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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蹂躏 (2)
火光映在小女孩长卷而浓密的银色睫毛上,妹姬再度张开双眼,被火焰劈啪的烧灼声吵醒,她谨慎地瞇起眼睛,从缝隙中打探这看似被异形破坏的陌生客厅。
照明损坏了,电子线路从墙上的破洞被拖出来,到处都有异种生物肆虐过的爪痕与残破家具,还有直接生在室内地板上的火堆。
不曾见过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会在这里。
为了安置昏迷的妹姬,泷清雅只好改弦易辙,暂放前往分家巡视的决定,找了处空荡的店面二楼,背了妹姬潜上,顺便捡了家具生火,烘干被夜雨淋湿的身子。
「醒了就醒了,还假装什么。」泷清雅冷声道。
背对妹姬,泷清雅赤着上身,火光映着奶油色的肌肤,正检视着收回安定状态的碎音枪是否有在方才的战斗中功能受损,虽然是抗自然力高的兵器,但也不可掉以轻心。
「你别以为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妹姬翻身坐起,像条山猫般扬起爪子挥舞。
「再怎么自以为聪明,妳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邪能者,嫩柿子,只会给妳老爸添麻烦,又是趁他躺在医院人事不知时溜出来吧?」
鹰宫家的都司与妹姬父女,虽然职称被局限在小小的第十三分局,却时常担任重大刑案的调查负责人,算是警联台面下的秘密武器。
泷清雅自小拿着泷星凰给的警联情报资料背得滚瓜烂熟,却从来没想过得和警联的人单独相处。
还是传闻中罕见的「心轨溯源」能力的邪能者,这种超能力者的天分通常在出生时就苏醒,因为可以轻易撷取人脑各类信息,每每也十分早慧,是星城议会或警联喜欢吸收的神童型天才。
但泷清雅对超能力儿童的存在却不以为然,只是自然恶意捉弄的悲剧而已。
真是倒霉到家。
泷清雅满心只打算着该如何把麻烦丢回警联或武术协会。
「小鬼,妳只要乖乖待在侦讯室里,判读犯人的思想就好了。」
「我是妹姬!无礼的人!你叫我什么?」妹姬的优雅只要没有亲爱的局长父亲旁观,便立刻拆下薄弱的装饰花边。
「臭小鬼,妳太吵了。」泷清雅挂起著名冷笑,连回头都懒得,充分给予藐视。「给妳十年,不,二十年,顶多当个笨女人。」想起破流,泷清雅自动把年数乘倍,并且不抱希望地想。
「你──」妹姬咬着下唇,警联里谁不是把她当公主捧在手心里哄着,含在口里怕化了?
「去你的!你自己呢?哦,我知道了,泷二少之所以讨厌女人的原因,因为小时候被隔离起来英才教育,没见过陌生人,把留胎发的哥哥当成姊姊,以为女人就是长那样的,还一直误认到十岁!蠢材!哇哈哈哈!」嚣张的高分贝笑声不断从妹姬樱桃小口中冒出。
如何得知这项机密,对一个心轨溯源的邪能者来说问题显得多余。
「妳方才装昏?」没想到臭小鬼还会来这招,泷清雅铁青着脸,缓缓地转头。
第一次,见面不如闻名的两人终于正眼相对。
第二次,
「我待会就把妳丢回警联。」
「你敢?我到这里是要办案的!」
妹姬猛然站起冲到泷清雅面前,娇小的个子只比坐着的泷清雅高上那么一点点。
「凭妳?」这音调是从鼻子里哼哼而出的。
「只要找到某个下落不明的负级邪能者,就有办法靠他查到那个主谋神父的下落,把异种生物量产化的犯罪中心。只要有那个邪能者的帮助,就算我爹地没办法亲自来这里侦查也可以结案!」
