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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者父母心
今天是小雪,突然想更一章送小雪
一夜急奔,到了信阳的时候,邓车整个人快跑散了。进了驿站客房,扔包袱一样的把自己扔到了床上,瘫软如一团烂泥。他这是第二次携带掳来的女子上路,第一次是齐赋雪,这一次是丁月华。两次带的人虽然不同,但对于他来说都是噩梦,因为追他的是同一个人。
一个让他梦见都会跳起来逃的名字:白玉堂。
幸而陷空岛的烟火信炮,公子已经解密,加上一夜急奔,想来已经把那白玉堂甩得远了。这么想着,心中略感踏实了些,不多会儿便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听得楼下一阵嘈杂,隐约有兵器相交声,接着楼梯噔噔噔一阵急响,门呀的就被推开了,邓车猛的睁开眼睛扑棱坐起,进来的却是驿站的伙计,那伙计压着声音慌乱道:“邓爷快走,白玉堂杀到楼下了!”
“什么!”邓车大惊,见鬼了吗?这才刚刚睡下,梦里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怎么可能来的这么快!“现在什么时辰?”
“甭问了,您还没睡上半个时辰呢。风先生在抵挡,爷快走!”
楼下已打成了一团,馆驿住客跑的动的四散奔逃,跑不动的抱头缩在桌底墙角。风拂柳抵挡欧阳春已是节节败退,那边五爷一个人蹚完了一个剑阵,便来帮手欧阳。欧阳春道:“上楼!”手中七宝刀上下翻飞把风拂柳罩了个严实。五爷旋身上了二楼,二楼房间众多却不知去哪一间寻人,这时听到不远处一声钝响如重物落地,便知有它,寻声进了一间房,却见其沿街的窗口四敞大开,忙飞身过去看。窗外街上果见邓车背负一个女子正在急奔。五爷跳下楼紧追不舍。
那边风拂柳见状叫声不好,抽身便退。自忖轻功卓越以为能甩开欧阳去阻击白玉堂,不想遇到的却是一个这么灵敏的胖子。其刚猛时如铁打罗汉,轻盈时那一身肥肉竟轻如棉絮飘然若云,饶是风拂柳势如疾风,也始终摆脱不了他。
一时间三人皆跟在邓车后边疾驰,只有邓车因为负着一个人跑得慢些,与其余三人的距离慢慢缩短。偏此时前边出现了一条河,河道颇宽,跃不过去,邓车无奈,只得转而沿着河跑 。白玉堂见状大喜,脚步更快。邓车听他步声跟近暗自心惊,偷眼一看不由吓出一身冷汗,那白玉堂不光近在咫尺,眼光更是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一般。是时候逃命了!
邓车两膀一用力,"给你的丁月华!”将背上之人远远抛了出去,掉头就跑。那个人影笔直飞向了河中心,扑通一声被水淹没。说起来丁月华水性极佳,可这会儿竟直挺挺的没在水中,五爷便知是封了穴道。恶狠狠盯了一眼远去的邓车,转头向河里去救月华。他把绳索系在河边树上,牵着另一头下了河。风拂柳欧阳春此时也已经赶到,那风拂柳见状猛地一扬手,竟将十数根透骨钉统统打向了水中的五爷!都知道五爷一入水便等同于砧板上的老鼠肉,欧阳春无暇旁顾,飞身过去替他阻挡,那风拂柳趁机逃逸。欧阳春不敢去追,怕五爷再有什么闪失,便留在河边守护。五爷河心捞到月华扯了扯绳子,欧阳春把二人拉回岸边。等把月华翻过来看时欧阳春哎呀一声叫道:“上当了!”救上来的哪里是丁月华,根本是一具不知名的直挺挺的女尸!
驿馆的楼梯下有一个杂物室,一根小小吊钩挂在杂物室的天花板上无声的摇摆着。
吊钩不是钟摆,怎会自己摇晃?
