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非佳人

　　这是一座古老的状元第。两人多高的石砌围墙，朱漆金环的双开院门，两头栩栩如生的威武铜狮蹲在两旁。
　　郑阳国上下近千年，由这个门槛走出的文、武状元四十余人；皇后、妃嫔、诰命夫人不计其数。曾经也是权倾朝野的氏族。但如今，也只剩下淡淡的斑驳。
　　皇权的打压，子孙的腐化，人丁的凋零，致使这里慢慢的被郑阳国权贵们遗忘。只剩雁江城的百姓茶余饭后，偶尔提及如今的长孙府，摇摇头，余下的只有一声叹息。

　　就在这望不穿的高门深院，数不尽的亭台楼阁里，一声犹如银铃般的笑声格外的突兀。
　　丫鬟丹青站在鲤鱼池边，看着自己一身狼狈，欲哭无泪。远处一个四十岁上下的老嬷嬷带着两个翠衣丫鬟急急而来，看到她冷哼一声，“废物！”
　　丹青低下头，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苍白的面容。指甲紧紧的掐进掌心，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老嬷嬷径自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冲着假山的方向而去。嘴里一口一个：“小祖宗，快回来。”
　　其中一个略显消瘦的翠衣丫鬟在丹青面前止住脚步，忧心的道：“好妹妹！快去把湿衣服换掉吧！虽是开春了，毕竟还凉。”
　　丹青缓缓的抬起头，“冰兰姐姐，我恐怕又要挨老太太的鞭子了。”
　　冰兰清秀的面容染上一抹痛楚，“我会试着跟大小姐讨个人情。”
　　“谢谢姐姐！”丹青说着，屈膝就拜。
　　冰兰双手托住她的身子，道：“这可折杀我了。你姐姐丹阳于我有恩，这都是应该做的。我也要赶快去找小小姐，晚了这一院子的奴才都得仔细皮肉。”
　　丹青看着冰兰的身影消失在假山背后，才移动步子准备回戴月楼。一路上，不少下人都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
　　想来，调到望月园服侍小小姐以来，连一天安生日子都没有过。她甚至怀疑那个年仅十岁的主子是妖魔降世，专为为祸人间。
　　“丹青！”
　　思绪中断，丹青扑通一声朝声音的主人跪下。“求大小姐救奴婢一命！”
　　长孙雪香今年二十有一，桃花玉面，秀外慧中，尤其一双黑白分明的灵动美目，宜嗔宜喜；唇边纵有一抹淡笑，温柔和煦，令人如沐春风。只可惜一双腿形同虚设，不然一定是位绝代佳人。
　　她今天穿了一件杏黄色的石榴裙，坐在木质的藤椅上。旁边前后两个小厮，旁边跟着大丫环品映。
　　“这是干什么？”长孙雪香摆摆手，示意小厮将自己放到地上。
　　丹青一边低泣一边哀求。“主子，您是最体恤下人的。奴婢真的是愚钝，伺候小小姐多有疏失。奴婢甘愿领罚，请主子回了老太太，将奴婢调回三小姐院子里吧。”说完，连磕七八个响头。
　　长孙雪香秀眉微锁，招来旁边的品映低声吩咐着什么。然后看也没看地上的丹青，命人抬着向老嬷嬷消失的假山而去。
　　品映来到丹青面前，将她搀扶起来。拿出手帕，轻轻的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叹一声，“平日里顶机灵的，今儿怎么这么不会挑时候？主子今天收到消息后就想把你调回到三小姐那里了。也是巧，三小姐早上就打发人来要你。”
　　丹青杏眼写满惊恐。
　　“可是也不用怕。主子虽讨厌奴婢们自作主张、不知进退，但也很体谅你的处境。况且，还要碍着三小姐的情面。你不会受罚的。”品映语重心长的道，“不过，也只此一次，以后若是再犯恐怕少不了要动家法的。”
　　丹青这才松了口气。屈身福了一福道，“多谢姐姐提点。”
　　“本也没什么！”品映帮她整理整理有些散乱的头发，“快回去收拾收拾，去梨唐苑复命吧！”
　　“是！”丹青低着头，紧紧的抿着红唇。
　　品映也不再说，追着自家小姐去了。

