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吟雪

　　郊外。
　　柳絮纷飞。
　　潺潺的流水缀满如雪的柳絮，连带偶然掉落的花瓣，运向远方。
　　“少爷？”看着立于溪边背手挺立的碧色身形，玄介忍不住低唤，“发生什么事了吗？是因为淮南境内的灾民吗？”
　　“若真是那么简单我就不用那么烦恼了。”叹息，洛楚怀怔怔地看向远方。
　　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玄介，你有没有觉得李兄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忽地发问，视线却是不改。
　　“啊？”皱眉，“不觉得啊？哪里奇怪吗？”
　　“是吗？”低喃，洛楚怀轻吁了口气，“也许，是我多心了吧。”
　　依然是一头雾水的玄介挠了挠头，无奈地无语问苍天。
　　身后的窸窣声让他怔了怔，正想开口，却被自家少爷一脸“你才发现啊”的神情压了下去，无趣地摸了摸鼻子，玄介再次无奈地为自己迟钝的观察能力默哀。
　　“这位兄台，从玄武大道一直跟到这里，还真是顽强的毅力啊。”而且在自己的蓄意混淆的情况下还能摸清方向，果然不可小觑，“就算到了郊外，也不愿露个脸吗？”
　　“什么！他从玄武大道就开始跟？”在看到洛楚怀投来的眼神时，玄介不由地小了声，“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青色的声影从树后现出，俊美的青衣少年皱着眉，定定地看着洛楚怀：“你从玄武大道开始就发现了？”他轻功有这么烂吗？说真的他有些郁闷了。
　　“不是你的轻功烂。”像是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洛楚怀笑吟吟地看着一脸懊恼的青衣少年，“是你的衣服太过招摇了。”
　　有吗？玄介仔细打量了青衣少年，这么牵强的理由怎么可能有人信？
　　“是这样吗？”青衣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物，“看样子以后要跟踪人的话还是应该换身衣服。”
　　不……不是吧？玄介诧异地看着眼前的青衣少年，这家伙有没有在江湖上混过啊，这样的理由也信？这摆明了是少爷的安慰嘛！等一下！少爷干吗要安慰他？不是这家伙来跟踪他们的吗？
　　继续……一头雾水……
　　“这位兄台是有什么事吗？”不理一旁呆怔的玄介，洛楚怀的眼却是定定地看向青衣少年。
　　“我……”普一开口，他便咬住了唇，不知该怎么说下去，“我看到你刚才的举动似乎不像坏人，所以……”话未说完，脸却已然泛红。
　　“咦？”洛楚怀凑近，“我第一次看到男的脸红哎，居然比女人还女人。”
　　“谁脸红了！”青衣少年忙后退一步，脸上的红霞更甚，“我警告你，不要把我比作女人，否则……否则……”搜索枯肠，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
　　怔了怔，洛楚怀轻笑着摇头：“那么，就继续你的目的吧。”眼眸中精光掠过，似是洞悉了一切。
　　微微一惊，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眸，青衣少年咬了咬唇，开口：“我只是想问，天山该往那个方向走？”话语间的犹豫依然。
　　“你要去天山？”洛楚怀惊讶地瞪大双眼，“天山可是中原人的禁地，你去那里干什么？”
　　青衣少年长叹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看向远方：“找人。我要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即使是禁地，他也非去不可。
　　找人？看样子这个人对他很是重要呢。不过，以他这样的身体，估计连天山的半山腰都到不了。他洛楚怀可没有兴趣看别人白白送死。
　　“如果你是去找人的话，还是去京都吧。每隔三年，天山都会派人前往皇城进行一些药材的交换。算来，也就是这几天了。”
　　“真的？”半信半疑地，“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咳、咳，”清了清嗓子，洛楚怀含糊道，“总之消息可靠就对了。去皇城总比上天山来得有保障些吧？”
　　“那……皇城又该往哪个方向走？”
　　“不会吧？你连京都在哪都不知道吗？”洛楚怀惊讶地拿扇柄敲了敲脑袋，“算了，送佛送到西，反正我要也要回京都了，干脆一起上路吧。”
　　“什么！”玄介一把把洛楚怀拉到一边，不解地耳语，“少爷，你不会要去京都自投罗网吧。老爷那边你怎么交待的了？你……”
　　“反正都离开京都这么久了，爹也不会说什么的。说不定那个郡主早已许配他人，就当我洛楚怀没那个福分好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更何况我回京都可是有正事要做。”打断玄介的话，洛楚怀转身看向青衣少年。
　　正事？还会有什么正事啊。玄介不爽地瞪了青衣少年一眼，要不是这个人，他们才不会这么快就回去！
　　“对了。”洛楚怀随意地晃了晃折扇，“怎么说这位兄台也该自我介绍一下吧，总不能以后一直就叫你这位兄台吧。”
　　“我叫楚莲忆。”青衣少年接口，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
　　“在下洛楚怀，希望这一路我们可以平安度过。”
　　玄介幽幽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以为脱离了丞相府，总算可以清闲了，现在居然又要回去了。可怜他这一路的辛苦奔波啊。
　　“玄介，去备马，我们今天就赶往京都。”
　　＊＊＊ ＊＊＊ ＊＊＊ ＊＊＊
　　京都•邺城
　　靖王府
　　幽深的庭院里，草木繁盛。一结构独特的凉亭微露一角，隐隐有声音传来。
　　“你说什么！那个家伙居然敢逃婚，不过是区区一个相国公子，竟敢看不上我女儿，要不是陛下提起，我还不愿意把女儿这么早嫁出去。来人！我要去丞相府讨个说法！”身着华衣的男子一脸怒容，手交叉在背后，在庭院内踱步。
