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

　　月牙在天幕划开一弧光，民家透出温暖灯火，大地遍染了枫金枯褐的丰收颜色，这是薄雾冥冥的微冷秋夜。

　　绿京蜷缩在沙发上睡着，像胎儿般靠拢四肢，彷佛带来安全感。或许是先前的实验意外必须重塑身体带来的惯性，使他习惯于狭窄处入眠，小手仍按在扇形计算机上，任扇面奔流过明灭不定的光点。

　　白羽略为抬眼，却见和风从睡眠模式中醒来，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男孩。

　　「其实你一直没真的睡着对吗？」

　　造命低头，眼窝下缘投射着蝶翼阴影，一瞬恍若不属人间的精灵。

　　「只是让身体停止活动而已，这个看起来像人类的外形虽然是用博士原本身体为材料，终究只是发挥某种模型功用，实际上，并非人类的代谢系统。」

　　「什么是『用博士原本身体为材料』？」

　　和风忽然冒出来的话一瞬让白羽错愕，就字面上看来那倒是句有些恐怖意味的话。

　　「因为造命的形骸得用和核心相同素材的流星壤来制造，可是之前博士说过，计划被研究所封死了，别说人员和器材，就连原料都不可能输入博士的实验室。如果他就那样带着我的核跑出来，也很容易被抓回去，所以他必须借用造命的力量，但是原本的我还没有身体，生物直接碰触我的核心也会有危险，就连博士都不能直接碰触我，然后带着我逃跑。」

　　造命柔和地解释。

　　「幸好博士同时精通物种调和学，他在开发核工程学的途中，也曾在另一个领域有所发现，但也许那时他就联想到了这种可能用途而将那发现隐藏起来。那是一种微生物异种，博士没有给它很正式的学名，只叫那种生物『古托尼』（Gluttony），意思是贪吃鬼。」

　　古托尼生长习性和珊瑚虫很类似，但却是活生生的异形，最大的特征就是能记忆猎物的基因信息并且将外骨骼拟态成猎物本身，由于古托尼本身非常细小，却是群体生活，对猎物大小的猎食条件并无局限，甚至还能模拟猎物的脏器和运动能力。

　　当然这种拟态化身不会变成真正的动物，但此类生物却能善用自己的拟态选择在其他族群中悠然地觅食，并藉由随时可自由空出体积的身体内部来储存营养物或者消化捕捉而来的猎物。

　　绿京要古托尼捕食的是人类，这差不多是以一个生物学家所能企及最疯狂的顶点，实验对象就是他自己。

　　先移植大脑脊髓及神经，然后将剩余身体和核一起放入古托尼的培养室中，让核支配这群微生物好形成和风所需要的身体。

　　至于绿京自身则在这同时使用业已精熟的复制人技术，重新为自己打造新身体，原本时间足够他能恢复原本成年外表，可惜事与愿违，在生长过程中就遭外力干预，只得紧急用尚未长成的身体在和风护卫下开始逃亡。

　　「古托尼相当敏感，如果补食的是复制人虽然能够消化，却不会因此变形，因为它们仰赖这种拟态在环境中活动，决定后便会用相当安定的形态存在，因此似乎拥有某种微妙感知方式来评估信息来源的竞争能力，所以就算你碰到我也不会感觉到什么异状，以化形来说是相当优异的效果。」

　　「可是，为什么绿京博士要用自己……」

　　白羽没说完，他隐约地感觉出思考方式正朝某种他反感的边界趋近。

　　「我知道你的意思，『牺牲别人不是对自己更有利』？不用浪费时间也可以保持最有效率的反应。对那个人来说，与其说道德，更像是某种极端的美学。」和风喃喃道。

　　「如果从起始点就为了做出你的临时外形而杀害某个人给古托尼做为营养来源，那么不让你成为兵器的美意也无意义了。」白羽接续下去说。

　　「或许真如你所说，白羽，虽然我和人类一样，并无法了解另一个人的内心。」

　　和风耸耸肩。

　　「我可以透过扰乱古托尼生长讯息来调整外形，否则和博士一模一样就伪装上也不太有利，按照博士设定计划，我的形骸设计是男性，不过他没强制外貌的部分，我就用了博士母系家族的轮廓了。」

