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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薄溪水边
1938年那场人为(注)的滔天水难,殃及整个运西,乡田民宅,无一幸免,这一年,凤衣成了孤女。
其实,凤衣早就没有了至亲,只留了一个继爹,如今佟老贵也走了,凤衣名副其实的孤孑一身。水退全了,凤衣披麻戴孝,为佟老贵一扬天盆火冥钱的送行,哭的哀婉,背影孤
清,每个见着得都无不动容,阿藤跟着也掬了一把伤心泪,感叹着:“老佟头临了倒得了福,现成的闺女抵过了亲生的。”又对福祥说:“祥子,白大姑娘一人不易,往后,咱邻里乡亲的,也得想着点才成。”
福祥望一眼凤衣微微颤抖的哭影,点点头。
福巧再见到凤衣,已经是大半个月以后,凤衣在绕庄口的溪头捶衣裳,溪河还卷深,小女子一朵雪棉花夹在鬓角,映衬在金散太阳光底下小白的面孔。
福巧走过去,说:“凤衣,咋来这洗衣裳了?”
凤衣抬起头,笑了说:“这太阳好。”见到跟在一旁的云长,又说:“小两口回娘家啊?”
凤衣的笑容也像这散碎丝线的太阳光,似有似无的,多了一丝说不清的东西,福巧见着好朋友,脸盘子尖的一捏碎似的,心下叹了一口气,说:“凤衣,上我家去坐坐?”
“不了,”凤衣瞧瞧云长,拧了最后一件衣裳立起来,抖了一手的水珠子,一寸丝清凉的就也腾到了福巧的手背上,凤衣说:“你先忙你的!难得回来一趟,我瞧着一早隔壁里就张罗着了,现今必都焦等着了,快回吧!”
凤衣说的轻轻松松,福巧听了,却觉着道不明的一丝模糊难过,说:“凤衣,你现在,可还好么?”
凤衣静望了好朋友一眼,笑了笑,说:“大巧,我没事,还过得来。”
凤衣先一步走,云长安慰一脸忧色的妻子,说:“或许,她已缓过来了。”
福巧摇摇头,说:“你不知道,她自小就是个硬撑的。”
凤衣歪了湿衣裳盆子进庄子的时候,正遇上早起聊赖了赶着小马车预备着去垂钓的季运昌和白立坤,白立坤一眼掠过的时候,急的叫:“慢!慢!慢!”
那日为了这大丫头,自个的脸面散蛋黄子般都摔到地上了,白大少爷记着呢,他笑道:“今个真是好运气的,杆子还没甩出来就遇着条鱼美人!”
季运昌本来心情不佳,望见了白凤衣,心里头堵着的一下子就散了些,空气中早露里带的小雾气正在小金流动的阳光里奔腾舍命的消散着,白凤衣守孝的月白衫子在光影子里薄透的,面孔也是,近看了,少女的绒毛顽皮的翼动,凤衣是长相清淡的人,粗看下五官并不出众,最多只是清秀,但这个角度里季运昌看过去,那温浅的女子神态却像是冬过刚化了的一池春水,掠翻过,暖的,又凉,说不清透滋味,记得住又记不住,或者,辫子绞了,变成蹁跹微湿的短,换上了湖蓝的学生褂子,脸盘更阔胖一些,瞧起来,更洋溢融暖些,那样,会不会更好?会不会,就活灵灵,印进心里了呢?
一瞬间的恍然里,季运昌竟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马车随着凤衣嘀嗒着,凤衣想避开些,却被逼着往路边贴了林子走,驾车的白立坤笑的眼睛都望不见,却透了一点精亮的光,涎笑了说:“白大姑娘,听说,你爹去啦?”
凤衣眼皮也不抬,抿了嘴巴紧了木盆子朝前走,白立坤道:“装聋作哑就行了?你要晓得,你继爹可欠了我十个大洋的债!别以为人翘了辫子就可躲过了!”
白凤衣停下来,一顿一瞪,声音不大却是冷的:“是他欠的!与我何干?”
白立坤道:“父债子偿,你听过没?”
白凤衣鼻子里哼了声,道:“我爹早死了,怎么死的,你比我更清楚!”
季运昌望一眼白立坤,白立坤呲了声,却没正面对答,只说:“你别岔了话,别以为欠条没了我就没法子了,我可有人证!”
又说,“我看你迟早收拾收拾到我府上,你活若做的好,我自可考虑免你一些利息钱!”
