反而使他不受内外信任,但他毕竟是族长了,其他人未能成功将他推下领袖位置,这一点就证明了怀特温的实力。」
「魔法师不能用常理判断。」白鸟摊手,并没有在怀特温的童年时代钻牛角尖,白袖听得津津有味,泷清雅则一副事不关己的臭脸,既然是故事,就表示真假都有可能,还是一千五百年前的阴沉故事。
「不过在政治上,怀特温当上哥赛特大公却没遭遇任何阻碍,大概是当时的摄政王和朝臣都觉得一个孩子当大公爵要好操纵许多,又比国王年幼,适合当玩伴跟班。」
第一次有望压倒飞翼家族,权力者沸腾起来,上级贵族团结一心,粉饰太平,认为国王和他的哥赛特不过是摆着好看的陶瓷娃娃,可以拿些漂亮理想但是不切实际的玩具应付了事。
那时的宫廷为了这对少年君臣,被挖空心思讨好的贵族们布置得五花八门,真的就跟游乐园一样。
穿着童话人物般鲜艳精致彩衣的宫人,三天两头都有的特技表演,令人目不暇给的庭园设计每隔一个月就替换主题,珍禽异兽和美丽的少女们点缀着各处角落,以年轻人为主角的宴会活动,从各地被延揽的学者与艺术家,任何新奇迷人的学问发明,刺激的文武竞赛……
「只能说,那些大臣还是失望了。或许更糟,因为阿贝流斯王还没成熟到对女人和权势感兴趣,那都是他一生下来就拥有的财产,不如说魔法还更具吸引力,因此他反而把怀特温当成弟弟宠爱信赖,完全被飞翼家族的神奇魅力掳获了。」希沙放出一只机械小鸟,任它在室内巧妙地飞翔鸣唱。
「否则,就算怀特温做得到,又有哪个神智清醒的国王会让小孩子带头去打仗和驻防国王领呢?阿贝流斯王却大方地给了怀特温一再测试自身能力与缔造奇迹的机会,加上黛丝温留下的赛恩亲随奥夏也是天才洋溢的博学者,这位沃尔夫族长和以往的哥赛特大公相比可以说毫不逊色。」
客人们屏息等待希沙吐露的历史轶闻。
「有了这位经验老道的沃尔夫族长支持与引导,怀特温更是如虎添翼,年龄并未限制他的表现,只是让他成为一位非常、非常特别且复杂神秘的贵族统治者。至于为何后来大公爵的资格被剥夺,降级为普通的公爵,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最后仍是希沙带出这段尾声。
「这些老故事实在让人欲罢不能。」白袖说。
「我们有好几天的时间可以分批消化。」庄园主人看着此刻也不禁露出疲态的众人微笑道。
「鄂图是个用功的学习者。妻子早逝,又没有孩子,总得要有个人陪我说说话,只有自己知道家族史实在太无趣了。」
「为何我有一种感觉,目前被冰冻的白梦堡,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白袖仰头闭上眼睛。「那座城堡到现在依然存在着,太不自然。」
接着众人长久无语,早已远去的冬天似乎又跟着怀特温的故事潜入,阴阴凉凉地,不知不觉浸着每个人的脚踝与指尖。
※※※
如希沙所言,接下来的数天他们只能蜗居在派佩翠尔庄园,偶尔在主屋附近的森林漫步,大多数的时间花在研究艾杰利学园的历史与不乐观的情况报告。
关于怀特温或他的赛恩亲随的后续故事愈来愈完整,却也愈发可怖,第一夜那股沉迷轻松的气氛已不复见。到后来泷清雅三人听故事与讨论怀特温的时间渐渐缩短,宁可无聊地欣赏古董都不愿在约好的故事时间以外,再要求希沙或鄂图管家提及杰弗炎斯王国倾覆前夕的历史。
时间回到客居派佩翠尔庄园的第二个深夜,约是凌晨三点左右,庄园里的某两个人曾经发生一场宁静的交集。
白袖坐在铺着米黄色缇花地毯的楼梯上,抱着膝头仰望着楼梯间水滴型的小玻璃窗透进的月光。
楼梯地毯让来人本来就轻盈如猫的无声脚步更加难以察觉,直到他站在白袖背后发声,流浪画家愕然回首为止。
「白袖小姐,为何不在房里休息呢?」穿着浅灰色丝质衬衫与长裤,装扮依然正式优雅的庄园主人拄着手杖站在较高的楼梯段上,彷佛现在不是人们坠入梦乡的深夜,只是平常的日间问候。