　　「你们的关系真奇妙，我找不出类似比喻。」

　　白羽又续着说下去。

　　「会憎恨创造并控制你的人类吗？普通电影小说都会这样安排。」

　　「若是能被控制的力量也就不足以恐惧了，同样的，也不够诱惑性。」

　　和风略带神秘地回答着。

　　「我不能肯定博士的动机，不过或许能想象一二，但若问我对绿京博士想法，真的要形容大概是爱或者极类似的感觉。」

　　「每个造命都是如此吗？」

　　和风凝神细想，半晌，张开在阴影中仍光灿的眸子。

　　「不，大部分并没有那种羁绊，也许是流程不同缘故。因为我一开始就已经『被选择』，所以才会变得如此，也有可能是我的构成和其他造命都不相同。」

　　「我的意思并非认为造命不懂得爱，从绿京的说法，理论上造命还可能超越人类具备缺陷的感情，只是好奇绿京哪里打动了你呢？」

　　人的选择都带着某些成规，或许绿京创造了和风时也有类似考虑，但和风又怎能无私地回报创造者的期待，或许，这些是人类过于多求而难以理解的纯洁？

　　「无论你相不相信，造命其实很单纯，能像镜子反射他者的情感一样，我不会去判断价值好坏，不过在我看来，绿京博士这点也和我很像。我能理解他的做法，也有相同的期待。

　　只是，和我相似的造命们有不少作为商品贩卖给外界，为了保障使用者的安全，多少也
　　在其核心内下了制约，他们原本有机会实践设计上的自由，却在一开始就遭限定性格。」

　　「确切地说，我很羡慕人类的血缘关系，这对造命而言原本是不可能得到之物，除非有某个人类愿意牺牲，就像博士用他的身体做为培养物，让微生物细胞再塑我现在使用的外壳一样。不可思议地，现在我和博士也能说血脉相连了。」

　　和风微笑着竖起食指。

　　「我说的爱可不是畸恋唷！只是说父子的话好像距离太大了，可以的话我想和博士发展兄弟姊妹那样特别的关系。」

　　「手足之情确实是很特别，但绿京会答应吗？」

　　白羽总是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眼高于顶的绿京会有温情时刻？尽管他们两个的确是离不开的羁绊。

　　和风又看了看绿京睡颜，并无对白羽说出他的揣测。

　　门铃声有些突兀地打断宁静，和风倏然隐没的笑容令白羽发觉情况不对劲，造命的感知能力原本就超乎人类想象，人都到了门口和风才警戒起来，不得不说相当异常。

　　「和风？」白羽亦起身，迟疑着是否要去应门。

　　他知道和风虽然不曾刻意炫耀自身能力，但如破流之类的熟人若要拜访白羽，未入建筑之前就会被察觉身分，即使白羽还未发现来人动向，和风却已列入反应判断自然地对他提起。

　　所以，进一步想，眼前这个访客绝非破流或小雅，或属于他已和绿京解释过足以信任的熟人，而是他们必须防备的陌生人。

　　「去应门吧！白羽，我来叫醒博士。」

　　「如果是追你们的人怎么办？」

　　深夜时分，若说是邻居也太牵强，白羽赶紧交代自己贫弱的战力水平。

　　「我只会一点风系魔法，可惜以中央星城的环境限制完全无法发动，还是要靠你的能力应对。」

　　「目前形骸只是移动用，论起战斗能力差了一截，不过对付普通的特种部队应该还可以。」

　　和风亦不拖延，相当干脆地报告现况。

　　白羽颔首，戒慎地来到玄关，透过猫眼往外一看，黑衣灰发的男人，映在变形视野里依然可辨认，来人倒是出乎白羽意料。

　　留下防盗锁开了一侧大门，白羽唤了声：「拉普拉老师，这么晚了，你来有事情吗？」

　　他是提过自己住在中央星城以通勤方式上学，但特地调了数据来到他住处，白羽实在不明白对方用意。

　　拉普拉老师摘下墨镜，眉毛有些疲惫地垂着，和学园内一些夏族血统师生不同，他高鼻深目轮廓清晰，在灯光投影下眼睛几乎是两个黑洞，白羽这时才发现，他的老师肤色白得近乎发青。

　　他上前一步，灼灼发亮的眼神令白羽感到些许不安，他要求自己莫要多心，但直觉却是危险。

　　「不请我进去？都是男生还需要避嫌吗？」

　　拉普拉老师一笑，仍是熟悉的温和幽默，白羽暗暗松了口气。

　　「不，抱歉，最近家里有些不方便，老师对不起。」

　　「白羽，我开开玩笑罢了，你怎就当真了？老师打算离开中央星城，走之前想说顺道过来看看你在这边生活环境如何。」

　　「那，老师见到想见的人了吗？」

　　记起日前偶遇时拉普拉的说词，白羽很自然提问着。

　　拉普拉老师一顿。

　　「我想，马上就能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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