白凤衣听罢狠摆白立坤一眼,不做言语了只往前走的更快,白立坤被冷了,又追搭几声,凤衣烦透了这一阵的郁卒全涌了上来,干脆回头呸了一声,这一声激让白立坤纨绔子弟的性子全涌了上来,也不管大白天的,干脆一下子跳下了车,颠着胖身子就追过去,一把抓起了白凤衣的手腕,叫道:“小娘们还狂了你!”季运昌车上看了一盆子衣裳啪然落地,白凤衣惊得一脸的惨白,流皱了下眉头却只径看着。
此时白凤衣一声羞愤怒叫,白立坤初时也是流气跋扈的性子起,听得这一声,看看白凤衣气窘慌怕的脸,想起了女子是自家门族里侄辈,上回子向佟老贵下套子自己已经叫父亲一顿狠骂,如今白日里这般的抓扯若又传进了老爷子的耳朵,保不准又得挨一个大嘴巴子,思及此,白大少爷紧扣凤衣的手也松了,正待逞几句狠话放了,谁知凤衣一转眼间却又自己反手一把抓牢了白立坤的手,转面哭叫挣褪着,凄厉叫着:“放开!你放开我!”
白立坤还没反应过来,一大块的石头已经砸了过来,在这一瞬间凤衣送了手,似大贯力的跌在地上,白立坤下意识的捂了被打到得额头,另一边的季运昌则无法理解的望着这一切,直到下一秒瞧见了大踏步奔过来的季云长,眼睛才转向了仍在地上的白凤衣,那女子半躺在地上,似跌的重,头低了,半遮了阳光,看不清那面目,季云长上来几下就压制服了已伤了的白立坤,叫道:“青天白日的,欺负良家妇女,当真是没王法了你?”福巧在后边跑过来扶着凤衣,叫着:“凤衣,你咋样了?”
一瞬间里一边的季运昌已有了些了悟,再望一眼软手软脚趴在福巧怀里的白凤衣,心里划过了一丝惋惜,早知就是不是,终究不是。
白立坤险被伤着眼睛又被强扭了,晓得都是白凤衣作怪,不甘的啊啊挣扎嘶叫着:“白凤衣你个臭娘们害我!”
福巧搂着颤抖了发不出声音的凤衣,一脚踢过去,怒叫道:“野猪白你个畜生还敢猖狂!”
此时远远似有人迹,季运昌晓得此事闹开了不好,忙跳下来摆手解释道:“误,误会,都是,是误会!”又叫白立坤,“坤,坤子你闭嘴了!”
福巧心头怒愤,喊道:“你也不是啥好东西!”
季运昌道:“季小,小鱼,我表,表弟只是,是和白姑娘开,开玩笑的!”
季云长望一眼滴旋欲泣的凤衣,冷笑道:“我瞧着可不像开玩笑的!”
季运昌眼睛眯一下,说:“那,你,你想怎么样?”
福巧说:“这等该杀的,自是押倒庄子里去!自有人来教训!”又对着季运昌说,“你别想逃,你也得去!”
季云长对白凤衣:“师姐可同意?”
白凤衣吁了一口哭气,瘫软着未答,季运昌瞄一眼,说:“是,是,我们唐突,对姑娘不敬了,我,我在这里,和你,赔,赔个不是!”
又掏出了几张票子,说:“姑,娘的,衣裳脏,脏了,这,是,是陪姑娘的。改,日,日,再,登门,给姑娘重礼,赔,赔礼!”
凤衣微支起身子,蹭破了皮子的手指着咬了嘴唇似拼足了气力喊一声:“谁要这臭钱!快些滚了!我再不想看见!”
福巧听了不解道:“凤衣,你要放了那混蛋?”
凤衣身子虚软的又倒到福巧怀里,说:“大巧,我觉着很累,想回去了。”
福巧还是愤愤,云长倒是领会了些,推放了白立坤,说:“滚!此事未了,若有下次,你们知道后果!”福巧道:“你也同意放他?”
云长轻轻摇头,望了季运昌携了狼狈的白立坤驾了马车去,才低声对妻子道:“我自也不想放他,只是,师姐还未嫁,别叫他们臭了师姐才好。”
福巧恍然道:“你考虑的是。”又见怀里托着的凤衣似更憔悴了,福巧帮着擦擦凤衣的眼泪,道:“凤衣,咱回去歇着吧。”
凤衣低哀一句:“大巧,你说,我怎么就这般的苦命?”
福巧搀了凤衣走前头,云长跟在后头,望着前面窄瘦肩膀的女子,心里面,也是暗自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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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938年运西大水的原因是因为国民党炸了黄河堤坝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