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

　　季晓南吃了有史以来最漫长的一块牛排，夜市牛排没有什么消磨时间的排场，就是一块烧烫的铁盘上面摆了肉和面，顶多可以加点海鲜浓汤再送你自助式红茶而已。

　　看着白羽那份牛排从油星乱溅到变凉失色，二十分钟前老板就说要收摊，她的东西也吃完了，尴尬地让工读生收走铁盘，盯着眼前那杯塑料免洗杯里的红茶，其实季晓南根本饱到快撑死了，只是，她必须有个留下来等待的理由。

　　「小姐，刚刚就说过，我们要打烊了捏，妳是最后一个客人了。」已经熄火关瓦斯开始刷洗铁板的老板困扰地说。

　　「我们工读生妹妹明天还要上课。歹谢咧！不是不让妳坐啦！我们现在都比较早营业、比较早收摊，不然妳下次早点光顾阿叔给妳半价啦！」

　　大概是季晓南的表情太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明明她也不是小女孩了，老板还是同情地安慰她两句。

　　很明显地这个客人被人放鸽子了，老板也不是歧视姊弟恋啦！但是年纪差一截，年纪小的男孩子不懂做人，就常看到这种尴尬的事情。

　　季晓南望向角落正把椅子倒放在桌子上的短发女生，她射来两道杀人视线，吓得季晓南一缩脖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要不然我帮你把朋友没吃到的这份牛排再热一下打包起来，怎么样？」

　　「噢……好，对不起，耽误你们这么多时间！」

　　「不会啦！时机歹歹，大家互相体谅啦！希望妳朋友等下就会回来哩！」

　　约四十多岁的中年老板端起那份完整的牛排，往铁板上一倒说。

　　末了，季晓南拎着热呼呼的便当，站在熄灯的牛排摊旁，周围的摊贩也收了，有的还亮着灯，零零星星分布着，和跳棋的感觉有点像，但是美食广场却一下子寒冷不少。

　　白羽还会回来吗？她也没找到大师，更没有一点大师就在附近的感觉。

　　果然想大海捞针还是作梦比较快。

　　结果，一个人冲到台北只是她的自我满足吗？就跟家里那只死鬼说的一样？季晓南就是不会做事笨手笨脚的呆瓜？

　　她抽出面纸压到鼻子上打了个大喷嚏，这才觉得精神稍微恢复。

　　可是，既然是傻瓜，再等一下也没关系吧？

　　※※※

　　再次走进美食广场，差不多一个小时前才从那里离开，现在白羽却怀疑，他们真的回到同一处地方吗？

　　用「凋零」来形容或许更恰当，本来像是围棋棋盘般细密的摊贩线，只剩阡陌小路让游客蜂拥通过的夜市顿时暗了大片，建筑物里面虽然里面还有人，但已经不怎么多，摊位上也很少还在进食的客人，连那些当红的美食名店都一样。

　　「那些东西还在啊！」李明德看着一些用木板或塑料布把自家摊位包起来的歇业摊贩，缝隙之间赫然可见讨债人的身影，但他们已经不敢群起围攻白羽和李明德，但仍散发出浓厚的阴沉与敌意鬼鬼祟祟跟了过来。

　　「奇怪？他们有那么多个，可以一起上啊！」李明德不是期待对方再来一次有效攻击，只是疑惑这些讨债人的动作，说真的好像有点……低能？

　　「讨债人可能是类似像复制体或活动触角一样的存在，所以只要杀伤他们其中一个，威胁效果就会传遍全体，也可能正体根本不在这里，至少这些黑衣人看起来没有很鲜明的个体性的感觉。」白羽说道。

　　他以前也不会想这么多，只是跟在绿京博士和藻学长身边，他们告诉白羽，就算不具备相关知识，遇到怪物时什么都不懂，那就张大眼睛看也好，起码看清楚一点会比较不害怕。

　　一开始还会觉得矛盾，后来发现，其实有道理，不过那也差不多是一种跳到谷底就会止跌反弹的哲学了。

　　「那个，让我们再确认一次，你在原来的世界是高中生没错吧？」李明德带着满脸黑线问。神啊！就不能让他遇到比较正常的高中生吗？以前到现在没一次符合期待过。等等，还是不要乱许愿好了！

　　「嗯。」只是高中部所在的学园不太一般……白羽觉得还是不说出来比较好。

　　「差不多了，如果那家伙再不解决好，这次的委托就砸锅了，我看他也差不多要出现了吧？」事到如今，李明德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菜比巴的小店员，至少可以冷静地把握一些委托任务的节奏了，都到了时间限制的尽头，基本上也就只剩下成功或失败两种结果而已，再紧张也没有用。