吊钩下,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斜倚着墙壁,全身瘫软,只有口中能不时的吹出气息。每一次那吊钩摇过,她都要努力的吹它一下,好让它的摆幅再大一点。她的嘴巴不能动,不能嘬起来吹,所以吹出来的气息相当小,每次只能让吊钩有丝微变化,即便这样,几百次吹下来,钩子也已经有了相当可观的摆幅。只要摆得再大一点,它就能碰到那根倚在墙上的细竹竿。竹竿不知是谁摆放的,也就刚刚能立住的样子,哪怕被老鼠尾巴轻轻一碰,它就会倒。倒,就有声音,有声音,外面正在打斗的白玉堂就能听到,就能进来救她,就不用再去找什么邓车。
吊钩的摆幅又大了一点,几乎能碰到竹竿了,丁月华心中大喜,再这样吹两下,它一定打得到。她越发努力的吹了起来,果然,在又一次的努力下,那钩子终于触到了竿子上,竿子本来立得不稳,给钩子一碰,滚动了两圈,呼的倒向一边。丁月华几乎要欢呼了,心却在竿子落地时骤然凉透。一个瘦骨嶙峋的手垫在了竿子与地板之间,悄无声息的握住了竿子,使丁月华的努力化为乌有。
刚才还缩在大厅角落里发抖的一个不起眼的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杂物房内,他那一直埋在肩膀里的头总算抬了起来,露出那极其俊秀却又把丁月华惊得目瞪口呆的脸庞。
他长得好像白金堂,不,也许应该说,是白金堂易容成石青后的模样。只是那张脸比白金堂多了些病态的疲惫,虽然看起来它更年轻。
青年把竿子轻轻放到地上,看了一眼月华,眼神睿智而忧郁,又带着些许歉意。
白玉堂终究没有发现丁月华,摆平外面的人后去追邓车了。他走了许久,那青年向外探视了一下,确定没有丝毫危险时才来到月华身边。怀中拿出一块柔软的绯色丝帕,替她遮了面。又扣住了她的脉门,这才为她解开了四肢的穴道,却不说话,拉起月华便走。
脉门受制,哑穴还封着,月华只能随着他走。腕上,那人的手冷冰冰的,在这夏日里,尤其冷的突兀。因血气不足,他的指腹也几乎没有什么肉,干硬的像是几截枯枝。他走得很慢,即使这样,远离驿馆后仍然会有些气喘,不知是因为闷热还是气息不足,还会时不时的长吁短叹。又走了多时,他领着月华拐到路边一个树林前,扶着树干休息了一下,看了眼烈火般的骄阳,牵着月华进了树林。
那是一片杨树林,高大致密的树冠,让林子里十分凉爽,与炽热的大道相比像是隔了一重天。进来林子,身上骤凉,一阵阴寒的林风袭来,那人竟打了个寒噤,他握着月华脉门的手突然攥紧了,五根手指硬得好像铁条,而且越攥越紧,还带着高频的抽搐。月华迟疑的望向他,惊诧的发现那人连四肢都僵直了!
不但僵直,还伴随着全身的抽搐,身体立时向一边栽倒,因死扣着月华手腕才没硬撞在地上。只是双目直瞪,早已经失了神智。手脚一时乱舞,口中更有秽物涌出。
羊癫疯?
几乎连想都没想,丁月华出手点了他几处穴道,她是怎么想起点穴法的?她似乎也来不及想,立刻又松开男子的上衣,将他的头转向一侧,好让秽物通畅流淌,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人刚一僵直张口,丁月华顺手便把自己的一只布鞋塞到了他的上下齿间,防止他在痉挛中咬伤舌头。做完这一些,丁月华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了自己这些毫无意识支配的举动,熟悉顺畅的好像练习过千百次一样。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看地上的人,那本是劫持她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却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在告诉她,她还不能走。那人的痉挛总算停下了,人却转入昏迷。丁月华却依然没办法强迫自己离开。摘下面巾,仔细的替他擦净腮边的污物,静静观察着,直到那人全身放松,且呼吸沉稳时,方才没了挂念。看看让他咬着的那只鞋,已经给呕吐物沾湿,穿不得了,索性不要,紧了紧罗袜,起身出林,刚走了几步,就听背后一个虚弱的声音道:“你现在才想起来走么?”
