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

　　白羽并不擅长正坐，初到泷家的那几次作客经验，他曾经为求礼仪上的完美而随和族做法端正姿态，后果是令人几欲泪下的酸麻，附带小雅看好戏的表情。

　　记得当时为了回报蓝发少年的嘲笑，还曾经说了小雅的新娘训练成绩一流云云，若非白羽躲得快，兼拼死命打开最强飒然壁，差点看不到那一天夕阳落下。

　　到泷家作客的次数一多后，白羽也不管了，就地盘坐起来，有几次家主泷星凰刚好经过，亦是和颜悦色招呼客人。

　　看来泷星凰虽严格要求弟弟，对白羽这个夏族人并无苛求细节，纵使如此，想到额上的契约痕迹犹存，白羽每每忘不了那个诡异提议，并有种他或许会因此被绑死在泷家的不祥感觉。

　　在小雅底下为他工作？白羽想都没想过这档事。

　　今日，他独自来泷家找清雅，特意不对破流透露行踪，当然是为了神行翼的任务。头一次和小雅一起参加这么危险的任务，白羽自然也相当兴奋，不过表面上还是保持冷静。

　　学长们行动之快超乎想象，第三天细节便已下达，一份完整企划书为求保密，由藻学长详实口述，时川浪游知道把交代工作让给冷酷却和白羽感情不赖的藻进行，小学弟走神率可降为最低，对于不懂之处也较敢问出口。

　　当任务细节下来后，克服可能遇到的困难便是各组的份内工作，这方面院生也没空手把手教学了，身为搭档，白羽除了转达任务全程细节与数据，也必须和泷清雅好好商量伪装和事前准备。

　　和前庭的叔叔们也混得蛮熟了，原本白羽是个有些怕生的人，但既然常常和小雅见面，不免也会和驻守前庭的西装小组及墨镜管家寒暄两句，他本欲避免高傲的印象，就是泷清雅不太配合，若白羽是随他回泷家时，八成是被拽进内室。

　　大多数到泷家时，白羽会被引到一处茶室，似乎是小雅没事最爱待着的地方，有时他们也在武道馆练习，但这种情况较不常见，此时他们坐着喝茶，泷清雅默默摆弄茶具，倒是不急着进入主题。

　　可能是错觉，白羽总觉得泷清雅在搅拌他那杯茶粉时似乎随便了点，接过来转了半圈，凝视翠绿水面，便觉此刻清氛涤净人心，不急着啜饮，该怪茶水烫人，或是泷清雅意味不明的瞳中迷光。

　　「喝。」主人强势的命令。

　　「待会。」

　　「你怀疑我？」

　　「你太多心了。」

　　纵使小雅是有那么几次不小心险些喝到白羽房里的洗笔液或是神乎其技调得和奶茶毫无差别的洗笔水，白羽也相信他不会把自己大意疏忽怪罪于朋友的无心上，并进一步加以报复。

　　沉默片刻，白羽自然地啜饮那茶。

　　「对了，小雅，如果你要吓人真该去请教隐客学长，他呢……怎么说，他这方面很有一套。」有些人下手毫无迹象，蛰伏静待胜利，有些人不必在食物里动手脚就能故布疑阵，后者手法无疑高竿许多，据闻隐客这位学长的心理战已经深沉到不须开口的程度。

　　「你白痴吗？」泷清雅回答急促，像是在撇清。

　　「对了，听学长讲完任务内容和今川集团总部环境，我忽然觉得这次真的很危险，你要不要再考虑看看？或者和你哥报备一下去向？」

　　白羽后来考虑良久，认为保密是任务原则，但瞒着泷星凰让泷清雅加入他们咒术学院的任务，其一于道义不合，再来风险也高，因此拉他入伙的白羽就有了责任。

　　问题小雅比他强不知多少，白羽又迟疑这责任该从何负起？他没想到这次的任务难度如此高，恐怕连浪游学长都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挑战，虽然学长明白表示，小雅和他只是去放烟雾，但白羽还是动摇了。

