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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雨过朦胧
风绪亲眼见过薛清然的尸体,漂浮在冰泉清澈的湖面上,离她不到一米的距离,传来的温度,比湖水冰冷。意外的是,无论风绪怎么努力想忆起当时薛清然的表情,总是徒劳无功。所以,风绪对薛清然的印象,仍旧是那个单肩挎个登山包,笑得看不见眸子,大老远地冲她挥手大叫“嗨——!绪——!”的大男孩。
本来,风绪并不应同薛清然扯上任何关系。虽然,他们同呼吸着这一方空气,也许,还共同走过同一条街道,或者在同一个时间里,抬头仰望星空。但是,如果那天,她没有遗失掉拴在左脚的脚链,如果,那个春日的傍晚,雨没有如此滂沱,那么她有限的生命记忆中,将不会有薛清然这个人,留下任何经过的痕迹。如果……如果……薛清然没有在她生命中走过,他可能就不会死,他的灵魂,也就不会至今仍飘浮在二月冬季冰冷的湖面上。
只是,一切,仅余如果。
*******
……
薛清然并不和风绪同校,他就读的是背靠毗邻的另一所高中。之所以说是背靠,是因为这两所学校明明仅一墙之隔,由最近的两扇门间步行,却再咋也得花上十分钟左右。最近的通道,自然就是教学楼间的那堵墙。这墙的高度,也仅限于约束循规蹈矩的学生。只要可以攀上墙两侧用于遮目的大树,就可以轻易地来去无阻。
所以,当下午自休的放学铃声刚一响完,穿着邻校制服的薛清然气喘吁吁地站在教室前门时,风绪并没有太多惊异,准又是哪个被甩了的家伙要来死缠烂打。她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书,感受着肚子“叽叽咕咕”的鸣叫,盘算着今晚要塞些什么进去,站在门口的家伙突然开始大吼:“哪个家伙叫风绪的,快给我出来!”
风绪一怔,未能回过神来:我认识这样热血的家伙吗?
门口一手提着包的大男生气咻咻地重复了一遍,班里的人开始疑惑地后望,风绪不得已,迷茫地举了举右手。
“你就是那个家伙吗?叫啥风绪的!”
风绪再次迷茫地点点头。
“啊!你这个家伙!仗着自己长得秀气点,喜欢的女生比我的多了那么一点点,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随意伤别人的心吗?!我妹妹有什么过错?得被你这样没品的家伙伤害得体无完肤?!你知不知道初恋的美好情怀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十三四岁小姑娘来讲是多么的重要?!你不知道‘委婉’这两个字怎么写吗?!要不要我代你语文老师教教你?!”
风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盯着来势汹汹走到自己课桌前怒不可遏的男生,眼神已不仅是迷茫,简直就是在外太空飘渺:“那个……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啪!”
男生双手撑于桌上,俯视着一脸呆愣无辜的风绪,火气更大:“你……你别想糊弄过去!一年十班,姓风名绪。这点东西我记得清楚得很!我说伙计,你是男人哎,你怎能让女人哭得这么伤心还无动于衷呢!”
听到这里,风绪总算有点眉目了。她尽力无视掉旁边几乎已快笑到内伤的砂姬,抬手欲阻止眼前这个神经大条、脱线,还枉长了一对双眼皮大眼的男生再冒出其他有损自己“清誉”的疯话,耳侧突然传来一个小女生尖利的声音:
“哥!你在这里让我丢什么脸啊?!”
“涵涵,你站一边去,我今天不把这个家伙教训一顿我就不叫薛清然!”
“哥!你……你弄错了!我不是因为被拒绝了才……”
“那是什么?总之你就是哭了,而且哭得那么伤心。我怎么能忍心让我从小就当心肝宝贝一样疼着的妹妹被这个长得不男不女的家伙伤害得如此之深还不替你出头呢?乖,退一边去。”
“哥!”小姑娘死命地扯着她哥的衣服,小脸胀得通红,“她……她是女的!”
“哈?!”