　　白羽又眨了眨眼睛。

　　他看见一名高身兆修长的男子，穿着墨绿色军装大衣从他们正前方的路线上款款走来，然而上一秒那条路径明明什么人也没有，才一转眼，那人就非常自然地出现在距离约十五公尺的不远处，彷佛一开始就是这样走近他们。

　　说是男子，其实那人容貌是近乎中性的端丽，水淋淋的桃花眼与不语似笑的红唇，几缕垂在面孔前的墨黑短发，光是走路就将夜市里的小吃摊走成了伸展台。

　　不只是白羽，其实沿路还在的人都看傻了，至于那些没跟着侧目的人，合理推断，应该是看不见那名军装大衣青年，毕竟能够处理讨债人问题的，大抵不会是普通人。

　　「太慢了！只剩二十五分钟，来不及怎么办！」李明德对着军装大衣青年大叫，挥着自己的手表要他看清楚。

　　「路障已经清除了，接着小菜一碟！」青年习以为常的对着店员微笑招呼，顺利得到一个白眼，然后头一歪，盯着李明德身边的白羽看，白羽免不了浑身一僵。

　　「感谢你的仗义相助啊！世外人，可否将这次的委托者还给我的人类小友了？他说赶时间呢！」那是非常轻松友善的语气，还外加一个戏谑的抱拳行礼，但那种说话方式，基本上就是自动承认他不是人类的意思。

　　白羽强笑，勉强举起双手还礼。

　　「兄台不必客气，相逢总是有缘，助人为快乐之本。」但看见这个长相漂亮、气质潇洒不凡的青年，他只想快点和对方客套完道别分手，现在白羽确定这两个人里面绝对没一个是希洛普西克利亚。

　　李明德虽然很特别，是某间超自然交易所的店员，但他还是这个时代的人，而他身边的「朋友」，应该是妖怪之类的生物，实力强大的那种。

　　白羽满脸风凉地体会到，会跑到人类世界里闲晃的非人，调调自古到今都没怎么改变过，大抵呈现「我好爱麻烦，麻烦快来惹我」的特征，他如果要顺利地回家，最好不要多事。

　　军装大衣青年听见白羽的回答之后，笑容更加灿烂，仗着人高马大的优势伸手拍了拍李明德的头，看他有求于己还不敢反抗的炸毛模样又是一乐。

　　「瞧人家接得多顺吶！阿德，你真该多学学。起码先谢完对方再走也不迟，我带你飞过去，五分钟就够啦！」青年又将注意力转回白羽，看来对他十分有兴趣的模样。

　　白羽从军装大衣青年的特异气质中回过神来，猛然想起那张附身用的影子贴纸还在自己身上，正是他们一路拚命保护的重点，连忙小心翼翼撕下，归还给李明德。

　　贴纸被传递的瞬间，某种闪电白光剎那强制中止白羽的思考能力，在那雪白之中彷佛墨点接二连三浮现出一些他从未见过的记忆画面。

　　穿着高中制服的无聊少女徘徊在精品店的玻璃橱窗前，里面有高级的真皮包包，穿在纤瘦的假人模特儿身上因此格外诱惑的精致服饰，闪光的珠宝，像是魔法一样让人变得美丽的化妆品和保养品。那些橱窗们一个个闪过少女眼前，不管她再怎么心动，却只能摸到透明的玻璃。

　　好想要，那是最适合我的东西呀！

　　价格从流行杂志的介绍里已经烂熟于心，但是那远超过自己能想象的等级了，男朋友买不起，爸爸妈妈也买不起，她生活中认识的人全部都买不起。

　　她想要，但是不是只有想要而已，还想要不被别人指指点点的使用，开开心心地让人羡慕。

　　用偷用抢、或者□□赚钱，那都是不对的，不但是这样，还会减低她得到这些东西的快感，只要有钱就好了，可以把这些可爱的东西光明正大的买下来的钱，别人就会知道这是最适合自己的东西，谁也不敢说她用不起这些好东西。

　　那是少女最初的愿望，却马上遇到现实的阻碍，看不见的现实，像安全玻璃一样坚硬，稍微撞击它就响起刺耳的警报。

　　「我想要钱……」

　　要存多少年才能买到橱窗里的商品？它们明年就过气了，每年每季都有新的流行，流行是不等人的！她想要追上「流行」，站在最前端，这才是能打破那层玻璃的正确答案，而且，她想要一直追逐下去。

