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

　　蛇性时常令人联想到贪婪、□□与阴险欺骗，却兼有神魔两种特质，既可为神祇的原型，又是魔怪化身，庄周谓彷徨彷徨，双头之蛇，这线状的生物，带着美丽又矛盾的印迹，缠绕成令人窒息的恐怖。

　　蛇海融黑，鳞片折射着宛若水光的晶莹，分不出头尾，全数绞缠不清，有如过去困住泷清雅的恶梦，滔天黑浪曾要将无助的他吞没。但现在泷清雅虚弱却冷静，或许和从前相比有某些地方已改变了，从偏激中走出之后，他知道人是可以改变的。

　　能力是属于自己的责任，与和他人交往无关，轻视与憎恨的对象都曾不发一语地挡在他前方，无视面前更难测的危险，他们不受泷清雅的感情左右，那么，泷清雅难道比笨蛋和自私的家伙小气？他也有高兴想做就做的事，无论多么不合时宜。

　　让时宜来迁就他！

　　皮鞋踩在粗糙地面上，黑潮便分开通道，朱红藤弓斜在背上，为那人妆点了透黑中的艳色。

　　无论弄臣来历如何，他在泷清雅的判断中却拥有明确的特征，这人武术也是受专门指导栽培出来，和泷都具备着特异以及实用性。

　　弄臣弯着腰，面对少年怀中的妹姬相当和气，即使泷清雅在羔羊事件的亲身经历与事后调查，这是个杀人不见血的阴险角色，但就表面上，弄臣的文雅姿态却洗炼得彷佛从小浸淫其中，无论其外表打扮如何怪异。

　　「欢迎，我亲爱的好客人们，舞台少了观众还真缺乏生气。」

　　浑身浓重药草气味才是蛇群躲避的原因，连貌似主导大局的弄臣也无法自由控制这些爬虫，可想见其凶恶程度。他如此放心地将俘虏置于蛇圈中，是大胆还是不可惜？

　　但是在弄臣回来之前，确实没有一条黑蛇能成功越界攻击泷清雅与妹姬。

　　论逼供手法倒是值得效法，今天还真长了见识。

　　泷清雅冷哼。

　　鹰宫家的小鬼无疑是这伙人目的，将一个小孩置于这些毒蛇中，即使不被吓疯，也差不多要崩溃了。

　　「噢，泷君似乎不怕我国的特产『泥渊主』，我还以为一次运这么多过来应该足够了。难道还有更值得推荐的选择吗？」弄臣歪着头，带着点观察泷清雅是否正逞强的打量意图。

　　「水蛭。」

　　「一针见血，可惜，就是不方便了那么点。」弄臣击掌，滚轮悬挂着重物沿着绳索一路滑至打结处，大灯骤开，空中预先交错张开的绳网中赫然有个丰满的猎物，那人被绑得难以动弹，像一件货物。

　　五十左右的长袍男人，泷清雅只对那人扫去一眼，他留意弄臣要多些，总是有种预感，弄臣隐瞒太多事情，从第一次出现在学园，一路表演至此总是用事实掩饰更深的目的，他的年轻外表是否也只是一种假象？

　　弄臣踏过药物环，竟伸出手要触摸妹姬！

　　「你！」泷清雅才使劲要举起双手攻击他，手铐却让弄臣猝不及防用力踏压，金属手铐砸碎地面，留下一处浅浅的痕迹。

　　「要弄断手腕也不成问题，但是泷，你要如何相信在下无意伤人呢？」弄臣却是看着窣窣发抖的妹姬说话。

　　「再把妹姬小姐唯一的保护者除去，说不定在下连谈都不用谈，她就会自己答应我们的请求了。」

　　弄臣有意无意提起护卫警察就在她身边遭刺杀的事实，这暗示远及不上惊心动魄的血腥画面。

　　「好美的银色长发，和最上等的白绸一样闪闪发亮。」明明有一半发丝都沾着尸血，弄臣却故意这样赞美着，妹姬苍白的脸色，她年幼的无助姿态完全不能打动这个戏徒的怜悯心。

　　「不、不要再杀人……」妹姬仅是直视那个人的眼睛就无法动弹。

　　她见过的穷凶恶极之徒不知凡几，她的训练就是不为他们所动摇，作为一个中立而敏锐的「审讯者」，不可害怕，不可同情，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愤怒或悲哀。

　　她要抽离个人立场，凝视最纯粹的罪恶，妹姬办不到，现在的她才刚开始和这教条奋斗着，至少，她应该已经能够短暂抽离自己的好恶和罪犯相处。

　　从来，犯罪者都有害怕被窥探的脆弱之处，没想到却有人主动来触摸她，原本习惯被人闪躲的妹姬，没想到她会对陌生的触摸如此惊恐厌恶，就像那是一管准备对她注射的剧毒针筒。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指爪圆润的尖端朝她逼近。

