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物语

　　预天术院，一处高度科技化的特异学府，主体是黑色大厦，由材质不明的光滑深黑方形薄片覆盖，外人接近只能看到倒影。

　　入口用双重强化玻璃门的方式，访客走入后便是湖水地板，脚底激起阵阵涟漪，如梦似幻。

　　白羽和泷清雅还来不及适应预天术院内不，湖水便自动聚拢出银白人形，快速地变化为比例写实、栩栩如生的少女，她是预天术院的控制系统，高度人性化的计算机智能体。

　　自头顶延伸出一米半长拋物线状纤细触角，触礁末梢垂到地面，带着大波浪卷金发以及黑色连身迷你裙的招待人员，无中生有完成整体造型后，那双四寸半的当季新品细带高跟鞋便毫不沾黏地板地走动起来，直到白羽和泷清雅面前。

　　「我是预天术院的控制中心波伊特（Point），这里的学生都称呼我『波伊特小姐』，为不熟悉学院建筑的新生和访客带路也是我的服务项目之一。」

　　波伊特小姐视线在两个学部生脸上扫过，虹膜部分呈现枫红，仔细看来没有瞳孔，却是由无数密密麻麻的六角形拼凑而成，她这么一看便完成学生辨识手续。

　　「白先生和泷先生，现在可以说出你们即将前往的部门了。」波伊特小姐微抬皓腕，身后出现四道样式不同的门扉。

　　「『太空组』，『大气组』，『岚组』，『波组』，其余部门在本馆之外，必须另外使用交通工具，请选择你们的目标。」

　　「大气组，第二会议室，麻烦了。」白羽赶紧报出时川浪游交代的集会地点，波伊特小姐身后三扇门粉碎成光尘消失，建筑设计成这样，反而比正宗咒术学院看来更像魔法装置，令人思考其中的有趣矛盾。

　　泷清雅显然对设计者的美学观念毫不感动，两人跟着波伊特小姐走入仅剩的那道门后，便站在一个十立方公尺的空间里，门厅的景象也随着这个类似电梯的空间装置密合而不可见。

　　身边出现滚动翻腾的云朵幻象，并在数秒内从阴暗雨云和雷电变化至阳光普照的蓝天，伫立其中的人有着飞翔半空的错觉。

　　波伊特小姐面带微笑，站姿笔直，正当沉默让人无聊，波伊特小姐的触角忽然动了动，「电梯」停下来了，太阳中心融出一块黑椭圆，那人带着光芒万丈的背景一脚跨入白羽等人所在处，白羽不忘好奇地研究「电梯」外的空间，那人背后却是浓厚的黑暗，难窥堂奥。

　　即使跨进一层，预天术院的内部构造仍然让白羽摸不着头绪。

　　令人哑然的炫光过去后，当墙面转为舒服阴天，白羽终于看清楚中途加入的访客面孔。

　　经过寒假后稍微变长的头发皆用发雕露往后梳，削出犀利额心，右耳戴着坠饰款式的钻石耳针，抓出腰身的黑衬衫外加长裤和皮鞋，清爽的演艺院生领先警报登场。

　　东方伶双眼依旧似睡非睡，当他目睹白羽的惊讶反应，便主动迈步走向小学弟……然后转了个弯和控制中心寒暄起来。

　　「午安，波伊特小姐。」

　　「午安，东方先生。」

　　相当公式化及彬彬有礼的招呼，东方伶已开始乐在其中的日常表演。

　　「好久不见，怎么你们好像不高兴看到我？」两手插在口袋里，院生挟着风流浪荡的笑容微倾。

　　「你太多心了，学长。」白羽连忙安抚传说中比化合物还不稳定的演艺院生。

　　「你到预天术院有特别的事吗？还是浪游学长也邀你过来？」

　　「啊啊，答错，我来找兰兰。」一低一高的状声词，附带陌生人名，东方伶简单地应付白羽问话。

　　「兰兰？学长女朋友？」白羽又是停顿。

　　根据他在喝茶时从其他演艺学院学长听来的小道消息，应该是「那种变态根本不可能有女朋友」，其语调倒是有些泛酸。

　　「女朋友？哈哈，完全不是。」东方伶勾起笑容，彷佛白羽问的话题当真有这么好笑。

　　「兰兰是绰号，预天术院每个人都有绰号，不遵守这个规矩的人似乎会被同侪用试管灌些雨水采样之类的处罚，我只是跟着他们这么叫而已。」东方伶好心为学弟们补上说明，好让他们有些心理准备。

