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

　　四月二十日，上午八点。

　　保安局位于河岸边，玄宗与李晴走上一段距离即看见大门入口，玄宗往玻璃门内探去，却无任何巡佐执行勤务，人都跑光了，局内空空如也。

　　「喂，有人吗？凯！迪沃！宋督察！」他转过头，求助地望着娇妻。

　　「小晴晴，好像没人耶？」

　　李晴径自往位于内部的办公室走，玄宗只得跟着她，一路经过发现室内有些混乱，几张公文被随意扫下地面，却不见人整理，保安局内彷佛刚刚才历经一场匆忙至极的疏散。

　　「喂喂！这样不太好吧？」

　　「闭嘴，情况有异。」保安局不可能无人留守，刑事案件另有警联或联邦安全中心编组的各种警卫队去负责，无论如何就职务属性上都不会全局净空。

　　李晴一双锐眼早已察觉事态恶化。

　　两人在保安局内内外外绕了一圈，停车场内也没看到其他公家车辆，显然不是局内发生意外，而是位于他处的事件了，或许又和桐五线的停驶与新闻管制有关。

　　「晴晴，我记得上次去宋督察的办公室喝酒时，他的房间还有附设一间小档案室，入口不太明显要刷卡就是。」

　　玄宗指向二楼某处，既然要搜就要搜个彻底，否则也不能凭空认定保安局的人都不见了，无论如何，舍近求远以前，最好再验证清楚。

　　根据玄宗所言找到这处隔间时，果然是闭锁着，试敲几下毫无反应，但里头急促的呼吸声又怎能瞒过长年息武的两人。

　　「是谁在里面，开门！」李晴连喊几声，却不见有所改善。

　　「玄宗，给我动手。」

　　「是，是。门这种东西，只要锁坏了就可以打开，没问题。」玄宗挽起袖子，水光包裹了手掌，并在指尖外化为薄刃状，只见他抬手挥舞了几下，连锁带门化为碎片崩落，顿时出现一处大洞。

　　「不过门坏了可以进去也是一样。」但体贴的老公想要让气氛轻松的无意义台词还是照例被李晴忽略，玄宗只好摸摸鼻子跟上去。

　　狭小的档案室放满文件和一台计算机，即使在计算机化的世代中，对于治安公务仍有纸本备份的必要，纯数字化纪录在这时代也是危险不可靠的做法，比如一个造命或等级稍高的武卫混进来就能轻易瘫痪某个机构的信息中心盗取情报，毕竟这年头流行活生生会走动的超级计算机。

　　有个蓝色制服人影正钻入矮柜里颤抖着逃避现实。

　　总算是发现了剩下的家伙，玄宗抓住对方领口，单手将他整个提起，那人却发出尖锐叫声。

　　「不要杀我！走开！走开啊！」

　　很年轻的巡佐，几乎还是个孩子，可能刚从学校毕业不久吧？他身旁的矮柜里放置着无线电装置，但会出现这种歇斯底里反应，很可能是前阵子羔羊事件的创伤压力所致。

　　曾涉入事件现场的玄宗虽然现在还是活跳跳的武术家一只，但心细的李晴知道，那个事件，异种生物的可怖，封锁线内外居民的推挤冲突，以及全特区的安全戒严，对大多数军警人员都造成了庞大影响，导致事件过后的今日，动员能力都还处于低迷中，爆发后遗症的病患数也时时攀升。

　　这时若再来一个大事件，只怕这些维护治安的武装公务员会和民众一起陷入混乱，情况就不可收拾了。

　　「小鬼，你是新来受训的吗？我是翔云道馆的玄宗。」玄宗一甩头发，插腰面对瑟瑟发抖的青年。

　　「……玄宗师范，我听前辈说过。」威风凛凛的武术家放下年轻巡佐，后者却手脚发软跌坐在地。

　　「到底发生什么事？人都去哪了？」

　　「凌晨三点忽然接到紧急命令，要我们全体到辖区内巡逻，保持警戒状态直到有新命令为止，因为人手不够，除了我留守以外大家都出去了。之后马上就出现大范围交通管制。」虽然害怕又是吃人的变形怪物，但是巡佐们还是穿上装备出动了。