　　不要，她不要碰到这个人！

　　「对了，鹰宫小姐今晚预定有审问的对象是吗？」弄臣打算碰触妹姬的动作忽然停止了，冷汗滑下妹姬脸颊，泷清雅目眦欲裂地瞪着对方。

　　方才那一接触，弄臣表面上是踏压泷清雅的手，身影却前掠逼近妹姬，左手则趁他注意力转移的瞬间按在泷清雅后脑略下方的第四颈椎处。以「意」杀人的武术家皆知从此处无论破坏重要神经或直接抹杀对手生命，都是最快速且稳当的选择，截至目前为止只有泷清凰曾这样制住他，对泷清雅却已是记忆深刻的奇耻大辱。

　　这是习「意」者的攻击惯性，若他状态良好能掌握胜算吗？泷清雅握紧双拳。

　　「可惜看来没有多此一举的必要了，而且是这么适合的舞台呢！」

　　看似已要触及妹姬，其实仍隔有毫厘之差，弄臣轻声笑着抽回动作，转身走回蛇群，伸手于空气中抓取，拉出一把毫无反光的细丝，微一使劲顺着丝的弹力与机关升上与长袍胖男人平视的高度。

　　空中已交错布满柔韧却隐形的蛛丝，等待弄臣随意取用。

　　「晚点再来讨论正事，在这之前，『王子』托付给我的游戏，不替他玩到结局可不成！亲爱的，妳说药效是到了没？」

　　弄臣忽然面对黑暗呼唤，应声而出的是召来蛇群的太史，她猛一出现，白皙的脸悬在半空中，却像散发灵魅氛围的能剧面具。

　　「主人，请您别玩太久。」太史的语调似乎有些为难，但又听不出真切的焦急，方才操作机关的应该还是她。

　　「这下困扰了，原本还想和警联与泷家的代表观众介绍黎明小径精神领导人，正在境外躲藏的里林导师好好打个招呼──」

　　第一支光亮乌黑的合金箭镞就这样射穿了长袍男人的大腿肉，使得序幕在尖叫声中拉开，接着又一箭，然后审问才悠然开启。

　　「黎明小径和你什么关系？」泷与萨古独立组织的活跃中心仅是股肱之距，却也有不少过节，乃因限制他们资源与活动地区，而被称为二度剥削的正是□□。

　　泷家则是中央星城中历史与规模都首屈一指的□□统治者，泷的态度，基本上便是□□对萨古内部独立分子的策略，在不同时期皆有所变迁，有时亲近，有时无视，随着代代泷家家主的个性差异，也有可能就是仇敌。

　　近年来，一枝独秀的黎明小径明显与泷星凰格外不合，理由很简单，若他们想从腐败的萨古内部扩展势力，就必须先突破泷家主要在萨古外圈的固有地盘封锁。

　　毫无交情前提下，泷星凰根本不愿理会这帮血腥革命分子，惹恼了这人，泷的报复也很直接，物资和活动通路的取得都更加雪上加霜，因此约从十年前两方已是水火不容。

　　黎明小径内也存在着派系，新一代有些干部企图和泷星凰化解这尴尬场面，毕竟他们为推翻星城政府以及躲避警联查缉已经竭尽全力，和泷作对完全没好处，反而赔上大量资金且无法好好壮大组织；但这种解冻说法被传统派严厉禁止，不消说，这种违反黎明小径宗旨「纯粹精神」的妥协，抵触以近乎秘密宗教手法建立黎明小径的里林导师信仰。

　　因此，在黎明小径的支持者教育中，泷家是被视为和万恶政府同样需要消灭的存在，同样藉由这样的倡导，才更加确定了里林导师的威信。

　　说这个被狼狈掳来的长袍男人，就是传说中从不露面并以录音布道，提供实际补给物资和各种激进活动吸引信众的神秘领导人物，真难让泷清雅信服！为了这人，泷星凰曾拉高贵金属和武器黑市价格，让黎明小径的武装计划当场缩水一半。

　　「曾经……不，现在也持续合作的友谊关系吧？但刚好趁机会也可表现在下的诚意。」弄臣转对俘虏说话。里林导师从泪水模糊的视野恢复清醒，发出像幼儿般无意义的哼叫声。

　　当他终于明白下方那团涌动的黑影本体时，血色立刻从那白胖红润彷佛陶瓷玩具的脸褪去。

　　以一个萨古地下组织的核心成员而言，看来却和生活于大都会的神职人员没两样，散发洁净优雅的气质。很快地，里林导师镇定下来，他张着小眼睛看着在场众人，企图确认被掳来的地方，当熟悉的气息送入鼻腔后，身在萨古的事实居然没让他安心，反而是近乎惊吓。

　　蛇群忽然拱起骚动，形成托高浪头朝里林导师下方涌去，蛇信激烈地舞动着嘶嘶声。从里林导师角度看去，不断钻动的蛇头几乎要贴到胖男人脚底，这道地狱光景令他心脏结冰。

　　「这里是雾区深处，里林导师，有个孩子的愿望，无论如何都想让你亲眼见证。」

　　弄臣说出这句话时，黑眸点燃了不可思议的亮光，令人想到黑蛇的鳞，雨夜中水潭微闪，一切优美而古怪的事物。

　　那是相当世界戏徒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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