「睡不着。」
「令弟的事情,我和白先生都有设法在调查,奈何学园这次对弃守并封闭那所学院的决策非常坚持。」希沙主动提起敏感的话题。
「亲眼看见那样的魔法师在防守,的确是很难突破啊!」白袖只能苦笑。
「月光美丽吗?」希沙无来由地抽换话题,有如魔术师将扑克牌变成鲜花,却又如此自然。
「嗯,很美。这里的一切都非常美。」白袖说。
「所以我虽然睡不着,但是却不难过。彷佛有道声音要我起来看看月光。」
「沃尔夫的族徽上就有月亮。」希沙也跟着昂首,然后如此问着白袖:「为何幸福时光不能持续呢?」
年轻画家侧转身子,银白月光照亮她的一半身躯,却在另一半投下影子。
「谁说幸福时光不能持续?」流浪画家勾起一抹既非女人也非普通人的笑靥,那是真正的工匠在质问时应之产生的姿态。「那不就是阁下苦心营造的作品吗?」
「虽然我还未看见全貌,但是感觉非常强烈。」白袖将手掌放在耳朵旁。
「好像还有一点『音乐』的成分。」当然不是白袖拥有特殊的听觉,可以听见不存在的声音,而是这栋房子里奇妙地有种刚刚结束一场音乐会的气氛,令人放松而眷恋,那气氛有时隐藏,偶尔却会随着主人的希望显现出来。
如果要用比较抒情的形容,便是派佩翠尔庄园里充盈着质量非常重而精纯的「回忆」,外人即使只感受到气氛也会因此屏息,且客人们都属于敏锐的类型,其中又以工匠尤甚。
鉴赏一般人眼中看不见或不存在的美,对艺术工匠而言并非困难之事。
「谢谢你邀请我来你的家。」
「我说过,真心期待与妳见面。」希沙走下台阶,更加贴近白袖,流浪画家动也不动,仍是气定神闲。
「要在妳那比『审讯者』还像审讯者的同伴面前陈述我的想法,果然压力还是很大。」
「他是一位热中于守护我的老朋友,我相信他很能保守秘密。」白袖不置可否地微笑。
「因为是对我很重要的事情,我希望私下委托。终于让我们独处了,传说中被烙印的画家。」
希沙在吐出低柔的语句同时,朝白袖前额伸出手指,即将碰触之际,却像不忍污损一尊琉璃雕像而收回动作,画家毫不紧张,她早就明白希沙不会真的触摸。
「听说,所有有形与无形的存在,都能在妳笔下化为永恒,到底妳是怎么做到的?可是,人们却无法看见妳所发现的永恒秘密,只能透过妳的画……」楼梯上的绅士呢喃着,神色迷离。
「我的手艺有限,只能保留躯壳的形状,那上面没有永恒,而我也看不见。」绝望的爱已经遮蔽希沙身为工匠理应能看见的眼睛,但是不管是以工匠或一个人来说,他都已经是残缺的了。
「请妳帮助我。」
「那就是希沙的愿望吗?」白袖静静打量着,同时评鉴他的提议是否有让她创作的价值。
「是的,我可能要拜托妳进行一件有点可怕的事情,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妳能答应我。」
「具体地说,是什么主题呢?」
「请妳,为我的妻子作肖像画。没有任何限制,只求妳尽力发挥。」希沙这样告诉画家。
「好。」
白袖走到楼梯窗口下方,摊开手掌承接着银柔的光辉。
「希沙,一点都不可怕哦!我知道夫人就在这月光里,她必定非常美丽,而你现在也始终感到幸福。让我为你们两人作画吧!我想婚礼会是很适合的背景。」
语罢,白袖与希沙错身而过,返回楼上客房,将那个人独自留在月光下。
在那之后,众人又于派佩翠尔庄园停留一段日子,除了深夜起居室的故事时间以外,总是罕见白袖与希沙出现,只能确定人还平安地待在宅子里,商人和泷清雅皆未过问白袖私底下进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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