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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鬼才怕鬼
父亲的死有两种说法,据说那天晚上的目击者向警方作证,言之凿凿地说那是鬼将父亲推下去的,因为行凶之人脚不沾地,事后一闪即逝,若是人的话,岂有这样的本事?然而警方在案发现场却找到一张父亲签署的高利贷借据,遂判定为畏债自杀。
彼时我正在非洲流浪,接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法院已经结案陈词,于是我应聘到这家公司,欲查真相。
说实话,我并不相信鬼神之说,果真有的话,那么父亲在天有灵就该站出来,向世人证明他的清白,再起码也应该托个梦给我,告诉我到底是哪个混蛋推他下去的。
以父亲乐天知命的性格,说他自杀?那是扯淡!说他欠下高利贷?那更是放它的狗屁!
“啪!”手上的铅笔被我用力拗断了。我发誓如果被我揪出那个凶手,去它的法律,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断......至少,至少也先狠狠揍他个残废再说。
可这公司的人上百成千,到底谁才是凶手?迄今毫无头绪。
我颓然起身,想去茶水间倒杯咖啡来清醒清醒,刚刚把椅子推开,突然听到门那边传来“滴滴”的响声,我警觉地转过头 ──
“应小姐,还在加班?”保安阿全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对讲机,眼睛略有讶色,似乎对我这么晚还一个人呆在这里感到吃惊。
我指了指桌子上堆得老高的文件说:“没办法,我打字慢,这些又是星期一就要的。”
他“哦”了一声,又问:“你一个人不怕?”
我心里一动,想了想,直截了当问他:“怕什么?怕鬼?”
他哈哈一笑:“你也听说了?那你信不信真的有鬼?”
我心说,信你的大头鬼!脸上却笑了笑:“那你呢?晚上巡逻的时候有没有见过?”
“见是没见过,不过 ─”他边说边向我走来,语气变得轻浮:“听说那是只男鬼,你怕不怕?要不要我留下来帮你坐镇?”
我打量他一下,起码一米九零,体骼健壮,五官粗犷,不但有钓马子的资本,估计要杀个把人也不是件困难的事,可惜到公司还不到两个月,虽然比我早,可也是在父亲出事以后,换句话说,可以排除在嫌疑人之外。
我不想再浪费口水,淡淡说道:“不用了,谢谢。”随即又坐回座位,拿起一份文件,假装打字。
估计他应该走了,我双手才离开键盘,回头对着空荡荡的走道暗咒:这该死的地毯,走路都不带点儿鬼声!
这家公司在本城的知名度很高,不单单是指钱的方面,还因为它的几个董事老的少的都是花名在外的风流鬼,每期的八卦周刋都有他们的花边新闻。我实在怀疑那只鬼是男鬼的说法,是女鬼还差不多,说不定还是被先奸后杀的,碰巧父亲撞见了,又被杀灭口。
可我想不透,父亲有一次说过,彭先生是个好人。他所说的彭先生是公司的大老板,当时我心情不好,没耐性听他说话,父亲只叹了口气也没再往下说,现在回想,懊恼得很,可又想想,在父亲这样的烂好人眼中,这世上有哪一个是坏人?而凭父亲的这句话,正好说明这位彭生就是头号的嫌疑犯,否则以父亲小小一个清洁工的身份,怎会跟大老板有接触?还感叹说他是个好人?
我来这鬼地方都快两个星期了,可一直都找不到跟那些老板们接近的机会,虽然我的职位是行政助理,所处的这个行政部跟他们的办公室也才隔了一个楼层,但我人卑职微,没事也不能贸然上去走动,只好等到周末人去楼空的时候再谋行动。
我看看表,快到九点。那个目击者说,父亲被推下楼的那一刻对面大厦外墙的时钟正好在九点的位置。
我去茶水间倒了杯热腾腾的咖啡放在计算机旁边,又把案头的几份文件摊开,弄出一副忙碌的表像,心想万一那个阿全又再上来,也会以为我是上洗手间了。
然后把包里准备了多时的一些小工具拿出来放风衣口袋里,我走出行政部,打算先上去二十五楼,父亲出事的地点。
走廊里昏暗寂静,阿全把顶灯都关掉了,只留了电梯旁边的一盏壁灯,但我没有搭电梯,怕被里面的监视器摄录进去。我走的是后楼梯,可这里连盏灯都没有,只有过道顶上的一扇小气窗透进些许外头的霓虹微光,朦胧得堪堪令人分辨出楼梯扶手的大概位置,而脚底下的那些梯级只隐隐露出灰黑的影子,仿佛一条峥嵘的蠎蛇蜿蜒而上,再加上这里空气不流畅,散发着一种阴湿的味道,有一瞬间我竟胡思乱想了起来:这鬼地方倒挺适合鬼住的。
似乎是为了驳斥我的荒诞想法,从上面的楼层忽然传来一阵“咇咇”声,跟对讲机的声音有些相似,我立刻停下脚步,莫非那个阿全还在巡逻?
