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那只鱼

　　于溪站在展厅内的某根圆柱旁边，背对着门口逐渐增多的人群，抬手戳动屏幕。

　　鱼：【你们到哪里了？】
　　你买花露水了吗：【快了快了，半分钟吧，我也不知道你干嘛来这么早】

　　两人接着互怼了几句，直到对方从屏幕里来到现实。

　　“你躲在这儿干嘛，跟做贼似的。”

　　于溪转身，看着出现在她面前的两人：“我怕被人认出来，谁叫你们这么慢。”

　　郑孙杰上下打量她，质问道：“大早上不好好睡觉，着急来这里干嘛，这个展晚上六点才闭。”

　　“你还不了解她？”旁边的范扬笑了一声，“当然是为了提前看到PUNK的游戏。”

　　范扬和郑孙杰，ID分别为“上有天堂”和“卖花露水的蚊子”，两人和于溪一样，都是星遇直播游戏区的人气主播。

　　所谓人如其名，范扬如同他这炫酷霸气的ID，平时一副拽拽的模样，但人品和三观完全没得挑。至于郑孙杰，本人比他ID的搞笑程度要夸张许多，却长了张比女生还要精致的脸。

　　他们三个人经常在一起打游戏，大概关系是，他们拿她当姐妹，于溪拿他们当兄弟。
　　当然。
　　互换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郑孙杰：“哦，所以他们打算出什么类型的游戏？”

　　于溪回答得干脆：“不知道，我没看。”
　　郑孙杰：“？”

　　“哎呀，一说这个话题我才想起来。”于溪从包里拿出刚才被她捏皱的宣传册，“你们谁和我一起去再拿一份？”

　　郑孙杰扯了下嘴角：“你这是饿急了想吃它？”
　　范扬：“这个时间，PUNK那边的人应该很多吧。”

　　于溪忽然泄气。
　　PUNK的宣传册一向量少，况且一旦去晚，别说宣传册，恐怕挤都挤不进去。

　　事实也的确如此。

　　人群把展台围了个水泄不通，于溪看着手里的宣传册，点点头：“突然觉得，它这样还挺顺眼的。”

　　郑孙杰笑出声：“你这自我安慰也挺自然的。”

　　话音刚落，一旁有人出声：“是于溪吗！”

　　于溪以为他是来要签名合照的粉丝，刚想解释，看到他伸手递来一本PUNK的宣传册。

　　“这个给你。”

　　小员工和他们三人一样，也是一脸懵，但碍于自家老板没有公开过的身份，他说不出一个原因，只好直接走掉。

　　“靠，现在还可以这样刷脸的吗？”以为那人是粉丝的郑孙杰，不服道，“那怎么不送我一份？”
　　范扬拍了拍他的肩膀：“鱼的男粉战斗力不是一般的强。”

　　活动结束后，于溪三人一起吃了午饭，然后她回家补觉。

　　睡醒已是下午三点。
　　通讯录多出一个好友申请，于溪看清对方备注的来意，然后毫不犹豫，直接删除。

　　乐然那边倒是坚持不懈。

　　于溪思忖片刻，找到平时负责她合同的星遇工作人员之一，在微信上问道：【你知道乐然想找我推广的事吗？】。

　　对方很快回复：【知道】。

　　于溪在输入框里打着字，准备详细说明一下经过。

　　何松容：【溪溪，对方给的太多了，公司没帮你拒】
　　她又发来一个哭的表情包。

　　于溪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几秒，默默删掉这一段话，用省略号取代。

　　“给的太多了”。

　　能让星遇直言给的多，他们的推广费一定不输任何大公司。拿做游戏的钱花在宣传推广上，确实多，也是乐然一向的作风。
　　只可惜，他们不了解她，也找错了人。

　　于溪简单吃了点速食食品，坐在电脑前开播。

　　于溪打开她最常玩的一款FPS射击游戏，进入加载页面的时候和弹幕聊天：“先打打枪，好久不玩容易手生，周日还要和他们联机，得提前练一练。”

　　【和谁联机？】
　　【主播怎么还卷起来了】

　　于溪看了眼弹幕，回应道：“当然是和你们的天堂哥哥还有蚊子弟弟。”

　　此时自家房管带着节奏：【凭什么天堂是哥哥，蚊子就是弟弟？】

　　于溪回应一句：“天堂比我大，蚊子比我小，这就是原因。”

　　【笑死，蚊子听了又要跟你掰扯年龄问题】
　　【蚊子：大四天而已，四舍五入等于不差】

　　于溪一玩这类竞技游戏便心无旁骛，这种情况下会缺失一点节目效果，但粉丝和路人十分愿意欣赏这样一场“低调”的炫技。

　　她在游戏的攻防模式里击杀一个又一个玩家，战绩逐渐在这一局中登顶，与第二名的击杀人数形成难以追赶的断层。

　　只见于溪不慌不忙，在掩体后方利用角度，探头去观察对面玩家的行踪，同时在试探对方可能露头的方向。准星紧锁于掩体右边，直到聚成一点的画面有些变化。

　　瞄准，压枪，预判完美至极，最后以一阵干脆的枪响声结束了这场战斗，整个过程仅有两秒。

　　弹幕的滚动速度明显变快，甚至炸出了许多潜水的路人，除了满屏的“6”之外，还有各种花式夸赞。

　　【这枪法是我回炉重造从3岁开始练枪也达不到的程度】
　　【这女人怎么可以这么帅】
　　【基操基操，粉丝什么场面没见过？】
　　【《手生》】

　　与此同时。

　　“哇，漂亮！”
　　“这个预判和手速简直叹为观止，其实不当主播，鱼可以考虑去做职业选手。”