月华回身,那人已经醒了,直直的躺在那里,手里攥着她的鞋子,目光落在她那只赤脚上,“你救了我。”
丁月华还不能说话,点了一下头。
“你该让我死的。”那人坐起身,眼中却没有感激,带了一丝怆然道:“你会后悔的。”
丁月华忽闪着美目看他,他是不肯放我走吗?
那人像看穿了她的心事,凄楚一笑,“刚才是你最好的机会,现在,你已经打不过我。”
“……”丁月华看了一下他的疲态,突然发足便跑,两步都没跑出,手腕再一次给那人捉住。
“是不是已经后悔了?”那人解开了她的哑穴。
“救人,我不会后悔。”月华倔强的昂起头。
“是么?”那人嘲弄的笑了一下,“天性善良,注定会有许多悔恨的。”说完再不多话,拉着丁月华坐在自己身边。丁月华自知不是他的敌手,默然以对。过不多时,马蹄声响,一行人进了林子,为首一人是个大汉,牵来一匹神骏的白马,向那青年行了礼道:“公子,这是白玉堂那匹千里马,哼,他那种江湖混混也配骑,小人抢来给公子做个脚程。”
那人看到银子,眼中难得有了些神采,“好马。难为你想着。”
“公子,我看我们还是早些回襄阳安全些,那白玉堂太邪乎,我们连夜偷偷出发,这才天明就被他追上了,好像我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公子微微一笑,“现在不是逃过了?再说我为什么要回襄阳?”说着封了月华穴道,腾出手来去擦那只鞋,边擦边道:“白玉堂扔下老弱妇孺不管,一路追到此处,咱们要是不回去欺负欺负那些老弱妇孺,岂不辜负了他的美意?”回视丁月华,“你哥哥也在其中呢。我几次派人杀他都未成功,说来也是一件憾事。”看了看丁月华越发难看的面色,接着道“怎么,现在开始后悔了?”说着提起她的脚,把擦干净的鞋子与她穿上。牵过银子,翻身上马,踅到丁月华身边,把她提上马背,放在自己前边,催马出林。
丁月华已经从头凉到了脚,她刚刚救下的这个生命,现在正走在去害人的路上,害的还是自己的至亲好友。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那人在她耳边有气无力的说着,“你真该让我就那样死了。”
“你真的想死现在就可以死。”丁月华的心情已经无法用愤怒来形容,听着他虚弱的声音就更加怒不可遏。
“现在不能死了。”那人答道。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知道自己是谁。”
“你以前不知道你是谁吗?”
“至少发病的时候我不知道,那时死也就死了,不算是寻死。”那人落寞的说道。
难道活着对他来说竟是种负累吗?“你想死却不能死?”
“如果你是我,你不想死吗。”那人把一只枯槁般的手伸到月华面前,自嘲道:“就算活着,能算是个有生命的人吗?”
“有病不是死的理由。”
“如果每天都要用这双手去杀戮呢?”
月华打了个寒噤,没说出话来。那人大笑起来,忽又伏到她的耳边道,“就在刚刚,我掐死了一个少女,把她扮做你的模样,让邓车背着引开了白玉堂。”
“你,你怎么下得去手!”丁月华的头嗡嗡直响,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看上去多么柔弱的一个人,谁能想到,说起自己杀人的时候会冷得像一把没有血液的匕首。仿佛他抹去的不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而是一片果壳一粒尘埃。
“怎么下得去手么?呵呵,十二岁,我就杀了我的乳娘。从那时起,每天都要杀,有时是牲畜,有时是人。直到我不再敢怜悯,不再下不去手。”
“……”
“我喜欢你们这些医者,前不久,有一个斜月医馆的老婆婆还让我睡了一个好觉,从来没像那天睡的那么踏实过,我很感激她。可是为了让她没机会医你哥哥,我还是把她杀了。你说你为什么要救我呢?肠子都悔青了吧。”
“你其实不想杀是吗?”
那人沉默着,过了很久才说出几个字:“他只有我一个儿子。”听了这莫名其妙的回答,丁月华再也问不下去。他的手揽着她的腰,她的背就贴着他的胸口,她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突起的骨节,甚至硌到了她的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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