之前我也曾加班过几次,早摸清了这些保安每次巡逻都只是作作样子,一般在八点左右都已经返回值班室逍遥去了,难道今晚倒霉催的,遇上个敬业的?
声音越来越清晰,看样子是要下楼来了,我赶紧挨着墙壁摸到防烟门的位置,轻轻地推开,躲了进去。刚才上来的时候我数了数走过的梯道,这个楼层应该是二十三楼,恰巧是老板们的办公室。我下意识地转身打量,走道上大部分的灯也都关掉了,只剩下中间一盏水晶吊灯孤零零地发出幽黄的光线,但已足以令人看清它底下猩红的地毯和水晶的门框。我不禁冷笑,你这死扒皮的公司等着吧,看我不扒开你这层华丽外皮,露出龌龊的本色!
防烟门外的声音更近了,我尽量把身体挪离门板,心想这阿全要是推门进来,以他魁梧的体格,我能不能一击就将他放倒?还是跟他说我是被鬼引上来的?
可没想到在我估计那人尚跟我隔着半个楼层的时候,声音突然消逝了,我诧异了一下,但是很快,声音又再响起,然而这回不是 “咇咇”的响声,而是很刺耳的“嘶嘶,嘶嘶”......沿着楼梯,越来越近,转眼已到了门外边。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盏水晶灯忽然熄灭,周遭顿时一片漆黑。
我心想这灯熄得未免太巧合了些。
而且情形实在太诡异了,门并没有打开,那道嘶嘶声却畅行无阻地直接穿过门板,一下子经过了我的面前,一路没有停顿,约摸到了那盏水晶灯的位置又忽然消失,之后再无半点声息。
这个过程大概也就短短十几秒的功夫,我的心思却已转了好几个来回,手心也渐渐地沁出了冷汗。
两年前我曾到过南美洲的热带雨林,亲眼见识到当地的捕蛇人在围捕水中的一条蠎蛇,那条蠎蛇吐信的声音跟刚才听到的嘶嘶声极其相似......但转念又想,蛇不可能会穿墙凿壁啊,而且很显然,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加不可能有这本事,除非......是鬼?
想到这里我反倒定下心来。
我这辈子最大的爱好是游荡,尤喜往神秘离奇的地方里头钻,除了南美,还有埃及、中东、印度等等地方,历过险也吃过不少苦头,我最怕的是蛇,最渴望的见鬼,可跑了五年,连个鬼影子也未曾见过,最危险的一次是在内蒙的大草原中,在大月亮下跟一只饿狼对峙,它白牙森森作势欲扑,我手持匕首两股颤颤,一直僵持到了破晓,它才悻悻而回,我却一交坐倒。
此时我跟对面这只鬼斗的也正是耐力,虽然一点鬼声也听不到,但凭感觉,我知道它就停在那盏灯下,也许正在用它的鬼眼盯着我,不过我打定了主意,它自巍然我亦不动,就看看谁先沉不住气露出了马脚。
时间缓缓流过,我脖子后头的汗毛慢慢地一根根竖起,不知道这鬼东西是不是移形换位跑到我身后去了,我只觉背后阴风一阵阵的,像是谁在那儿一个劲地吹气。
我咬咬牙,发狠了,管你是人是鬼是不是东西,先看清楚你真面目再说。
我蹑足朝前走了几步,从口袋里摸出小手电,“啪”地一下打开,往前照去。
嘶......这回是我牙齿发出的声音。
真见鬼了!