　　「然后？」这点答案并无引发玄宗的惊奇。

　　「六点半时收到电子公文，要我们扩大搜查注意可疑人士，一旦发现非公民身分者立即逮捕，虽然感到上头的命令很奇怪，还是打算先联络其他人，因为只有我在局里。」

　　他脸色惨白，拿出毫无反应的通讯仪，将之当作唯一的依靠握紧取暖。

　　「你叫什么名字？」李晴轻轻握着年轻巡佐的手，他正发冷盗汗，相当紧张不安。

　　「马克，女士。」

　　「那么马克，后来应该又有其他变化，超乎你能接受，你才会如此恐慌是吗？」

　　年轻的男人点头。

　　「我才刚打开对讲机联络上小队长，不到两分钟就断讯了，什么都不能用，计算机、通讯仪和连接勤务车的视讯回报，照理说就算通讯网关闭，还是可以用无线电联络，但完全收不到勤务车回传的讯号，只有附近住家断断续续的一点噪声。」

　　这也是那个结界的影响吗？李晴暗忖。那个身分不明的罪魁祸首还打算封闭结界内的信息交流？

　　「在断讯之前，局内有没有收到留意恐怖攻击的通知或相关消息？」

　　「没有！完全没有！」他抱着头低吼。

　　「没有人回来，一个人都没有，这实在太奇怪了！我在附近找过，还问过几个路人，竟然没人留意到巡佐都到哪里去了！」

　　「所以你就把自己反锁在这里？」李晴皱着眉头，拉起他，轻拍着青年的背脊要他站直。

　　「是萨古吗？你们是不是知道其他讯息？萨古独立组织盯上这里了？」

　　「现在并不能肯定，但还是先疏散民众比较好。请尽量集合人群到河边，然后一起过桥到对岸去，一定要照我的话去做，明白吗？」

　　无论如何，这处公民区感觉都太危险，直觉地，李晴明白接下来事态严重，结界必然因应某个目的才产生，而这个目的……影响范围从现在的情况就可预知，池鱼之殃只大不小。

　　「要穿过那片雾？」蛋白色雾气逐渐笼罩整条环绕并分隔第八、九公民区的河川时，现下只剩桥头的一小部分还暴露在视线中，谁能说白雾后没有怪物或敌人等着掠食？

　　「马克，虽然我们没有权力命令你，然而，现在是分秒必争！迟了有可能就走不了，想离开这里靠一个人是办不到的，若你相信我们，请用恐怖攻击的名义动员民众，限制他们步行疏散。」

　　「可是恐怖袭击的疏散命令只有上头才能发布，这是违法的……而且……大家还没回来……」

　　马克吞吞吐吐地说。李晴的提议是会让他丢了饭碗的越权动作，第九公民区说大不大，但这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办到的任务，如果只是要他去找同僚……

　　「你联络不上其他人了。」玄宗接口，用力将马克拖出保安局，并将扩音器扔给他。

　　「晴晴，为何要叫他们一起走，想走先到的先走不是更好吗？」解决了保安局的部分，玄宗拍拍手，疑惑地问。

　　「目前被结界控制的环境中，要汇集一条自然力流线，只能依靠人群本身的生命力，而且那阵看起来是白雾的烟带，青龙并未感觉到任何水气和活物，接近真空，普通人应该无法呼吸也走不过去。」李晴透过青龙双眼所看见的景象，几乎已成定局。

　　「什么？」玄宗望向白雾，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因为那是结界一部分，如果好走还叫什么结界？未完成状态就是这样，如果再这样下去，应该会变成玻璃般的屏障。但如果有一小段自然力脉流，龙蛇之精也能乘于上通过，祂们能利用自身携带的水气帮助人群前进。」

　　「如果不这么做，两边都无法离开。结界是为了隔开不好的东西，所以一旦完成，短时间内就不会解除。这种规模的结界竟然毫无预警出现在中央星城，表示这里确实要发生大事了。」

　　伫立于街道旁，李晴冷眼看人群超乎想象地快速聚集。

　　居民亦已发现异常气象变化，任何风吹草动产生即有所反应，之前爆发羔羊事件的第五公民区连同邻近灾区就在附近，迄今仍带给星城人莫大精神创伤，这一区的人们原先就居住在距离萨古边缘不远，治安情况隐约失控的暧昧地带，自然也养成了敏感的警戒观念。

　　当人群开始往桥头通过，难以避免地出现些许混乱，从中传出碰撞呻吟，时时出现对前进感到不安而企图回头的少数人，因此又产生推挤吵闹，但大致而言，多数人害怕先前星城政府以铁腕封闭感染公民区的纪录，纷纷极有效率地携家带眷往外逃跑。