　　「兰兰是『神行翼』的发明者，也是这次你们任务的委托人，当然是我转介绍给洛歌斯的，不过他从来没见过咒术学院的人，很害怕他们会喷火或出现一些奇怪动作，才要我在场作陪。」

　　「何必说得好像咒术学院的人是钟楼怪人或变态杀人狂一样……」白羽强笑。

　　想起一些学长姊的行为和打扮，忽然感到立场薄弱的白羽中途消音。

　　「总之，详细情况等你们都到齐了，自然会有人会解释情况，这次的问题不小，不然你们龙风院长不会把特别任务专用的黄金三甲都出动了。」演艺学院的领导院生指的是白羽也相熟的时川浪游、妖和藻三位院生。

　　东方伶耸耸肩，似乎已抵达会议室，天空墙垣和波伊特小姐瞬间无影无踪，三人便伫立在走廊上，面前是打雾雕花的灰色玻璃门，隐约可见里头有人影动作。

　　有人猛然内冲出来，走在白羽前方的东方伶猫一般瞬间移动到小学弟背后，泪水模糊的青年阴错阳差扑向白羽，一股脑儿把脸孔埋到他肩膀上，同时两手紧扣住白羽肩膀，想跑也跑不了。

　　「学、长，请你解释……」大致而言，白羽现在全身僵硬。

　　「呼。」泷清雅等着看好戏，有点庆幸他走在队伍最后面。

　　「小学弟，要是我这件衬衫没有沾到鼻涕口水和被抓皱，我就不用今天洗它烫它，至少还可以穿个两三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三明治后方的土司，即是东方伶相当严肃地声明。

　　白羽艰难地举起手臂，只是换来交棒意味的勉励一握，东方伶压根不想接过包袱。

　　唯气结而已矣。

　　「伶──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他们真的可以帮我夺回神行翼吗？那群他妈的小偷强盗！我再也受不了了！」

　　「冷静下来，兰兰，我不是告诉你我的那些朋友能力都很强吗？」

　　「学长，你快点要这个兰兰放开我！」白羽脸色已经由发白至发青。

　　「还要在这里站多久？」这是泷清雅带着一点幸灾乐祸口吻说的。

　　五分钟后，白羽跌跌撞撞的拉开距离。

　　眼皮红肿的憔悴青年年纪约莫二十八岁上下，留着清爽三分头和瘦削下巴，轮廓不深却有着深深双眼皮和小麦肤色，更特别的是额心有一点珠砂痣，整个人像是被彻底压榨过，那副灵性外表凋零不少。

　　「小学弟，我还是为你们重新介绍一次，这位是我的好友兰冰釉，他是曾经获得中央星城核工程学设计金奖和参与商业计算机开发团队的优秀科学家，他从学生时代就一直梦想研究的神行翼，一种飞行装置，在完成前夕被偷了。」

　　东方伶说话同时，兰冰釉刚收拾好激动情绪往会议室内走去，他转头看着白羽等人，口里喃喃说着抱歉，眼神彷佛死人，也无心在意刚刚的脱序行为，浑浑噩噩，身上充满梦想被打熄的灰暗。

　　白羽战战兢兢地走入会议室，发现已经有几个人在场了，都是他认识的学长。

　　会议室并不大，但容纳二十来位研究生讨论还是绰绰有余，环型讨论桌中心飘浮着一片大屏幕，来客无论坐在哪个位置，皆可正对屏幕观看内容，此时屏幕切换在待机画面，还是看不出端倪。