我想那个目击者是对的,真的是只男鬼,虽然只看到一个背脊,但紧绷的白色绸衣下显露出的那身健硕的肌肉不难看出这是个男人,而且是短发,而且......没有双脚!
腰部以下空荡荡的,半截身子就那样悬浮在半空当中。
我只来得及看他两眼,接着手电筒就掉地上了。
我是被吓的,我想再大胆的人要是也处于我这样的情境 ── 眼前面对的是一只鬼,背后又不晓得是什么鬼东西无声无息地搁在你的肩膀上,同时还在你的耳边“嘿嘿嘿嘿”地怪笑 ── 都会做出我这样的反应:
手一抖把手电筒扔了出去,而后条件反射地一把抓住肩膀上的东西,使劲一拽,一个过肩摔就抡了下去。
“啊!”
这声惨叫在寂静的夜里比鬼叫还刺耳,可也让我大松了口气,摔下去的这具身体死沉死沉的,绝对是人非鬼。
我迅速拾起手电筒,先向那只鬼站的地方照去,果不其然,跑了!
Shit!全让这人给搞砸了。我气不打一处来,转过手电筒,狠狠地朝地上那人的脸上照落。
那人坐在地上,用手半挡住脸,另一手却在身上摸索,忽然也摸出一只电筒,接着一道白光向我脸上仰射,伴随着低沉的男声:“你是谁?跑到这里想做什么?”
眼睛被光刺得半瞇,但他的脸我还是认出来了,我一喜,忙把电筒熄掉,过去把他扶起来:“齐先生,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齐子日把我推开,揉着腰呻吟了一声,又问:“你到底是谁?不说我报警了。”
我说:“我是楼下行政部的,加班的时候见到一个可疑的身影才跟上来的。”
我话刚说完,那盏水晶灯又亮了,齐子日抬头看了一眼,咒骂:“见鬼了!”
我接口:“的确是见鬼了,刚才那鬼就站在灯下面,穿白色绸衣,没有脚。”我边说边留意他脸上的神情变化。但他既不惊讶,也未见惧意,只盯着我的脸看,眼神冷冷淡淡的,仿佛我刚刚讲了个很不高明的笑话。
我又说:“就在你拍我肩膀的时候,难道你没有看见?”
他蓦地爆出一阵嗤笑:“你加班加疯了得臆想症了?”
笑声未歇,防烟门那头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之后门呯地一下被撞开,我们都被吓了一跳,一齐转头。
阿全手里拿着根大手电筒喘着气跑过来:“齐先生,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电了。”
到了跟前他才好象见到我一样:“咦,应小姐你怎么跑楼上来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望了望头顶的那盏水晶灯,阿全顺着我的目光也看了一眼,又咦了一声:“这里没有停电啊,楼下......”
齐子日打断他:“刚刚也停了一阵子。你们最好去检查一下监视系统,看看有没有人跑进来偷鸡摸狗。”说着还朝我瞟了一眼。
阿全应了声是,偷偷地也瞄了瞄我。
我装起一副惶恐的样子,问齐子日:“齐先生,刚才没摔着你吧?”
齐子日扶着腰睨我:“你力气倒挺大,要不是有地毯,我脑袋早开花了。”
我垂下头:“对不起。”
齐子日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电梯,那阿全赶紧狗腿地上去扶他:“齐先生你受伤了?我送你下去吧。”
齐子日忽然回头看向我:“我去看医生,星期一你上来拿帐单。”
我求之不得,简直是喜出望外,不过还得挤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是,齐先生。”
我望着他在阿全的搀扶下,平日里那副挺拔昂扬的身躯此时佝偻如老妪,心里不由暗暗叫着痛快。
齐子日此人,财务总监,29岁,未婚,公司里的一众女子给了他一个俗之又俗的外号:三月里的桃花。意思是脸如桃花,语似春风。连我们行政部整天扳着个黑脸的老女人罗经理也夸他:子日这人啊,三好男人。所谓三好,样好,钱好,人品好。当时我听了,立刻把他打进嫌疑人之列,美丽的磨菇往往能毒死人,而且表面越是谦谦君子,骨子里越是岳不群。
极有可能是他贪污公款,被父亲发现了,于是杀其灭口,那么刚才的那一只鬼,说不定也是他一手导演的。
我在我的嫌疑人名单里写下:齐子日,嫌疑人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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