“她是女的。”小姑娘嗫嚅着搓着裙角。
薛清然怔怔地转过头,顺着旁边砂姬手指的方向望见了被课桌掩住的风绪的女服校裙,顿时一脸僵笑。风绪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手指轻扣着桌面,静静地望着面前脸红到脖子根儿,几近石化的男生。
啊,叫薛清然吧。很好,我会一辈子记住这个名字的。
“啊……这个……那个……我……你……”
薛清然憋了半天,嘴里冒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风绪叹了口气,哭笑不得地提着书包准备离开,薛清然身后的女孩子却突然冲上前来:“那个……对不起!困挠到你了,我……我……”
风绪“嗯”了一声,留下不知所措的小姑娘继续往教室门口走。
……你不知道‘委婉’这两个字怎么写吗?!要不要我代你语文老师教教你?!……
风绪急扭过头,薛清然待在原地动也未动。难道我中邪了?幻听了?
身侧站着的小姑娘,已是一脸欲哭的表情。风绪深吸了一口气,伸出左手轻摸着她的头:“没什么,不用放在心上。”
眼角瞟到呆愣中的全班人,心里嘀咕道:哼,我语文不知道学得有多好,用得着他这样的家伙教?!
伸手拖过死机状的砂姬,突然想到了一句她一直想说的话:“啊,对了,小姑娘。生物课,一定要学好。麻烦也帮我转达给你哥。”
*******
脚链是什么时候丢失的,风绪完全没有头绪。发现左脚上空无一物的时候,她和砂姬已经身在宿舍了。
今天,她的一切都不太正常,行为也好,心情也罢。总是刻意和其他人保持着适当距离的自己,什么时候会被别人影响得如此之深呢?
除了砂姬,那个叫薛清然的家伙,是第二个吧。
保持适当的距离,对风绪而言,已成了一种习惯。从何时开始的,她记不清了。只是,似乎一瞬之间,突然意识到,那些离自己太近的人,爸妈也好,朋友也罢,总会时不时遭遇到奇怪的事,或者无故跌倒在草地上磕破皮,或者突然滚下楼梯扭伤脚。巧合吧巧合,风绪也不想把这些讨厌的事一股脑儿算在自己头上。只是互相走得太近,免不了磕绊和磨擦,年少的风绪不懂诅咒的魔力,一边在心里想着“真讨厌啊这人,快从我眼前消失吧。”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不幸上演。所以,还是保持些距离吧,安全的距离,对别人安全,对自己也是,心安。
别人眼中的风绪,只要是个正常的,不过有些沉默冷酷的人就好。
砂姬是第一个例外,在她迄今为止接触过的人中。虽然她曾一度故意疏远砂姬,但这女人却总不知死活地粘上来,一天到晚缠得她发毛,幸好不见有什么异常发生。也许,自己无意间召唤的不幸,对灵能力者无效?希望如此。
那这个叫薛清然的男生呢?
还是保持一点距离吧。
*******
“究竟在哪里呢?”
风绪沿着回宿舍的路一路搜索,毫无所获。
丢失掉的脚链,并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如果它的价值仅仅用人民币来计算的话。也不见得有多好看,至少砂姬曾经差点把它当垃圾一样扔过。普普通通的黑色小石头,夜间路边的地摊货,随便挑一件出来,都不知要比它夺目多少。不知为何,风绪一直都很珍惜这个小东西,她说不出它的好,甚至何时得到它的,捡到的,亦或从谁的手里,她统统记忆模糊。只是,一丢失掉它,她心里就发慌,没来由地,像抛弃掉世间的一切,或者,被世间的一切所抛弃。
“你……在找什么吗?”
教室门后,站着那个生物铁定零蛋的家伙。
“嗯。”
风绪淡淡地应了声。
保持距离。保持距离。保持距离。保持距离……
“呀。我来帮你找吧。”
“不用了。”
“就让我来帮你吧。当我赔罪好了?”
风绪直起腰,仰望着高自己一个头的薛清然,半晌,低头继续原来的工作。可那个笨蛋,把这样的疏离,当成了默许。
*******
时间过去了多久,风绪没法计算,只是窗外天开始阴沉,风开始阴冷,空气中有萧瑟的声响。
下雨了。
“呀!是这个吗?是这个吗?”
不知从哪里传来薛清然的声音。然后,从走廊尽头的女厕里,冒出了一个男生的头,用力挥舞着手中的黑石链子。
这……这个神经异常大条的家伙!
风绪接过滴水的脚链,欲戴回左脚。
“我可是在坐便器里找到的哎。”
风绪一恶,欲开水冲洗。
“哈哈,骗你的。我在旁边找到的,而且已经清洗过了。……呀。在坐便器旁的话,你……”
风绪顿时额线三条,双眼翻白:“不许给我乱想!”
“东西帮你找到了,原谅我了?”
