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

　　雪花乘着冰凉的空气飘到他的鼻尖上，他第一次为了这个寒冷的、没有重量的小东西瑟缩一下，他看到姊姊的背影，还有比姊姊勇敢又坚持的背影更加高大，明显存在着的那个人。

　　白羽知道他不是在作梦，但半梦半醒间还是放任意识波浪打开深藏在内心一角的回忆。

　　直到今日他都不能肯定那一日所见是真是幻，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那个破碎的回忆让他难以遗忘。

　　按照回忆中白袖的年幼模样反推，那是白羽大约三、四岁时的一个冬天，父母离开砖屋去采购补给品，吩咐这对小姊弟无论如何都不能开门并离开屋子，趁雪尚未积得过深前骑马走了。

　　「要喝茶吗？弟弟。」女孩说话的声音，非常干净的，没有一点鼻音的冷静声音。

　　他还记得发出炉火舔食木材的单调声音，和北风狂野的吼声在睡意中混合，姊姊坐在窗下画着黑暗的森林，也许当时的白羽根本无法理解这幅景象到底有何意义，因为那是白羽早已模糊的幼年时代。

　　大门忽然敞开了，电灯照明同时故障，雪地反光让屋外反而亮了起来，或者说亮起的其实不是雪，而是另外有其他生物正在发光。白羽听见姊姊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他面前拦阻，原来他不知不觉已经走到门口，大门前也有个人等着。

　　奇怪，为何他会毫不犹豫地往外走？或许小孩子不懂得害怕，又被亮光吸引了吧？

　　「走开！」姊姊也不过才十一岁或十二岁，不会再更大，因为白羽最熟悉的是十四岁离家流浪前的她，在那之前的数年，姊弟俩感情非常好，白羽比同年的儿童要记得更多童年回忆。

　　他听见姊姊的声音很愤怒，又带着些许恐惧。

　　那个人以当时的他看来是很高的，必须抬起头才能看见对方的脸。

　　很奇怪地，明明处在逆光的角度，白羽却能清楚地看见他的样子。

　　那个人就像传说中的冬魔，会变成看见他的人类未来的模样，然后预言对方的死期。

　　「大胆的小姑娘，妳知道我是谁？」

　　「你不能带走我弟弟！恶魔！」

　　姊姊握紧画笔，举在胸前彷佛那是武器一般。

　　「妳很有天分，或许可以当我的新娘，可惜身体太差了。」那个人说话的方式很慢，但是又有种要融化在夜与雪花之中的飘忽。

　　「我拒绝！」

　　姊姊很害怕，他明明知道，却无法帮上忙。

　　「不准进来这里，不准再到这里，你走！走得愈远愈好！」

　　那个人没有回话，只是发出一连串轻笑声，风雪忽然静止了，月亮照得地面一片亮晃晃，有如燃烧着银白色的火焰，白袖紧紧搂着男孩，男孩却一点都不觉得冷，那个人消失后，白羽却难过起来。