　　泷清雅武技是好，但是牵扯到魔法或超自然的知识，白羽自认无论想不想要，他可比泷清雅丰富，而领域不同牵扯到判断的灵活性，差之毫厘便有可能失掉性命。

　　再说点老实不客气的，万一被发现，大概不会送命，但白羽可不想被泷家家长一并处罚。被当时热烈的气氛鼓舞没想太多，走入宁静的泷家后，他隐隐又不安起来。

　　要回头也来不及了，这股期待和畏怯的矛盾，是否跟安卓尔的往事有关，他又想证明什么？只要这次的冒险成功，就是改变的证据？

　　「你敢？当初说好如何，你反悔看看？」泷清雅斜眼警告。

　　「我先说明，如果真正行动，六个人就是六个人，你那影卫会被学长挡下来，他不会回去告密吗？」白羽想以泷当家的心眼，稍微风吹草动可能很难瞒过他。

　　「除非我濒临死亡，否则影卫是不存在的。」泷清雅简单明确的说。

　　谁都无法命令别人的影子，就连泷清雅自身也只能做到让影子跟着，岂有叫影子独立跳舞的道理？

　　但小雅心底想的却是，叫白羽的学长能挡再说，连他自己都从未见过的存在，只知道宗族有这项传统而已。

　　「你自己才瞒着家里，别是怕罚吧！」被拿住弱点，泷清雅不太爽。

　　白羽抱胸抬起头望着他。

　　「我不需要交代，没人在家。」白羽连返乡都要偷偷摸摸掩饰掉学魔法的事情，但是，其实目前为止家人也都在外地，寒假也没人回来，白羽尚不需烦恼这个问题。

　　「我没和你说吗？我父母去年参加大陆商队，要到大陆东方米帝连那种遥远的异国贸易，并且不走海路，来回须费时三年，我姊十多年前就浪迹天涯，一年才回家一次。」白羽打了个哈欠。

　　「虽然他们会选择穿越裂口的陆路也是第一次，但我父亲情况比较特别，他是种子商人和鉴赏家，所以会有些人委托他物色奇花异草的栽培法和种子，或是预定他挑中的商品，预先付订金，并以高价事先约定优先购买权，海路会少掉不少造访当地城市的机会。」

　　和一般商人转手买进特产再卖回故乡的手法不同，此类商人挑选货物有种类和质量上的限制，并且客源也早已固定，属于委托交易。然而自由寻访过程中，除了必须交货的指定商品外，若是眼光好，也可以趁机投资一些不在预购范围内的商品，通常运回西北支柱地佣金和利润都要高出数十倍。

　　然而旅途必然漫长而耗时，往往折合成本付出不过小赚一笔，倒是满足旅人本身游历猎奇嗜好，因此白羽的双亲浪荡江湖，性格使然倒也不足为奇，据说从他们未婚年轻时就是如此，生下孩子后虽一度选择定居下来，但现在子女都能独立了，加上生活需要，也就重操旧业。

　　「所以他们一年半载之间也不会回来，只交代我要好好读书。」茶水微微荡漾，白羽放下陶杯。

　　「这样不是很好吗？为何那么排斥泷先生？至少有个家，一个有人等待你回去的地方。」话题一转。

　　泷清雅眼神沉郁，逼人欲噬，白羽的问题于他有如天方夜谭，他想都没想过和泷星凰和睦相处的情况，他不愿，他的兄长，从来也不是个亲人。

　　他们再多只是管理人和被管理者的身分，什么血缘？装饰而已，因为他太弱，泷星凰为了支撑泷家开枝散叶的主干，才勉强训练弟弟符合标准，因为他身为首领时间再多也无法事必躬亲。