　　“王爷息怒。丞相大人为我朝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丞相公子洛楚怀更为陛下所赏识，王爷切不可与之发生冲突啊。”凉亭周围跪倒一片，领头的黑衣少年平静地抬头道。
　　华衣男子不语，紧锁的眉头稍稍缓解。他不是不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只是心头这股怒气怎么也咽不下去。想他靖王爷也算是为皇城的巩固立下汗马功劳的，怎能遭人如此戏弄？
　　黑衣少年看着靖王爷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一贯冷静的他也不觉有些担心。正欲开口，身后却传来细微的响动。
　　谁？黑衣少年下意识地握住剑柄，转头眼中的杀气却在瞬间收敛。
　　来的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一身白色的衣衫，除去衣袂上绣着的一朵微小的扶桑花外，全身没有一点华丽的色彩。额前的刘海半掩眉心的朱砂，一支浅碧色玉簪插在发髻上，除此以外再无别的装饰，只是那样的脸庞，即便身着朴素的衣裳，也会令人看出她气质的高贵。
　　这是一张无暇的脸。见过她的人都这么说。
　　白玉般光洁的肌肤润滑如水，与勾勒得恰到好处的面部线条映衬在一起，浑然天成，而给人印象最深的却是那双眼睛，时而如水般清澈，时而如墨般浓黑……
　　“参见天陌郡主。”周遭的小厮齐声道。
　　少女微微点了点头，“都起来吧。”向凉亭走去。
　　“陌儿。”靖王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嘴角也有了一丝笑意，“你怎么来了？”
　　“爹，不必为这件事大动肝火，反正陌儿本来就不曾答应这门亲事。既然洛家率先悔婚，就请不要追究下去了。”
　　“不行！”靖王爷大怒地拂袖，“洛家凭什么悔婚！要悔也该是我王爷府先悔，哪轮得到那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
　　“爹。”也只有天陌郡主，才能让盛怒之下的王爷立时冷静下来，“既然郎无心，妾无意，谁先悔婚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这样会让别人说闲话，市井还会传言说是我靖王爷的女儿不好，那个洛楚怀也……”
　　“爹也说了是传言不是吗？既然不是真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笑容微微有些俏皮，瞬间抚平了靖王爷的急躁。
　　“有女如此。我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靖王爷叹道，“陌儿，叫爹怎么舍得把你嫁出去。”
　　天陌单膝跪下，道：“陌儿只愿终生侍奉于爹娘左右。陌儿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娘的病可以好起来，除此以外，陌儿别无所求。”
　　靖王爷忙上前扶起女儿，摇头叹息：“我的女儿啊，你就是太善良了。你总有一天会嫁人的，傻丫头，爹娘怎么可能不为你寻一个好郎君。”
　　“就算真有那么一天，陌儿也只希望它来得越迟越好。”
　　叹气。靖王爷轻抚天陌的额发：“你娘的病总是这样反复，时好时坏，可苦了你了。”
　　“不苦。”天陌轻轻摇了摇头，“为了娘的病，在累也值。只是……”咬唇，不知该如何继续。
　　“有什么事就说吧。爹不会怪你。”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靖王爷心中满是歉疚。这个生来就体弱多病的女儿，还要承担母亲的重病，还经历了那般……
　　仰起头，天陌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陌儿翻遍了书房的医书，都不曾找到与娘病症相同的记录，所以陌儿想去民间寻找良方。天大地大，必会让陌儿找到。”
　　“民间？”靖王爷微微皱起了眉，“民间乱党过多，再加上你的身体，恐有不妥。不如，爹带你进宫？”
　　抬眼，一抹惊讶闪过她的眼眸，她在靖王府深居这么多年，从不曾去过皇城，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进宫的事。
　　“算起来陛下也是你的舅舅。更何况御书房有太医院的藏书，也有很多民间的奇方，你去的话，陛下也许会卖我一个面子，这样就不必去民间辛苦了。”
　　“爹带我进宫，是为了……娘的病？”
　　靖王爷轻笑：“在府里待久了，也该让你出去透透气了，自从那件事后……”话语忽的顿住，低咳了几声，微微侧过身，“夜征，去准备一下，明日进宫。”
　　黑衣少年低应一声，转身离去。
　　“那么，我去看看娘。”转身，声音却是压低了些，“爹，那件事，真的已经不要紧了。”所以，不必那么忌讳，真的不必。
　　绷紧了下巴，靖王爷看着天陌离开的背影，眼神是无比的担忧。
　　真的不要紧了吗？这样牵强的话，怎么让他相信？
　　身侧，褐色衣衫的男子上前轻语：“王爷，这次进宫恐怕不是为了王妃的病这么简单吧？”
　　“萧诸你真不愧拥有小诸葛的称号，只是，”神色一凛，原本担忧的视线此刻却似两道利剑直扫向他，“有时候人太聪明了，是会惹祸的。”
　　萧诸脸色平静，毫无惧色：“王爷实在是高估萧某了。萧某只是想提醒王爷，关于太子和十三皇子的事，王爷毕竟是与洛丞相站在同一阵线上的。所以万事还是冷静些好。何不像天陌郡主所说的那样，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呢？”
　　靖王爷斜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恭送王爷。”萧诸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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