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吟雪

　　夜已经深了，街上一片冷清。偶有步履蹒跚的更夫敲几下更鼓，嘶哑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空回荡，人却已离开老远。一时的街道，显得更静了。
　　月光一点点地偏移，最终盈满了窗棂，整个屋子一片亮堂。
　　木制的床上，挂纱帐的金钩轻轻晃了晃，纱帐之后，现出的是一个女子的身形，却是坐着的。
　　楚莲忆耷拉着脑袋靠在床头，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失眠扯上关系。
　　刚刚的打更声她留意了，响了两下，也就是说，已经二更天了。可是她就是睡不着，只要一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就在隔壁，她怎么也睡不着觉。
　　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要是让娘知道了，是会开心呢，还是会伤心？
　　毕竟，这个失踪了十年的男人已忘记了他的妻儿。
　　“可是，他却是为了我上的天山，而且，他是我爹，是我娘的相公啊。”低语着，楚莲忆蜷起双腿，轻轻地把头搁在膝盖上，叹气。
　　娘还是有权力知道这一切的吧，她已经等了他整整十年。若是知道爹还活着，她一定会欣喜。就像洛楚怀说的那样，至少现在还有希望，爹他还是会有恢复记忆的一天，而娘，或许正是爹恢复记忆的关键。
　　作了决定后，楚莲忆抬起头，轻轻拉开纱帐，月光迫不及待地涌入，令她微微闭了闭眼。
　　“就算是这么迟了也没办法，还是要打扰你了。”轻笑，楚莲忆下床走到窗前，抬手打了个呼哨。
　　在这静寂的夜里，这声呼哨显得特别的响，回音久久不绝。
　　楚莲忆把头探出窗户，向远方眺望。在听到远处传来“扑楞楞”的声音时，会心一笑。她知道，她等的，终于来了。
　　一个灰色的身影落在窗前，扑腾了两下，歪着头看着她。
　　将早已准备好的信函取出，轻轻系在它的脚上。楚莲忆抚了抚它的羽毛，欣慰的笑了。养了那么久的信鸽，终于派上用场了。
　　“去吧，好好地把信送到我娘手上。”小心翼翼地捧起信鸽，松手将它放飞。看着信鸽远去的身影，不觉松了口气。
　　现在，应该睡得着觉了吧。

　　天刚破晓。
　　皇城之中，来往的人流却是川流、不息。
　　浅蓝与藏青色交汇在一起，没入树丛中，隐隐显现着。
　　阡陌宫的大门敞开着，身着藏青色长裳的公公疾步走出，身后，是一群手中空了托盘的宫女。
　　眉头微微一皱，夜征侧身入了正门。
　　入眼的便是那一身白衣的清丽少女，带着淡淡的苦笑，看着身侧一大堆的药，人参、鹿茸、灵芝……那般名贵的药，却在这么短时间内聚到了这里。
　　“郡主。”夜征低唤。
　　像是蓦地被唤醒了一般，天陌怔怔地抬头，一瞬间的迷茫立时被淡漠替代。
　　薄唇微启，面上的笑容无奈而又忧伤：“夜征，我们又要搬了啊。”
　　少年毫不掩饰地把诧异挂在脸上，视线落在少女身上，不曾移开。
　　“圣旨，应该是不能违抗的吧。”嘴角有着微微的嘲讽，“不知道爹知道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毕竟，是那个人啊。”垂眼，沉默片刻后，天陌转身，“夜征，回去告诉我爹，就说皇上下旨，就让我搬往神医古雪尘处治病。”说最后一句时，声音变得很轻，轻得仿佛虚无缥缈，却是让人心痛。
　　看着她的背影，夜征握紧了拳，黯然良久。最终只是应了一声，向门外走去。
　　他知道，能给她幸福的，永远不会是他。