风绪拴好脚链,站起身:“我本就没打算生你的气。”
“真的?”
风绪不想和一句话需要重复两遍才能听懂的白痴说话,转身欲走。
“呀。肚子饿了,一起去吃饭吧,我请你。”
“我吃过了。你请自便。……话说回来,这么久的时间,你怎么还在我们教室里晃荡不走?”
“厄……那个……我走了。呀,雨越下越大了啊。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就住校。”
“宿舍楼离这里也有一定的距离的啊,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雨,淋了铁定感冒。快过来啦,别磨磨蹭蹭的。”
风绪被强硬地拉进了狭小的单人伞空间里。
一路上薛清然和风绪天南地北地攀谈,风绪有点招架不住,想保持些距离,可是这么狭小的一点点空间,能躲得到哪里去。倒是薛清然一直刻意地,没靠风绪太近。
有魔力的伞。直到回了宿舍,风绪肩上也没丝毫的雨迹。
“你等等。”
这个神经大条的笨蛋。
风绪在心中轻骂,急冲冲地跑回寝室拿了条干毛巾递给薛清然:“喏,干净的,没用过。不用还我了。”
“嘿嘿。”薛清然接过毛巾擦拭着几近全湿的头发,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终挥手笑道,“那我先走了。明天见啦!”
行迹可疑的家伙。真是。
等等。明天见?明天见个啥?
*******
翌日早晨,风绪在课桌里发现了一双包在鞋盒里的登山靴——自己期待了很久却一直没舍得买的款式,突然忆起了,是啊,高中部和初中部可是分开不常来往的,自己怎会无缘无故地招惹上了初中部的小妹妹。
刚入校那会,每天下午放学后都得被砂姬拉着到处闲逛。某次在学校驴友俱乐部的地盘上停驻了一阵,砂姬好像和这小姑娘说了几句话。嗯啊……又是砂姬这女人招惹过来的,铁定那时砂姬的举动,让这小姑娘误会她们是一对情侣了。可是……风绪摸了摸头上清爽的短发,想想自己衣柜里一堆的中性化衣服,也活该自己被误认成雄性动物。
盒子底部躺着一封信,很潇洒的字体,写着“风绪收薛清然”几个字。倒也看不出那个神经大条的家伙,写得这么一手漂亮的好字呢。
这礼物,得还回去才好。
下午吧。
*******
“绪——!”
风绪刚从卫生间出来,就被门口的超大嗓门给吓到,还未来得及发作,眼前顿时被一整张阳光灿烂的笑脸给遮挡,完全看不见窗外乌云密布的阴空。
“绪!去吃饭吧。我请你。”
“什么时候我们的关系好到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单名了。再说了,你是变态吗?”
“好过份啊,绪。竟然说我这个阳光少年是变态。”
“若不是变态,哪个正常的男生会守在女厕所外面的啊!”
“我这不是等你吗。走吧走吧,今天总还没吃饭吧,才刚下课呢。”
“不要。啊,还有,那双鞋拿回去。无功不受禄,谁知道你要要胁我什么。”
“那双鞋……小涵她一直想送给你。所以,你就当作接受一个少女的真心,收下吧。”
“我……我可是女的啊。拜托,你有没有回去好好地补补生物……。”
“放心!我现在,比谁都了解绪是个女生。只是,小涵还不清楚你是女生之前,一直努力地攒着钱,从开学攒到现在,常常抱着钱罐偷偷地乐,那种心情,我这个当哥哥的……”
“我好像,犯了件异常严重的错误啊。”
“嗯?”
“伤害了你妹妹的心之类的。”
“啊——那又不是绪你故意的,是我妹妹那个小笨蛋自己没先搞清楚状况……”
“嗯,决定了。你回去同你妹妹说,我收下这份礼物了,欢迎她放学后常来玩。”
“呀!好啊好啊,现在就一起出去吧。”
“你——就免了。”
“怎么能这样!绪——!”
*******
“关系很好呢,小绪和那男生。”砂姬望着不知是多少次被风绪飘飞得远远的薛清然,挽着风绪的手,紧贴在风绪身上,“好到都让我嫉妒了。”
“我都已经够头痛的了。”风绪死命地掰开砂姬越靠越近的头,“你就别再给我惹些有的没的了。”
“哼嗯~我不想要别人把小绪抢走嘛。”
“你再这样,我就要召唤了!”
“召唤什么?”
“你舅啊!”