　　白羽很自然地算起人头，好确认这次参加任务会议的人物。

　　时川浪游拿着一迭文件翻阅，不时转头与邻座栗发男子交换意见，藻手上也拿着相关数据，独自静静分析着，根本不想和舍弃浮椅坐在桌沿的妖讨论。

　　四位法术系学院位列前阶的学长同处一室，乍看只是研讨功课的日常画面，但自从上学期以后，白羽归纳出一个法则，任何事件只要那位隐客学长列席，情况肯定不单纯，而背后大概又会牵扯某些势力需要被暗中解决。

　　他上次遇到这类情况是拜欧生物科技公司找上藻学长，再上上次则出现在因生物毒品紧急召开的集会，若院内自己人也罢，隐客学长来自一个不管对学园或外界而言都颇具神秘性的学院──希欧利亚学院，就是俗称的魔法学院了。

　　此人略有露面都是站在涉及咒术学院事务的立场，白羽不禁纳闷这位学长的来历与身分，总之隐客的出现肯定没好事。

　　等迟来的三人各找找好位置坐下，这次事件的委托人兰冰釉便在列席者们知性理智的举动下安抚心神，娓娓道出原由。

　　「龙风院长请各位来这里时，应该大致听说过一些我们诺恩斯（NORNS）这边最近发生的意外，我和几个同在预天术院的朋友多年来致力于『神行翼』的开发，一个月前的夜晚，架设在波伊特小姐里的数据库忽然被删除，另外存放在实验室十件模型机具也遭到炸毁，预天术院找不到入侵者的痕迹，我们怀疑有内贼。」

　　「我已经看过仅存的神行翼数据，你是想请我们抓出这次袭击案的凶手？」时川浪游放下文件，正色询问。

　　兰冰釉摇头，双手置于腿上神经质的交握。

　　「比起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凶手是谁已经不重要。时川先生是劳亚大陆上少数配戴商业计算机的高阶用户，你应该能感觉到，神行翼就像是功能只有百分之一，被简化和普民化的商业计算机。简单地说，由于空中交通受制于自然力，因此一般的『科技』并无法在空中如常运作，加上补给站的设置困难，能够长久规律地适应自然力波动环境的，只有使用流星壤制作并设定与自然力调和的科技产物，而我希望创作一种能像商业计算机那样单人佩带并可自由变化的飞行载具。」

　　「根据你计划中的概论，要是完成型的神行翼，横越范围便不止是一两个公民区，甚至可以横跨大平原作长程飞行到其他支柱地，这个愿景倒是相当庞大。」

　　既然已经出现一艘神无舰，果然就会有其他人想要挑战远距离移动的交通工具，兰冰釉是学园的科学家，其他院生自然是力挺。

　　「单靠预天术院的力量不可能完成整个企划，量产制造上也是一个问题，当今的流星壤炼造技术被少数集团垄断，想在学院里制造神行翼成品有技术和材料的困难。因此我们组成一支团队和中央星城的科技大学合作研发神行翼的最终型态。

　　「由于我们这方已经有接近完成的设计理念和系统蓝图，还有初步完成品的样本，原本是抱持实际制作和空轨规划这方面的目标，刚好某所大学的核工程研究所愿意派出团队和我们合作，补齐我们不足的资金材料，和空轨测画所需的工程学者和大气科学专家。」兰冰釉解说到此，音调微微颤抖。

　　「原本这一切都很理想，我没想到是对方的诡计，在刚开始的合作中的确突破了很多瓶颈，对方甚至找到企业愿意试作主机，当然，没有他们的帮助或许神行翼还要好几十年才能研发成功。但是就在最初成品出厂后，对方忽然找借口开始拖延下一阶段的测试作业，然后接着就发生御天术院的数据坏损意外，一星期后，神行翼的研究成果就被发表在刊物上，当然，没有我们艾杰利团队名字，我们好像水蒸气一样消失了。」

　　「我不明白，照你这么说这是剽窃不是吗？为什么预天术院这边不早一点发表呢？」白羽追问。

　　「我希望你们明白，流星壤是一种稀有并且相当昂贵的原料，甚至它是否该归类于金属迄今都还有争议，因为流星壤活性太大，特性不定，自古人类虽然掌握固定并操纵流星壤型态的技术，但是变化或应用上限一直是个谜。最普遍运用在制作成可随意变化的武器给一些特定武术家使用，称为『意炼兵器』。」