妹姬本来揪着泷清雅胸前衣服,被他毫不客气拍开,以免借着身体接触又被读心。
「找到那人又如何?」提到抓主谋,勾起了泷清雅的兴趣。
他对幕后黑手的讯息掌握还没有警联的妹姬在内线情报上机动,但是蓝发少年也知道,其实已经有相当确定的嫌疑犯了。问题是难以出手,且抓不到对方的把柄和动向,因为第五公民区已经形同被羔羊组织占领。
「没有人知道那群人在第五公民区的行踪,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个调查方向,异种生物本身。要是能抓到受那群人控制的异种生物,直接在异种生物身上汲取情报,并且从意识中判读出那个犯罪组织的内幕,一切就能水落石出了。」
这是个大胆又无法实验的构思,妹姬说到激动处,长发落到脸上,被她急急抓开。
「十年前,警联曾经发现一个被判定是负级邪能者的少年,他的心轨溯源能力不仅在五步外就能和人的脑波同频,无须碰触就能解析人心,还能进一步破坏或窜改对方的脑数据库。十年间没有出现比他更强大的邪能者,那个邪能者后来离开警联下落不明,本来负责特别罪犯的『审讯者』工作在警联未来计划中,是要给那名邪能者担任的,但是他消失了。」
「我是一年前才破格接下那个计划的空缺,因为警联十年来勉强找到和计划需求相符的能力者只有我了。要是有那个人,不用靠身体碰触也可以介入异种生物未知的意识层,一样是负级邪能者,那简直是恶魔般的力量……」妹姬张开手心,白肤上烙印着邪能者的识别十字纹,语调颤抖。
她为何不愿向自己的实际年龄屈服,为何在天赋能力下仍比一般人努力数十倍发疯般的用功学习?一切都是为了超越警联纪录中那名与她能力相似的邪能者,为了完成她的梦想。
「第五公民区里有专门寻找目标的情报组织,但是要和那个组织接洽需要一点功夫。」
「这是局长的意思?」泷清雅还不至于无法判断出妹姬的计划系出何源,原始概念不是这个小孩能想出的,但说是局长就有可能。
「虽然警联和星城议会的决策有所冲突,行动力被拖累,局长又遭到暗杀,他还是想利用这招釜底抽薪来找出罪犯巢穴,但是他应该是选择专人去执行这个任务,然后不准妳外出,怕妳乱用能力。鹰宫妹姬,这根本不是策略,妳只是不负责任地给人添麻烦而已。」
泷清雅冷笑,倒是没有反省他的作为和妹姬的冒险其实同构型颇高,只因蓝发少年相信自己的能力。
「警联找了十年未果的目标,会在这几天内就出现吗?」
泷清雅当她痴人说梦,老爸都被暗杀了,光靠她一个没几岁的小奶娃,能成什么气候?天才了不起吗?人情世故和洞察力不是智商高就会自动长出来的东西,显然妹姬极为缺乏。
「会的,我们掌握的线索愈来愈多了,这次一定能──」
妹姬急切的表情,不知怎地让泷清雅心中一动,思绪里隐约有某物扭曲着。
这只是张孩童的脸,为何要摆放这些不适合的表情,中央星城优生计划产下的天才和众多邪能者,到底是进步,还是一种滥觞?
记忆之中,每每有个长发垂膝的人影,端着烛火,在夜阑人静下伫立,千篇一律的动作,只有质询和回答,满意后就沉默离开的背影,若稍有疏漏,明日是更加严苛的挑战。
将手掌按到妹姬额上,内劲一吐,同一瞬间,妹姬读出泷清雅的决定,不敢置信地张大双眼,两手紧抓住他有力的手腕,在神经承受不了陌生力量的冲击前惊叫。
「我不要回去!」
「我不要累赘。」
火舌仍然炽爱地舔舐木材,名为寂静的怪物栖息在空气中微微颤动,幢幢鬼影从街道外慢慢渗透,一切无形的吓唬却动摇不了泷清雅。
泷清雅只是不明白,为何从来没人对他说过,他只是个孩子?