　　许多人也许不知特殊事件具体内容，但人们马上联想到异种生物造成的传染病，纷纷以逃难作为直接反应。

　　「玄，走吧。」见人群因一个小小巡佐的呼喊而开始涌动，显然群众早有去意，李晴转过身，背离身后生活多年的小区道。

　　「可是，还没确定大家都离开……」

　　只靠一个年轻巡佐紧急通知，能聚集这些人数已不容易，还是这座桥属于明显地标，起了点导向作用，其他往错误方向移动的居民，他们真的无能为力。

　　结界达到完全形态之前，普通人大概不会发现他们已经无处可逃了，只是那结界似乎也有不让人接近的暗示力量，对于一般人似乎无法避免受其暗示影响，进而后退或打消穿越之意，被驱离边界无头苍蝇似地乱绕。

　　「这事我们管不了。」李晴的回答实际而直接。

　　她反抓着玄宗的手，两人混在人群里，往愈加浓稠黏滞的雾气前进。

　　周遭充斥着夹带痛苦的喘息，人类彼此推挤咒骂的声音，女性令人不安的尖锐哭泣，龙蛇之精游动着的透明空气轨迹，在这座桥上，人与非人艰困地迈进着。

　　李晴与玄宗镇定跨越满地凌乱行李，在几乎丧失视觉的浓雾中稳定漫步，不觉已经接近队伍前端，周围的人发现这对夫妻身边空气似乎要清明些许，纷纷聚集在他们身后跟随。

　　即使是走过平时熟悉的大桥，竟连前后都分不出来，这片诡异的迷雾使得人人都濒临崩溃。

　　忽然间，有人抓住了李晴手腕。

　　「我的孩子！红红不见了！帮帮我！红红她被人群冲散了！我来回找都找不到！」披头散发的妇人哭倒于李晴和玄宗之前，正是早上带着女儿和李晴谈天的杨太太。

　　「怎么停下来了？」

　　「往前走啊！」

　　「不要妨碍我们！」

　　「上帝！这一切已经够糟了！这个疯女人还挡在前面！」

　　有人上前拉扯掩面哭泣的杨太太，李晴伸手护住她，玄宗更快速地将那意图袭击杨太太的愤怒民众有技巧地推开。

　　白雾已经让人心疯狂了，若是这股疯狂沸腾的话，所有人都离不开这个封闭结界。

　　李晴与玄宗因被求助而止步，居然没人敢越过他们，彷佛浓雾中存在未知的怪物，即将吞噬胆敢优先闯越的活人。

　　「杨太太，红红几时不见的？」李晴扶起她，倾听女人破碎的倾诉。

　　「是在集合时？」李晴从片段混乱的回答中勉强抓住要点。

　　人潮聚集时，这对母女便分散了，无论哪一方都听不见彼此心焦呼喊，杨太太疯狂地寻找，身不由己地被推上桥，无视雾气造成的行动困难，几乎是种狂化的执念使她终于抓住了李晴。

　　她坚信这个女人有能力帮助她，仅仅是如此，带着满身伤痕地突围着。

　　无视群众的抗议声，李晴转向桥头方位，这是他们仰赖这对夫妇的理由，在浓雾中不曾迷失的奇异自信。

　　背后拂来一阵清风，玄宗回首，浓雾中走出一位白衫青年，束巾长发的古代夏族打扮，于雾中更显鬼魅，他琉璃色的眼珠仍闪着清光。

　　「青龙，拜托祢带这些人离开。」李晴背对着化为人形的青龙氏道。

　　「让吾辈怀念的过去，那时『妳』也这样做了，但我们始终不曾分开。」

　　「那是先祖大人，并非李晴。」她镇定地回应。

　　「对吾辈而言，契约者永远只有一位。」青龙落下响应后，即朝李晴相反方向没入雾气中，隐约留下发光背影，不远不近地与众人拉开距离。

　　「各位，请跟着光亮走，一定能离开危险的地方。」

　　李晴在失去女儿的妇人耳边呢喃几句，她忽然有了精神，虽然有些摇晃，却努力地站稳身子，开始举步往前。

　　众人还想依靠询问这对不寻常的夫妇，却发现他们转眼间已经消失身影。

　　仅手指交握，无须对话，玄宗缠绵地凝视着比任何人都要冷静，却也如此果断地折回寻找小女孩的妻子。

　　即使大雾已抹消桥梁的存在，而他们或许会错过最后逃离结界的机会。

　　「哪里都可以……我们。」他将李晴的手握得更紧。

　　「说什么傻话，专心找人。」

　　──带我离开这里。

　　穿着雪白嫁衣，五官却像春天般冷淡的新娘，对玄宗伸出了骄傲高雅的手指。

　　──去哪里？

　　那时，自以为已经够狂妄不羁的玄宗震慑了，他从未见过外表如此庄严华美的少女，唇角却噙着将要破坏一切的傲慢笑意。

　　──哪里都可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