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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妖萌 (4)
大傩仪第五日。
法者宣丹骨会面,仆婢寻觅丹骨供职的汤屋内部,四下无人,闯入内室还是一无所获,索问宫门侍卫,无人进出禁城,丹骨必定还在禁城中,方士们纷纷使尽专长寻觅她的下落,然而在吃重的法事间却难以全力于专注搜寻人物上。
李重影略觉忧心,他早就知道灵家的丫头不会乖乖就祭品位置。早先,他也无意牺牲能护天子不被都城疫疠侵害的丹骨,她同时身为法咒师一员,还是能力相当优秀的那种,对恶咒深度了解亦有助于防备,更重要的是,丹骨是先帝指派侍奉阳鳞的人。
然而情况改变了,李朝天子需要的不是懂得净化之术的丹骨,而是能为他挡下一切灾殃的神子,虽然当下迎回的破流什么都不懂,需要李重影从头教起,加上天子继位,他也还未调教出新的法者,卡在这节骨眼,李重影无法自我牺牲。
因此,他就非得要丹骨来填他的位置了。
老人走入密室,室内仅在地上凿出了一面水镜,他往水镜中点去,涟漪下出现亭台水榭风景,那是御花园明湖边的一处角亭?影像摇晃数下后澄定,水色转过一轮,竟现出丹骨妖娆明媚的五官。
才要追迹,瞬间就被发现并回溯了,这妮子,还真是不可小觑。
「法者大人,终于轮到您出手了,您不是有神子殿下的事要忙吗?都第五日了,从大内气场判断,殿下的能力似乎还是没苏醒,这样放任下去可以吗?」
丹骨柔若无骨倚着栏杆,与李重影隔着相反水面对谈。
该来的总是会来,丹骨好整以暇,想看看李朝神官打算如何取她性命?
「丹骨,妳可认擅离职守之罪?」李重影早料到她会反抗,也做好亲自捉拿丹骨的准备,但他意外的是,丹骨竟半主动地响应,凭她的能力应可藏得更好。
「那个呀,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灵家,不算是夏族人。」丹骨笑嘻嘻地说。
「所以要我殉城,三个字,办不到!」
「这事由不得妳。」李重影双手缓慢地捏起手诀,他身后浮现三道影子,似兽又似人,却有数丈之高,拱背弯脊蹲跪在地板上,等待法者命令捉拿祭品。
那是李重影养的识神,能力自然不同于一般,看来丹骨必须让他全力以赴了,最好能迅速干脆地了结这桩麻烦事。
之所以延到今日才动手,一来比起丹骨还有更要紧的事需法者处理,再者丹骨已深居禁城十五年,即使限制她的活动和之前情况相较也大同小异,反而更早打草惊蛇,徒留给她反咬时机。
「法者大人,且慢。」丹骨稍微后退,拿出黑檀木盒,翘着小指用指甲随意挑出了一指长的薄人形。
丹骨指尖一松,人形直直落入碧绿湖水中,浮沉于水下数寸并未立刻沉没,女人露出微笑,望着木片人在碧波间载浮载沉。
李重影心意快转,水镜又改画面,此刻禁城某处一名正闭目念咒的方士忽然哀叫一声趴倒,众人触摸发现他无端衣衫湿透,同时七孔不断流出清水,痛苦翻滚着。
「丹骨自知比道术,臣妾胜不过您,但我要杀尽宫里的方士,这大傩仪凭法者大人您一人万万支拄不来,考虑清楚了,要我还是要这些人的命?」
「丹骨,不,灵魂舟!妳从何时……」
她竟把握了那些比她弱小或疏于防范的方士性命,一次诅咒这么多方士,不可能办到才是!
像是看出李重影的疑惑,丹骨又笑。
「现在才开始施咒当然来不及,然而这些年丹骨在宫中无事可做,偏爱弄弄小玩意自娱,做做替身啦!观察同侪弱点之类,谁晓得剩下来的,都是那些当初想说没什么用处玩死也无妨的家伙呢?」言下之意是能牵制丹骨的方士全做了人柱去,李重影居首,她就自认老二了。
反正先死的绝对不是最弱的,应该是最笨的才是,丹骨始终认定这是颠不破的真理,老爹也是这么说的,所以他坏事做尽还能安享天年,家训如此,不可不信。
丹骨正要继续要挟李重影,一人冲出栏杆,俯身捞起水中的人形,破了方才千叮万嘱不可动作否则会被识破的隐身法术。
「丹骨,妳没说要杀这么多人!」白羽握紧手中木片怒道。
她那盒子里少说也装了二十几个人形,被她全倒下去还得了?白羽一急之下,顾不得李重影正透过水镜观看。
「嗯……哼,你这笨蛋,等等再找你算账,法者大人,小孩子无礼让您见笑了,但丹骨这边也不是虚张声势,当初反对我进宫最激烈的人,似乎就是您呢?」
丹骨媚笑道。
「白羽?他怎会在妳身边?」李重影一见心生警惕,不知丹骨告诉这名少年多少真相?方才她的一席话其实也等同叛变了,决不能让这两人再出禁城。
「他被神房抓来补全人柱,真有趣,不知丹骨是否该将这种事秉告神子殿下呢?」丹骨令丝带幻化蛇形封缠住白羽的嘴,使他动弹不得无法出声,继续与李重影对峙。