　　“达达”的马蹄急促地击打着地面，声音扩散了整个街道。
　　两匹刚进城的马。纯正的鬃毛因了风的关系飞散在空气中，仿佛已行了千里，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累，依旧飞奔向前。
　　偶有识货之人见了，却是惊讶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宛马！”有人惊呼，声音却一下子被人群淹没。
　　因为让人惊鸿一瞥的，不是马，而是马背上的人。
　　左边枣红色的马匹上是一身素衣的女子，手紧攥着缰绳，神情却略显疲惫。风吹乱她的发丝，却正好露出整张脸庞。那因年华逝去，成熟而又沧桑的美，就这样，完全显现出来。
　　这个女子，年轻时，定是绝美。
　　而身侧栗色马匹上却是一个少年，丰神如玉的面容，唇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瞬时迷倒万千少女。
　　这一对，应该是母子吧？
　　在人们的猜测中，马停了下来。
　　素衣女子抬手拢了拢头发，抬眼。
　　“缘来客栈”四个字落入她的眼中。
　　无语。她没有下马，也没有继续前进，只是看着这四个字沉默。身侧的少年也只是静静地一言不发。
　　似是传染一般，周围静了下来，沉默开始蔓延，恍若天与地也跟着沉默了。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素衣女子的眼眸闪了闪，眼神移向了正门。
　　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神情冷俊，锐利的眼神正与素衣女子撞上，一时间，错愕闪过，男子眉头皱起，却在一瞬，归于平静。
　　身形，从马旁经过，没有一刻的停顿。
　　“风哥。”低沉的叹息，在空中散开，像是承接了天与地。
　　只是，她所注视的男子，并没有停下。
　　然后，素衣女子低下头，让人看不到她的神情，却能感觉到她身侧所散发的淡淡忧伤，剪不断挥不散赶不走……
　　“娘。”这样的忧伤，却是如此简单地被一个少女的低唤驱散。
　　看到了一切经过的少女咬了咬唇，走到马前，带着微弱的笑意仰头，迎上的，却是母亲盈满笑意的眼，两人此刻的笑容，在旁人眼中，却是充满了哀伤。
　　“忆儿，你长大了。”素衣女子淡淡笑着，在青衣少女伸手之际下了马。
　　青衣少女微微笑了笑，正欲开口，另一侧马上的少年飞身而下，口中咋呼个不停。
　　“忆妹妹，你太过分了哦。我这么一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翩翩美少年特地为你而来，你却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无视，真真让我伤痛欲绝啊。”少年还特地配合话语，单手捂着胸口做心疼状。
　　一时间悲伤的气氛消失殆尽，楚莲忆额头青筋崩起，狠狠瞪着眼前耍宝的少年，话语却是问向身侧的素衣女子：“娘，为什么这、个、家、伙会来？”咬牙切齿的语气，恨不得把眼前这人立刻丢到千里之外，眼不见为净！
　　“这么说就不对了哦。”回答的依然是一脸调笑的少年，“我可是担心秋姨才当这个护花使者的哦。一个女子上路是很不安全的。”
　　朝天翻了个白眼。“好了，现在人也送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少年扶额做倾倒状，哀怨地看向身侧嘴角含笑的素衣女子，“秋姨，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忆儿，别闹了。”安抚地看了少年一眼，“珞儿可是来逃难的。”调侃的语气，唇角是浓浓的笑意。
　　“……”顷刻间石化的少年，眼神更哀怨了。
　　楚莲忆好奇地拉住素衣女子的衣襟，看着欧阳珞难得吃瘪的样子，心底爽得不得了：“娘，怎么回事啊？快说。”
　　一把拉住好奇心旺盛同情心稀薄的青梅竹马，少年一刻不停地往内走：“好了好了，家丑就不要外扬了，赶了两天的路已经很累了，可以休息了。”
　　“喂……”被拉着走的人不甘心地频频回头，会让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逃难的，难道说……
　　素衣女子微微笑着跟上，之前那点悲伤已经淡了，至少，她还有这么贴心的两个孩子，而且，那个人，并不是没有希望啊。
　　失落的，总有一天会补齐。
　　至少，他还活着。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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