　　「到了武卫制作，已经精巧到没多少企业有这种技术，我们都听说过造命，现在除了大魔窟街的ＯＤ组织所有这项技术外，在中央星城就是今川集团。如何将流星壤制作成能够应用在高度精细功能的中枢核心，这到现在都是极机密的技术。」东方伶走到兰冰釉身后拍着他肩膀，并面对众人补充。

　　「现在你知道兰兰要找到能够将神行翼完整制作出来的地方，有多么稀有了吧？」

　　「像商业计算机、我们学园大计算机核组瑟斐和波伊特小姐、怀兹企业的神无舰还有其他大型机构的智慧核制作都不出这两处地方，但ＯＤ组织位于大魔窟街的研究所本身不是企业，而且时常和犯罪牵扯，我不想和他们打交道，只剩下今川集团。神行翼从构思到模型试飞就走过漫长的十年，之所以延迟让神行翼现世的时间，是我明白没有经过实验验证，光凭口说根本不能让人信服，我想要的是可以真正实现的造景。」兰冰釉说。

　　「人类就算不会魔法还是可以在空中飞，并且是安全和简易的。我知道这听起来太狂妄，但是我和我的伙伴都相信只要作出成绩来，一定能得到支持，我也希望得到完全胜利回馈给他们，我不是不想发表，是时机未到，还未到啊！不过现在说太多都是徒然。」他愤怒地捶桌。

　　Majesty和他的造命殷鉴不远，兰冰釉不希望一切都要开花结果时，他们的研发计划却被西北大陆众多军事机构巧取豪夺，或受到不必要的阻碍，因此非常配合保密工作。

　　却没想到，原来他们一开始就被合作对象觊觎，而对方布局精密的诈欺行为，导致兰冰釉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科学家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说完，颊上有泪。

　　离地的浮椅在兰冰釉猛然站起后便瞬间分解消失，这次东方伶并无躲过虎扑狼抱，只因他身边所有可能受害人都尽其所能地远离，他轻轻叹息一声，温柔万状地把心灵受伤的好友抱在怀中，自我安慰可以把衣服丢给演艺学院的学弟去洗。

　　「怎么办？我对不起他们，他们信任我才会加入这个团队，但我把他们的心血都糟蹋了，伶……我好痛苦……我不敢再看他们的脸……一切都是我的错！什么天才？都是骗人的！骗人的！都怪我没用！」满室沉默中，只闻兰冰釉破碎的啜泣。

　　东方伶仰头，这处科技结晶也洒上漂亮假光，人造世界美丽且便利炫幻，就算和自然相比不见得尽善尽美，总是寄托了一份人类的希望，投射出人类的梦，那也是独特的美。

　　他那敏感聪颖的好友，把生命都挥洒在造梦上，一个飞翔的梦，认真到让爱玩的东方伶也得叹息。

　　「兰兰，别这么说，没人会怪你，事出突然谁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处处碰壁也没办法。再说，对方有备而来，不是你能招架。」

　　学园的名声归于学园，里面有像时川浪游那种阴险得让人吐血的魔法师，也有聪明归聪明但是超级不会做人的科学家，所以一旦出事只好寻求学院与学院之间的联合互助。

　　「就算他们能原谅我，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带着浓重鼻音，兰冰釉呛咳几声，推开东方伶双手抱头跌坐，整个人发抖蜷缩。

　　「我好不容易才忘记清醒的感觉，我清醒这么多年，头一次这么想叫自己去死！」

　　「我快裂开了，真好笑，人是细胞构成，我却觉得可以像瓷器裂成一片一片，你们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我知道了，兰兰，喝吧！等到酒精中毒我送你去医学院。」东方伶莫可奈何地拿出扁铁罐，打开盖口塞到兰冰釉手心，看他像迎接救命仙丹般把酒精浓度超过百分之四十的烈酒往口里倒，右手彷佛抚摸小婴儿般在兰冰釉背脊上滑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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