※※※
在城市一处不起眼的高楼中,有个小房间,其中住着一个人。
墙壁是一整面屏幕,除此之外,房间只是工业水泥草草筑起的灰白,除了外墙挖出的一扇狭小气窗,乏味的色调里,只有少年是空间中唯一的装饰品。
裸露的手脚已经冻得发紫,诸葛月长恍然未觉,凝视着不停变动的黑白影像,人群、街景、凶案现场,正在进行中的城市纪录片,那是他脑海里的画面,却比任何人眼能映入的画面都要丰富、鲜明。
就这样坐在坚硬的地面,环抱着双膝,玻璃杯里的水分无情地蒸发,面包在夜中僵硬如石头,干裂的唇显示少年已有一段时间滴水未进,眼中光彩却愈发焕亮慑人。
身后的墙面凿开仅半人高的出入洞口,用高硬度合金打造成小门牢牢锁住小房间里的人,当门上锁时,对于墙后的情况则完全被封闭遮掩。
「你过得好不好?弥赛亚神父,看起来像是被严密地保护起来。」声音在寂静的建筑空间中展开微弱的共鸣,弄臣靠着入口门板说道。
弄臣是过于客气的选择用语了,眼前的景象摆明了是拘禁,外界闹哄哄的时候,羔羊们却把他们热爱的领导者关了起来,生怕弥赛亚受伤害,也怕他看见如此恐怖而混乱的世界,人类彼此猎杀、袭击,放火又狂欢。
「你要进来吗?听说旧世界也有某个大人物,他在进茶道房间的矮门时,感到十分的不服气。」
锁头打开的微响,气窗射入光线中的浮游灰尘,和存在的人们形成微妙的组曲。
「这对我倒是无伤大雅的。」弄臣从善如流的跪着爬入斗室。
「我一得知那些得到力量的人们把你送到极机密的地方隐藏起来这事,还真感到有些惊讶呢!」
从企图调查紊乱第五公民区的神秘新兴宗教团体,却反遭拘禁的艾杰利学院生口中得知弥赛亚的存在已经曝光,诸葛月长手下干部级的数人便自作主张,再也不让诸葛月长公开露面感召群众,实际上,反而将他带离基地所在,形同软禁地封印在不为人知的某个角落。
少年就像偶像,被柔顺地摆布着,在人们印象中的他这么温柔慈悲,以致不知道反抗拒绝。但是,真正的信仰,其实不需要任何具象偶像,比较起来,少年本身的价值,远在将他当成偶像的信众估算之上。
那是种很少见的气质,足以号召人群的个人魅力。
和诸葛月长付出的相比,他的收获其实少得可怜,而且大多数时候人类是种没什么礼貌的动物,就算从人类变成怪物时也是如此,一旦得到想要的东西,就不愿意被人分享染指。
弄臣见了也感叹,但是不同情诸葛月长,他岂需要他人同情?他已办成一件大事,这个里程碑够让人们悼念自身的存在意义,并且重新检阅了人类的学术定义。
「外面第五公民区可闹腾着,宴会开得比我想象中要盛大。」弄臣善尽他助手的本分,转告诸葛月长自己的观察报告。
「是吗?」少年微笑,比矢车菊花瓣更蓝的眸子稍稍瞇了起来。
「所多玛城的灭亡前夕也不过如此吧?」
「那时倒是绚烂多了。」月长忽然接口。
「你见过?」这句本该是玩笑的话,隐隐约约又像是认真。
「是的。」
「哦……」意味不明的沉吟。
「你今天没把那个小女生带着,还真稀奇。」诸葛月长坐在地上托腮转头看着弄臣,他从来不对这个小丑的奇举感到意外,自然也包括他无声无息就找到现在的自己。
「你指默默?她年纪说起来还比你大了些。她有她的职责,还留在生物部门,默默要创造最具毁灭性的异种生物,很迷人吧?这样可爱。」弄臣坐了下来,正好与诸葛月长平视。
「给你一个忠告,珍贵的东西,最好不要随便离开身边。」诸葛月长抬起手臂沐浴在冷光下,神秘的告诫着弄臣。
「多谢,我记住了。」弄臣拿出一枚试管撕开封口,将内容物的液体往空中挥洒,落下无数透明的水珠折射了光线,比星辰更加炫亮,纷纷落在两人头脸手脚。