砂姬脸色一变,瞬即恢复:“你这招哄不了我。我舅可是前几天就被千砂外婆给召唤回去了。”
“哦,是吗?千——星——见——!”
“砂姬,你这个鬼丫头,又在这里捉弄风绪了。”
砂姬浑身一个激灵,松开了挽着风绪的手,低头耸了下肩,轻笑了一声,抬头迎着两人面前的高个儿:
“哎哟,星见舅舅,你没有回去挨外婆的板子么?”
“母亲大人紧急召我回去是商量要事的。”
“啊。是啊是啊是啊,外婆就是器重星见舅舅你,舅舅你尽得了外婆的真传,就是可惜啊,没有灵能力。”
“没关系。虽然我灵能力缺乏,但驱灵知识、驱灵设备操作掌握得都很牢实,还算可以相抵。灵能力么,只要有砂姬在就足够了。”
“厄……厄……”
“呐,砂姬,厕所的话,就在那边哦。”风绪看着砂姬的脸被憋得不行,实在忍不住插了下嘴。
“嗯哼,半期考的成绩可是要出来了哦,星见舅舅,复习那段时间你一直都在外面忙活,很累吧?考试,没有问题吧?”
“啊,那个啊。考试,只是检测平时的学习情况,平时学好了,不在乎考试前那么一小段时间。……难道,砂姬你没考好?!从小我就给你讲,学习不能临时抱佛脚。嗯,到时间了,我得去校长办公室一趟。风绪,我这个外甥女不太懂事儿,得有劳你多加照顾了。”
“呀!千星见!你这个滥宇充数的家伙,算高了也只比我大一岁,就知道一天到晚在我面前摆长辈的臭架子!看我回去不让外婆把你给……”
“啊。”正准备转身离开的千星见突然伸出手来,捧着砂姬的脸,“眉心好像有皱纹了。别生气,生气对女人来讲,是致命伤。还有啊,刚才我仔细地算了算,挨板子的话,次数、频率、份量,无论哪一方面,从小到大,都是你挨得比我多吧。”
气得砂姬吹胡子瞪眼,却又奈何不得,只能在风绪旁乱发彪:“啊!气死我了!那个家伙。什么嘛!又没灵能力,还不知死活地当什么驱灵师,迟早得……”
砂姬止了嘴,紧咬着下唇。
风绪知道,对砂姬他们那个世界的人而言,是忌讳说一些事的。比如,被恶灵或者凶灵杀死。
*******
砂姬所属的那个世界,风绪偶尔会听砂姬谈起。鬼魂存在之类,风绪本不相信。可是和砂姬相处久了,似乎也受了些潜移默化的影响。说起来,小时,似乎也能看到些东西。砂姬说,那是因为小孩子的灵能力一般比较强,随着年龄的增长,受到俗世的污染越积越多,大部分人的灵能力会消失,仅有一小部分人,可以看到一些朦朦胧胧的幻影。
既然人和灵共同存在于这个世界,灵和人之间的平衡,就必须有人来维持。风绪是这样认为的。所以,砂姬他们灵界的人,也一定是为了这个理由而不停歇地奋斗。可是,风绪问砂姬,砂姬却轻笑着摇头:
“不。我们,只是刽子手而已。不过,砍下的,是灵的头。”
除此之外,关于灵,砂姬没再告诉过风绪更多的事情。
砂姬常念叨,没有灵能力的人,在灵界里打混,是很危险的。灵界有四校,东校赦火青龙,西校赦水白虎,南校赦天朱雀,北校赦地玄武。砂姬他们家族,就是管辖南校赦天朱雀的名门望族——千砂一族。家族的当家,将继承千砂这个家族的名字。千星见之所以没有一丁点儿灵能力,是因为他本不是千砂一族的人。他是砂姬外婆捡回来的孩子,依照千砂世家直系男姓千女姓砂的传统,得到“千星见”这个名字。从此,千星见就作了砂姬外婆的养子,一跃而成为了砂姬的舅舅。当然,那个时候,砂姬还只是个全身光光的被全家族人揉来捏去的小肉团子。砂姬恨恨地说,要是她那个时候有自我思维和表达能力的话,她才不会允许那个臭架子的家伙进他们家门呢。
虽然砂姬常常强调这点,也常常向风绪吐槽千星见这家伙糟透了,但风绪总是微笑不语。因为每次千星见要去除灵,跑得最快的就是砂姬,即使东挑骨头西挑刺一路斗嘴一路唠叨。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呢。砂姬这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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