　　抢劫啦，想办法让别人买给她，那都不够，也太过愚蠢了！她要悠闲自在的逛，挑选最喜欢的宝贝，谁也不能来烦她，说服她选次级品、便宜货！所以，只要自己赚的钱就没问题了！

　　可是，还只是高中生的她要怎么赚钱呢？应征工作也要看背景和能力，没有更轻松的方法吗？

　　少女将脸颊贴着玻璃橱窗，轻声许愿着：「我想要赚很多很多钱！」

　　「可以哦，我来告诉妳轻松地赚钱的方法吧！」假人说话了。

　　她大骇之下，本来想掉头就跑，但是假人身上披挂着耀眼的水晶饰品，那些珠宝折射的明亮光芒却一瞬冻结少女的脚步。

　　好美，那是只有奢华能创造的美，在这种光辉下，节俭和分享都是一种罪恶，只有承认自己陶醉其中才是诚实的。

　　「只要有『好运气』不就够了吗？当然，妳不能什么都不付出，那样别人是会起疑的，但是只要妳付出一分的努力，就能得到大家十倍的收获，甚至更多──」

　　假人的嘴唇开开合合的说话，少女只能着迷的盯着那诡异的画面，没人发现她正在和橱窗里的假人做交易。

　　「我要！我要！告诉我该怎么做？」

　　「我可以把运气借给妳，条件是，妳必须用自己的影子作抵押，妳可以选择在你死前把妳靠运气赚的钱还清，或者把影子交出来。」

　　「我不需要我的影子，干脆我现在就跟你换，你直接给我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钱吧！」她可以买下一座小岛，在上面盖间别墅，那样还管谁在意自己钱怎么赚的呢？

　　「那也可以。」假人停了一下，虽然没有声音，但却给人它在无声窃笑的意味。

　　少女忽然全身发冷，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剧烈颤抖，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忍。

　　「妳决定好了吗？」假人非常聪明的没有催促她。

　　「还是……就像你说的，我选死掉的时候再付出代价，不然，没有影子也很麻烦吧！别人搞不好会以为我是吸血鬼还是什么？而且，如果遇到有人问我钱怎么来的也很难解释……」少女为她的迟疑和胆却找借口，又像是自我说服般对假人解释。

　　她愈想愈觉得没错，这样比较好，住在小岛上就不能认识优秀的男生，对方也会觉得她很奇怪，没有学历或工作也找不到共同话题，而且又不是这辈子都不交朋友了……只有钱的话，上流阶级的人也不会看得起她，她要连其他部分也一并镀金。

　　「如妳所愿，人类女孩。」假人并未对她临时改口感到惋惜，不如说这样更好，所以一开始假人开出的条件才会是延期付款式的约定。

　　每天都有许多人跟讨债人进行交易，讨债人其实不需要当场就收取对方的影子，让影子跟着他们的主人，吸收更多欲望和情感，加上临死的恐惧，验收时反而更加美味，同时也可以保持新鲜度。

　　少女张开双眼，发现她站在一间歇业的精品店外，身边半个人也没有，她毛骨悚然地跑回家了，第二天开始，她发现人生变得很幸福。

　　随手买的彩卷竟然中了三奖，每个月对□□，也都能中到以千元起跳的奖金，她不敢太高调，开始摊开课本坐在书桌前读书，原本担心女儿整天往外跑的父母也吓了一跳。

　　少女的脑袋没有过了一夜就变成天才，但是几乎百发百中的猜题让她成了全校第一，就这样，她一路升学，从有名大学毕业，在学期间就已经靠投资累积一笔庞大的存款，同时奖学金和出国研讨会的名额也总是不缺自己的一份。

　　任何有运气成分的事情女孩都没赌输过，她的大方也赢得许多好人缘，有些嫉妒的人怀疑她的成功如何得来，但总是却抓不到她的把柄。

　　面试工作时，她自觉专业问题没有回答得很好，正在冷汗直流时，考官们背后隐隐约约闪现一道黑色的人影，然后气氛忽然就变得很轻松，咄咄逼人的问题也一转来到她的家庭和求学生活上，之后果不其然，她得到满意的工作和报酬。

　　那时她依稀知道，所谓的「好运气」也许不是单纯的运气而已。

　　反正已经无法改变了，到死前就让她好好享受人生吧！反正还有好几十年，而且，人为的好运气表示和她交易的人物也会把坏运挡掉不是吗？

　　于是，少女变成光芒四射的女人，被追求者和友人包围，就像童话故事书里有大批随从和俊美王子环绕的公主一样，他们称她为努力上进的「幸运儿」，将她捧在手心里赞叹。

　　直到那辆朝自己飞驰而来的红色跑车……被撞上的瞬间，她才看见那幅恐怖的真相图画。

　　驾驶座上一个人也没有，疾驶而来重重撞飞她的是一辆无人驾驶的空车，为何呢？她还没有活够本……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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