「若不守住最后防线,天京会发生大难,丹骨,妳忍见百姓生灵涂炭?」李重影温情劝说,盼能打动她。
「丹骨我对众生一视平等。」女子这样说。
「能压制我的方士,除了你以外都成了牺牲去,上任神子不在,说服我的那人也死了,法者大人,我也想从这个约定中解放,是时候将责任还给你们李族,留给神子烦恼去吧!」
「妳说什么?她还不能承担大任……」李重影明知这点才不得不续用人柱这种极端的封印方式。
「那么,就让丹骨大胆建言,让神子亲眼看见这场大傩仪失败的后果如何?兴许她会脱胎换骨,李朝人民付出代价后,你就能得到你想看见的一切了,法者大人,爱之适足以害之哦!」
这女子竟敢如此放肆!李重影透过水镜,见丹骨仍作势玩弄着人形。
放任大傩仪失败的下场?届时天京死亡人数会过半,至少也是三分之一,其余幸存者泰半也会不人不鬼,不是成为异类,就是苟延残喘变成妖物饵食,过去阳鳞尚幼,不明白严重性,之后以人柱镇魂,勉强应付一年过一年,被阳鳞认为是常态,他未见正统的神子如何主掌大傩仪,误解这个仪式的真正涵意,这是李重影痛心之处。
「您不是想教导她,如何将『大义』置于个人之上,免其重蹈覆辙吗?」丹骨带着讽刺开口。
她老早就看李族破坏自然平衡不满很久了,这不是悲天悯人,是病态!
「当年连那优秀的神子殿下也未能负责的大义,要如此年轻的继任者承担,凭区区丹骨一蒲柳弱质怎够份量?倘若是更巨大的牺牲,想必新任的神子无需赘言也会觉悟,我难道有说错吗?您正困扰的地方。」
丹骨轻笑着,遮断了水镜间的联系,继续禁城内的捉迷藏,白羽只能狼狈地跟着她踏换方位东奔西躲。
李重影虽对破流保证,事实上她的能力是否能真正觉醒,他的把握却不大,正如丹骨挑明的,神子的意志可能朝完全相反方向去压制力量觉醒也不一定,这正是李重影最担心会发生的问题。法者的责任正是在神子刚出生后一连串教育开始,引导他们不至于产生负面压力。
这项责任沉重也不易,既要教导神子,又不能操控对方成为自己的傀儡,神子也是操控不来的意志坚强之人,他们若要挣脱,法者就只能让步,但又不能让到脱离轨道,使神子毁灭天京。
前任神子去世,李晴藏匿已久的神秘下落终于再度清晰,透过占卜李重影能感知几分原因,也是那时确立了破流的身分,李晴动用异常的力量,连天京深处的神宫也为之震动。
原本对此事低调的夏族应之而醒,李重影为了寻找李晴后代马不停蹄追到北方,找啊找地,从对第九公民区的浩劫景象绝望,以为天京大难无人能解,到辗转获知玄宗夫妇的女儿碰巧在学园躲过一劫,喜悦与悲伤已是过度饱和。
李重影没有直接出现在破流面前,除了艾杰利学园仍保护着她以外,就是要怎么说服神子的继承者回天京而不被学园干预的问题,必须有充足的事前准备,否则她可能再度逃脱,李重影当时就有这种预感。
一路上相处旅行也证明破流的确是脱缰野马的性格,她对本该疏离如宾的李重影亲密而体贴,恐怕就是老人感到最棘手的威胁,目前为止花甲之年的人生,他一直是个孤家寡人守身如玉的男子,这种温暖感情会让他不忍心告诉破流她应遵守的宿命。
李重影则是她该学习的模范。
失去双亲的痛苦阴影还盘据在少女眉眼之间,她不自然的亲近与热情,都是补偿心理,老人清楚但不忍心点破,就这样拖拖拉拉到了天京,目的是达成了,但是还在悼念丧亲之痛的破流恐怕不易说服。
最能感同身受的难道不是李重影自身?他曾经悉心看护的小女孩,就死在异邦的大灾之中,尸骨无存,寻觅她许多年的李重影只能吞下这个噩耗,如果不是带回破流守护天京的职责犹在耳畔雷鸣巨响警惕自己,他早就倒下了。
李重影自问,是他的错吗?他如此教导李晴,陪伴她长大,给予她身为神子一切该知道的知识与运用力量的方法,告诉她该如何冷眼看待世间事,结果却造成一再轮回的相同宿命,作为神子所选择的道路,几乎没有例外都是牺牲,只是她保护的是异国人。
神子用自己作为牺牲,向神请命,得到改变人类命数的代价。
那正是碧眸存在的理由,也是他们必须以独一无二的方式活着,缔造姻缘原因所在,若不如此,神子便无法存活于人群之中。
他不愿逼破流做这种选择,老人宁愿让破流慢慢适应天京的生活,他对丹骨的看破感到一丝疲惫,作为苍君点给阳鳞的守护者,这名异族女子和法者存在意义过于重迭。
丹骨握住了一枚或许可能成为关键的棋子,李重影无法不因此顾忌。
他们都深知彼此的心思,猜度,然后争斗。
代价是大傩仪的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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