「蛾摩拉美酒,可不是用来乱洒的玩具啊!」诸葛月长轻叹,对弄臣游戏似的态度也笑了。
简直就像为了目睹瞬间的美丽,而将其他危险存在置于无物。
「你呢?把世界弄得一团糟,又是为了得到什么令人怀念的玩具?」弄臣从怀中摸出了保温罐和两个塑料杯置于地面,倒出了热腾腾的咖啡,并将其中一杯推给诸葛月长。
「我只是想看看,哥哥希望却来不及看见的景象,我们兄弟从出生就是截然不同的命运,可是总归有一样会是相同的。」
「生物毒品,看起来是很严重的东西。或许一开始哥哥会接触它,是被它作用在人体的『毁灭』吸引,但是不可忽略其中的『解放』效果。我最爱那些不被世界所爱的人们,虽然世界爱我,可是这样的世界,其实是不公平的。」
或许有一天,他们会在某个地方再会,然后他能笑着对兄长说,他遇过什么人,看过诸葛翼水未能实现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光景?
那是片美丽景象,充满了痛切和真正的情绪,就算是真实的恐怖,也胜过虚假和偏见。
「那么,现在你感到后悔吗?虽然开始会有奉献精神,但是人总是想独占奇迹的力量。再晚些,你的组织应该还会出现更大的内部分裂吧!」弄臣游戏似的开口警告。
「弄臣,你可有想过,到底是人们把我关在这里,还是我从这里观望着那些被关在外面的人?」指尖扬高,对着流进光线的墙壁洞口。
一手压着额头,弄臣忍俊不住地笑起来。
「真服了你,不愧是被教廷养大的弥赛亚,连看事情的角度都与众不同。」
也不只是「教廷里的弥赛亚」,真正的弥赛亚,是属于世界的。但是弄臣想,这个称号是否真的为本人接受,还是有趣的未知数。
「对了,你想向我拿什么报酬,看在你这么尽心协助我的分上,随你开口。」
只有弄臣,诸葛月长不曾看他求取些什么,既不需要奇迹的信仰,更无实质利益计划。
「提到报酬,确实是有意外的需求。」弄臣摸摸鼻尖承认,拿出一把蛇皮小刀放在空空如也的试管旁。
「世界上只有两种人,能不被毒品细胞侵蚀,一种是……」
割开了静脉,让鲜血滴流入试管,直到血涌上刻度半腰。
「拥有抗体的人。」
诸葛月长静静地看着弄臣的动作,然后染血的刀与试管递到自己面前。
「另外一种……」
两种同样艳丽濯光的红在玻璃体内交会,也在相对的两人眼中留下深刻的残像。
「不是人。」
或许羔羊群不懂的事情,诡异的弄臣理解。
他感觉得出对方没说出口的戏谑,透过闪烁的眼光暗示着,彷佛看透了月长深藏不露的秘密,并且无声这样质问:『你真不该出生在这世界上,不是吗?』
总归穷究一切,诸葛月长也只是扮演了开端角色,他从来没想过要操控羔羊这头恐怖的兽。
尽管众人名目上是为了弥赛亚,但个人与生俱来的欲望,却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拆解下来,改弦易辙成对另一个人的纯粹奉献,所以建立在牺牲之名目上的欲望,最后仍会投射回自己身上。
在羔羊镜里,最终看见的影像只有自我。
而他奉献给这些人的爱,届时又会沉入哪个深度呢?
好想念克里特岛,想念血脉相连的家人。
「是啊!」月长听见自己无声地回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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