　　几个人聚集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mvp的祝贺画面，夸赞不停。

　　没过多久，他们听于溪说道：“说起来，我今天在展会上碰到了粉丝，他给了我一本PUNK的宣传册，我当时还以为我肯定抢不到了，那一瞬间真的超级感动。”

　　听到这话，几个人又开始躁动起来。

　　“哇，直播里感谢哎，我也想有这待遇！”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记得上次有个粉丝过生日，鱼花了一个小时用某个游戏的建造模式造了一个巨型生日蛋糕，超级好看。”
　　“我记得那次，我就是那个时候粉上她的！”

　　一个人忽然直起身子：“等等，她说的那个人是我哎！不过说来奇怪，那个宣传册其实是——”

　　他的喉咙仿佛被人遏制住，“shi”的音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所以然。

　　“你别卖关子啊！”
　　“快说快说。”

　　见他绷直身体，面无表情地走开，几个人意识到了不对，转头一看，那张温柔带笑的脸庞，距离他们不过几步远。

　　众人瞬间散开，只有一直坐在电脑前，带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性扬起愉悦的笑容，嘴边溢出一句夸赞。

　　他面前的桌子上歪斜地摆放着许多A4纸，上面虽然只有黑白灰三色，但所创造出的人像和场景却是生动鲜活。
　　只不过，他没有注意到纸张上的明暗变化。

　　等到屏幕上的画面变暗，他才看出他身后那个熟悉的身型轮廓。

　　“许，许老板？”张炎惊讶回头，还不忘切屏掩盖屏幕上的直播画面。

　　许致将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扫了眼桌子上摆放凌乱的画稿，又看向面前的人。他淡勾着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令人心神恍惚。

　　张炎哭丧着脸，及时承认错误：“许老板我错了，我不该上班时间看直播。”

　　许致轻轻摇头：“没事，我相信你是完成工作后才看直播的。”
　　“啊？”张炎一时有些呆滞。

　　许致佯装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说：“对了，等等把第三部分的场景原画交给我过目一遍，你就可以下班了。”

　　“……”

　　直到许致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前，张炎才回过神来，表情极度痛苦。

　　一旁同为美术组的画师开始幸灾乐祸：“炎大，事情发生的突然，来不及告诉你啊。”

　　许致回到办公室，坐在桌前准备翻阅画稿，手机铃声打断他的动作。

　　“许致，算我求你了行不行。”电话那边的人哀求道，“于溪和我以前喜欢的那些主播都不一样，更何况她是个游戏主播哎！”

　　听着他前所未有的真挚语气，许致沉默几秒，应允一声。

　　谢静激动起来：“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你先下载星遇直播，今天只是熟练一下过程，等我去挑个黄道吉日再行动。”

　　软件很快下载好，许致点进去开始注册，没有改名换头像，只是留用了系统初设。

　　许致看着某张银行卡收到的20万，眉峰不由得一挑，重复念了遍这个数字：“20万？”

　　“你20我30，足以震惊直播间了。”谢静想象着那个场面，不禁有些得意，“星遇的总榜是按季度排的，我算了一下贡献值，这样肯定能到榜一。”

　　谢静开始教给许致星遇直播的送礼方式。
　　他叽叽喳喳的声音随着通话一起结束，许致垂下眼睫，漆黑眼底中的情绪一如既往。

　　直到几声游戏音效回荡在耳边，许致凝视着屏幕。

　　直播中的人似乎完成了一次漂亮的击杀，清脆悦耳的笑声像是风铃迎风响动，很难不吸引人去注意她的存在。
　　可随后，她的声音冷了些。

　　“有个现象挺有意思的。”

　　“身处一二线的大公司不认真做游戏，反而把心思放在推广宣传上，相信我，迟早有一天他们会自食恶果。毕竟，做游戏不是自娱自乐，是依托玩家而生存的行业。”

　　于溪没有指名道姓，点开另一款游戏，进入游戏加载页面的时候又道：“我虽然不爱接推广，但谁也不嫌钱多，只不过想合作的话，你总得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停顿两秒，她又补充一句：“别拿着垃圾在我面前炫耀。”

　　许致想起，不久前乐然的人跟他说过，他们的新项目邀请到了于溪，只要他答应接这个项目，三方合作没有不赢的道理。

　　他当时的回应是，“三方合作，也得看其中一方是不是够资格”，不过对方显然将“不够资格”这件事归结到了于溪身上，甚至还劝他要学会变通。

　　但现在看来，于溪似乎根本没有答应他们。

　　许致的唇角倏然漫开一丝笑意。
　　虽然是笑，但是极度平静淡然，令人琢磨不透他的情绪。

　　-

　　隔天晚上。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许致看着张炎走进，递给他一份文件夹，说明道：“策划组提出的修改意见，你先回去和他们讨论，哪里意见不同再来找我。”

　　“好的。”张炎接过文件夹，摸了摸后脑勺问，“许老板，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许致：“改天，我还有东西没弄清。”

　　张炎走后没多久，谢静的一通电话到来。

　　电话一接通，谢静加快语速：“许致许致，她现在正在直播，你别忘了我说的事！”

　　许致的问题还未出口，就听谢静那边一阵手忙脚乱：“哎妈妈妈，轻点儿轻点儿——”

　　通话不到五秒就被挂断，屏幕光映在脸上，许致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他打开星遇直播，一进去便注意到推荐首页出现的直播间。
　　左下角ID为“一只游鱼”。

　　许致点进直播间，看着屏幕上的游戏画面，指腹摩挲平铺在最上方的画稿一角。她的清冷嗓音不停，偶尔穿插的笑容不同平时说话的感觉。

　　按照谢静那天教给他的方式，许致微抬手指，轻点几下屏幕。

　　登顶榜一的祝贺提示，赫然在他眼前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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