　　可笑的是，生下他们的父母已经死于十一年前的背叛事件，留下一对兄弟，谁也不愿多看谁一眼，但他们还是得把泷家继承下去，这个掌握了犯罪与暗影的传统势力。

　　和身分、财富无关，泷清雅喜欢冒险，甚至他不在乎冒什么险，只有在远离泷家的时候，他才能感觉自己还存在着，他对于白羽提及的双亲，关心的姊姊，这种手足亲人之感，没有概念和兴趣。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有个『家庭』好夸口？不用推销你的想法，做你的事。」

　　「你觉得我没有羡慕你的地方？」白羽侧着头，将手搭在膝盖上，曲着腿换了坐姿。「其实我认为你哥哥很强。」

　　「他是很强。」泷清雅毫无情绪地承认。

　　纵使只是听松的描述，但是仅仅十四岁的少年，当时竟能杀掉叛徒，肃清残余势力并重新取得分家信任，把岌岌可危的泷族再度恢复星城□□的掌舵位置，在众多新兴帮派虎视眈眈下，挟带腥风血雨走到今天。

　　听老一辈的人说，当时的泷星凰，不仅作为超越了应有的年纪，甚至强悍得不像个人类。

　　泷清雅讨厌泷星凰，但是也从不质疑他的能力。

　　「所以不必害怕，某一天你忽然听到家人在外面忽然出了意外的消息，强者比较适于生存不是吗？」白羽有另一种看法。

　　「泷家再怎么说都是领导中央星城这一带的帮派，你们没事也不会杀到西联市去抢人家地盘吧？可是我父母和姊姊一出了西联市，他们走到哪里，发生了什么事，却完全不能预料。如果有一天收到他们客死异乡的消息，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白羽没告诉泷清雅的原因还有一点，他们全家人害怕的「时间」近了，虽然不知何时会到来，但医生预计的情况是，白袖的病情会在这几年间失去控制，父母游历大陆，选择无法轻易折回的远程商队，不可说毫无寻找云游不定的白袖此种想法。

　　他们都心怀疑虑，白袖每年有默契地自动归家的成约，会因为她不忍家人目睹其死亡而打破，选择远游消失。

　　白羽已不愿再造成父母负担，例如告诉他们小儿子正在学魔法，或是遇见精灵王养式神之类的新闻，连本人都高兴不起来，更别提正常人反应该是如何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只有这点白羽可以确定，他要变强，对于一切挑战，他命令自己放弃畏缩退避，再说万一避无可避时，实力不够就完蛋了，凡事都要预做打算。

　　第二次，白羽深刻感觉居学园大不易的感慨。

　　不能说泷星凰教育方式绝对正确，但是，静谧的泷家，和砖屋一样欠缺多余人声，初到时白羽感到没人情味，现在倒是能发觉另一种深蕴于此处的情感，那是忠诚的信赖。

　　和白羽对家人感受到的信赖不同，白羽相信他们彼此都不会舍弃对方，□□本家的此地则是将希望投射到泷的家主，这里的人相信未来，这未来就是泷家自身的屹立不摇。

　　小雅是否会觉得他被遗忘轻忽了，常常听到的次子情结。

　　「总而言之那个人是死是活和我没干系。」泷清雅冷淡地下了结论。

　　忽然，泷清雅弯起嘴角，看来是比平常开心许多，并拿出精卫组合成形玩赏，口里轻哼着歌。

　　距离白羽放下茶杯已经过了五分钟左右。

　　白羽站了起来，笑中带有狼狈。

　　「你……小雅，我太大意了。」

　　芥末可不是胡椒这种一般过了段时间就消除辣意的调味品，古怪的味道，尤其为白羽讨厌，经过泷清雅彻底搅拌，几乎是毫无沉淀地分散在茶水间，他用手背抵着嘴唇急急迈步往洗手间走。

　　本来想若无其事地忍过的，白羽用力踏步。

　　聪明反被聪明误，笨蛋用双重否定的结果，当然还是笨蛋。小雅冷哼。

　　甩甩被水珠喷湿的前发，白羽顺手将头发抓至后方图个清爽，确定芥末的恶心味道终于从嘴巴和喉咙里去除，才慢慢走回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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