　　“老祖宗！”一个娇俏的身影在几个丫头、嬷嬷的簇拥下进了主屋。
　　暖炕上的雍容老太满面堆笑，抬手招呼，“三丫头来啦！快来，看看你九妹绣这鸳鸯。”
　　长孙雪佳见老太太身边几个丫头、嬷嬷隐忍的表情，也来了兴致。移步到老太太跟前，探头一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难得！难得！”老太太笑道，“三丫头是最吝啬笑容的。这小九也算功德一件。冯子家的，把这绣品送回望月园。告诉九丫头，她绣着的这两只鸭子不错，就起名‘欢喜鸭’吧！”
　　旁边马上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妇女，含笑领命去了。
　　老太太拉着雪佳坐到暖炕上，拉着她的手道：“还有多少日子启程啊？”
　　“十二天！”长孙雪佳乖顺的答道。
　　老太太有些不舍，“难为你这丫头了。大丫头是个聪慧的，偏、、、唉！二丫头又是个短命的。四丫头虽说跟年龄也适当，却是个不知进退的。五丫头可惜了，生下来就是个美人胚子，却又走失了。六丫头往下都不得了。”
　　“老祖宗！雪佳不觉得委屈！”她倒是说的实话。本来就是个心气儿高的主儿，与其将来嫁个凡夫俗子，在大宅门里与一帮庸脂俗粉争奇斗艳，倒不如嫁得天下第一人，至少高高在上。
　　“准备妥当了吗？”老太太看着雪佳的大丫头。
　　丹阳赶忙回话，“回老祖宗，都妥当了。”
　　“那就好！”老太太点头道，“缺什么就找你大姐说去。”
　　“是！谢老祖宗！”长孙雪佳道。

　　“老祖宗、、、老祖宗、、、”
　　人未到声先闻，不是长孙雪珆是何人。
　　老太太看着冲进房的四孙女，哭笑不得，十七岁的大姑娘了，永远改不了莽莽撞撞的个性。
　　“四妹！你坐下歇口气，慢慢说！”长孙雪佳示意丹阳去服侍雪珆。
　　长孙雪珆接过丹阳递过去的茶水，猛喝了几口。她埋怨这状元第未免太大，累得她气喘吁吁的。
　　“可平静下来了？什么事这么冲动？你的丫鬟、嬷子都哪去了？”这么半天一个也没跟进来，老太太不悦。
　　长孙雪珆猛地蹦起来，“差点忘了，我来请老祖宗的。”
　　“出什么事情了？”老太太看着她大惊小怪的样子，只能暗自叹息。
　　“小九把小七和小八扔池塘里了。这会子，小七和小八正不依不饶呢。大姐都劝不住。”长孙雪珆绘声绘色的描绘着混乱的情景。“小九的性子您也了解，让她低头认错是怎么也不能的。可是她不认错，小七、小八就不换干净衣服。嬷嬷们给强行换了，自己回身就往塘子里头跳。”
　　老太太一听，“这还了得？三丫头，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这边厢，丫鬟嬷嬷七手八脚的伺候老太太出门。
　　那边厢的战火已经渐渐改变了情况。
　　“呜呜呜、、、大姐、、、你不能、、、偏心、、、”七小姐长孙雪欢一边捶打给她换衣服的嬷嬷一边指控。
　　另一个跟她有七八分相似的少女基本在地上连踢带踹，“我不换衣服，你们让那死丫头给我道歉！”
　　“雪飞！”饶是长孙雪香再好的脾气，也不能忍受自己的妹妹如此无赖的行为，“快起来，成何体统？”
　　“你们每一个人就只知道跟我们说体统、、、”长孙雪欢还是哭着，“她、、、她是最没体统的一个、、、可是、、、老祖宗护着、、、爹娘、、、冲着、、、连、、、姐姐们都最疼她。”
　　“就是啊！”长孙雪飞马上接口道：“同样学琴，我们谈的再好，也不会夸赞一句，她只要稍微能谈个调子出来，就得到全部的赞美。”
　　“还有、、、你们那个生辰，我们、、、都费尽心思、、、准备、、、礼物，可是、、、她只要说、、、句不痛不痒、、、的吉祥话，你们就把、、、注意力都给她、、、”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
　　“由其四姐，我们在她慧菊院摘朵花她就板起脸来训人。她追蜻蜓把四姐最爱的菊园给踏平了都不会被处罚。”长孙雪飞一肚子的不满今天要全部摊开来说。
　　两人你一句，我一言，一桩桩一件件，件件直指家人偏帮，说得似乎这老九就该拉出去凌迟处死一样。
　　一屋子的主仆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若无其事的小人身上。
　　长孙学仙灵动的大眼无辜的眨着，似乎这出闹剧根本与她无关。粉嫩的小脸上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心下还在纳闷，这对双胞胎莫非是麻雀投胎？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喂--喂---说够了没有？夫子留的课业我还没完成呢！”长孙雪仙打了个哈欠，“我要回去了。”
　　长孙雪香无奈的摇头，长孙雪欢和长孙雪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屋子的丫头、嬷嬷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罪魁祸首。
　　“喂！冰兰，晚上我想喝冰糖燕窝，你给我弄两碗。”长孙雪仙无视众人，拉着自己的大丫环边摇她的手臂便道。
　　冰兰觉得自己如坐针毡，这小祖宗真是、、、
　　“学仙！你给我坐下！”长孙雪香难得板起娇颜。
　　长孙雪仙知道温婉的大姐是真火了，乖乖的坐到椅子上。低垂下小脑袋瓜，一副委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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