　　他甚至不晓得那种感觉就叫做「难过」，像是胸口有一小块丝布被用力撕开的感觉。

　　当下白羽什么都不懂，直到往后的十来年，不断在记忆里回想，推敲或猜测，也许有许多误植的感觉和对话，让他觉得当时发生的事情像是如此。

　　他不讨厌照镜子，但也不喜欢，这个举动总会带给某种微妙的不平衡感。

　　白羽有时会想，姊姊离家的理由，那个虚幻的冬夜是否也掺了一笔？

　　但白羽不相信她是为了把弟弟丢下来再次面对那个陌生人才走的，只是她讨厌那个陌生人的情绪却深刻到让白羽无法忘记。

　　然而白羽又相信，其实根本不存在那个夜晚，只是他从书上阅读到这样的剧情，复制了内容的一小角，加入自己的想象扮演而已，愈是想象，则愈趋真实。

　　证据就是白袖从来没有提过那件事，他们都做过比这更古怪的梦，甚至醒着也能互相编织天马行空的奇谈。

　　白羽在下夜的神秘时刻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凄清和冷静。

　　白梦堡太大了，不会像一般学生宿舍在半夜听见室友的呼吸声，或者有人走动的声音，充满着不会被注意、鼓励冥思与专注作业的气氛。

　　塔顶之上，和群星的距离彷佛变得很近。

　　电光石火之间，魔术般的时刻过去了，某声低沉诡谲的号角长长地鸣叫起来。

　　那日的黎明迟了很久才出现，但是白羽彻底清醒，他被召唤了，正如其他人一样，本能知道该往何处聚集。

　　四季大厅还沉浸在黑暗中，只有被拿来的烛台散置各处桌面，绽放着虚弱的亮光，照明与否从来不是院生格外在意的事情。

　　人影或坐或站，或徘徊不定，身处其中像是一场鬼影幢幢的恶梦。

　　即使是熟悉的面孔，白羽却觉得此刻要辨识出正确的人有些困难。上臂衣袖被人拉住，白羽猛然转身，看见破流不安的脸。

　　「怎么了？」没人来叫唤她，但破流就是知道出事了，于是从客房走下来。

　　「不知道，第一次听见在夜里召唤全部院生的号角，应该是有大事要发生。」

　　白羽只在闲聊中听妖说过，这是大规模召集院生的最后手段，因为哪怕是夜里，也不会所有人都乖乖留在白梦堡睡觉，毕竟他们大都是晨昏颠倒的动物，但是这号角却可以响到所有洛歌斯院生所在处。

　　最近一次总召唤是四年前，据说无论正在忙什么，学园里听到号角声的院生都会立刻赶回来，有权力发动号角的只有学院长和领导学生。

　　总算有院生细心地用幻光照亮四季大厅，众人动态顿时一览无遗，白羽与破流毫无睡意，但现场气氛太诡异也不敢出声议论，乖乖等待有人出来说明事理。

　　随着众人同时侧目，交谊厅旁的入口走入一组人马，是时川浪游与妖藻，同时身边还跟着几位男女院生，大多是学院中的话题人物。

　　「浪游，怎么回事？急召我们回来总该给个理由。」有院生出声询问，其余保持沉默的人表情也是相同的质问意味。

　　时川浪游举袖示意，便是要对方稍待，等他们都走入四季大厅之中，时川浪游开始用响亮的音调宣布召集众人的理由。

　　「各位洛歌斯，事出突然，但已经由我们初步确认了，建筑学院住在东边三楼房间的五名院生目前行踪不明，他们负责对东塔一带重新测量的工作，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吗？」

　　众人交头接耳，却没有人能站出来明确地回答时川浪游的问题。

　　「建筑学院派了七十人来白梦堡，负责地质调查、建材状况、艺术风格、还有各细部测量的总评估，不同队伍都有分派一名院生跟着，为了不让他们误触封印，或者进到蓝图上没有的隐密地带迷路，还有保护外院者的安全。」

　　领导学生威严地说出这次改建计划，咒术学院大规模回学院集结的应对方式，洛哥斯人必须集中精力导览及照顾进驻白梦堡处理改建计划的专家与学生。

　　「问题在于即使准备改建，但白梦堡现存于世的蓝图完全无法应付当前的需要。前代御术师对硬件的改造，或者魔法装置的安设已经让白梦堡内的动线空间非常复杂，许多法术到了现代也不宜或无法被更动，需要非常繁复的手续以确认并避开这些要害。」时川浪游说。

　　打从一开始洛歌斯学院握有的白梦堡蓝图就是不齐全的，历代都有学生想要彻底探勘解开白梦堡之谜，迄今尚未成功，表示这座魔术古堡还有许多未知地带。

　　不管是城堡主人设下的限制或者是古时候前辈遮蔽起来的陷阱，总之现在的白梦堡被前人精密地设计出一个供学生日常起居无碍的生活空间，看似都走过了，其实并非如此。

　　举例来说，藻的地下标本室在一般人以及实力不足以解开封印门的学生眼中，就是一扇打不开的门，也有人会觉得那只是雕刻在墙上的门型装饰物而已，实则背后还有空间，当然是闲人勿近的地方。

　　改建之前，学园派出大量人手和白梦堡内师生配合，打算从重新测量的基础工作开始前进，希望藉由院生们的天才和密集作业，把外人可能得花十来年的准备工作压缩在数月间结束。参与改建准备工程的人马都住宿在白梦堡中，空房间终于派上用场。

　　时川浪游深知会来洛歌斯学院的家伙每个都有点社交不适应症，这次的活动显然是一对多的领队招待，某种意义上对只喜欢用魔法挑战难关的洛歌斯人比大型魔兽还要难对付。

　　「相信各位都知道，要教会不懂魔法，甚至是恐惧魔法的其他领域学者来进行结合魔法力量与神秘知识的改建工程是多么困难的挑战，还要保护他们去接触连我们都不见得能掌控的古老法术设置。实话说吧！这次希望各位能鼎力相助，不能再有任何差池。」领导学生如此命令道。

　　洛歌斯人熟练地翻译时川浪游的言外之音──「给我抓好每一只不幸呆呆踏进城堡的专家学者，压榨他们勤劳作业，还有你们自己一个也别想跑！」

　　前人就是这样摆烂拖了好几代！因此现阶段白梦堡已经是迫在眉睫的烫手山芋了，随着咒术学院的学员年年减少，有能力参与改建的人力不足，这个隐忧愈来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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