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于夏季

　　他吃完早饭，李莲秀回来了，她在房间里头捣鼓了好一阵。

　　肖安辞走下楼梯，正要去蹭网，李莲秀开门叫住了他。他顿住脚步扭头看过去，李莲秀走出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他手心，说：“我昨晚上做滴，戴哒哈。”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是用桃木做的一朵小桃花，整体已经被磨的很光滑，上边精密的刻了些图案，一片花瓣侧边钻了个小小的洞眼，细长的银色链子从洞中穿过去。

　　是一条简约质朴的桃木项链。

　　肖安辞捏起那朵桃花找光线想看清楚一点，那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指腹摩挲了几遍，很清晰的触感，像是非常细心刻下的。

　　李莲秀拿来碗筷吃饭，她背对着他坐在桌前，肖安辞望着她虚胖的身形佝着，穿着深紫色碎花衬衣黑色薄纱裤，一手托着碗，一手抓住筷子在菜碗里挑挑拣拣，吃饭嗦汤的动作让背部的衣服褶皱也跟着动，尽显老态。

　　九点半的阳光掠过门映过窗，深深浅浅的打下金色光影。

　　这个场景，太熟悉了，很像他以前一个人吃午饭的生活。他后来是跟着半熟的人一块吃的，每天一起去吃饭的人都不一样，成群结队的看着热闹，他在里面异常话少，更显孤独。

　　他想起外婆平时看他的神色，她这人骂人明明很厉害，嘴很毒，但骂他时不会很过，像在刻意地注意着。

　　他把项链套进脖子，默默坐在她旁边的长凳上，陪着她吃。

　　李莲秀眼窝深陷，眼部周围长了密密麻麻的纹路，笑起来眼缝都合在了一起，只露出小小的瞳孔。昨天又因为熬夜加工这条项链，眼里的血丝多了好几条，看着像红肿了。

　　他心中酸涩。

　　“咋不出去哩？”李莲秀定定的看他，眼神没之前锐利了。

　　肖安辞不想表现出一点矫情，故意没什么情绪的说：“我坐一会再去。”

　　李莲秀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着，说的都是这个村的陈年往事。

　　她滔滔不绝又带有演技的说哪哪住着的一个泼妇，三天两头找她吵架；还有哪哪一个疯子，把自己孩子搞死了。

　　聊完这个村又聊下个村，绘声绘色的同时不影响她扒拉一口碗里的饭，后来扒空了，她打了个嗝，倒了一碗汤，直接灌了下去。

　　她意犹未尽，显然还想说隔壁村的糗事，肖安辞微笑道：“挺有趣的，再说再说。”

　　这不说还好，一说又说了十多分钟，她没再夹菜，也吃不下去了，才恹恹的止住话题。

　　放碗的时候她说：“我中午恰饭再跟你港啊。”没多久就扛着锄头从走廊上走了。

　　以前他觉得外婆叨叨起来不胜其烦，认真听了、投入之后他发现她说的一些事还挺有意思的，他回味了遍那个笑话，直直的笑出声来。

　　然而到了中午，李莲秀就没记起来自己早上说过的话，吃饭的时候，她又倚在栏杆上跟人对骂起来。

　　简单来讲就是：一到家，刚撸袖子，三言两语，剑拔弩张。

　　真是典型的一言不合就开干。

　　肖安辞觉得脑瓜子突突的疼，他端着碗去楼上开了电视，菜吃完就下楼去夹。

　　他吃完饭，李莲秀还在骂，对面家的狗也连着吠起来，混着人声，听着乐的人真乐，听着不乐的人就想爆几句粗口让她们闭嘴。

　　他回了房间，关上门，躺到床上塞上耳机看漫画。

　　两天的时光迅速过去了。

　　清早他的门被敲了几下，李芝夏在门外嘀嘀咕咕的，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顶着乱发和不好的视线开门面对李思瑾，眼神十分不友好，仿佛在考虑怎么把他生吞了。

　　他在这视线错开的一秒瞥了眼他腕部，胶带已经拆了，伤口已经结痂，只是依然触目惊心，让他忍不住又想起那个血淋淋的场面和不安的心。

　　李芝夏挎了个橘黄色的帆布包，她默默站在旁边看他们眼里的互动，啥也没打搅，就是偷偷拿李思瑾手机给他俩拍了张照。

　　肖安辞闭了闭眼，重重的吸了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来，沉静如水：“等我，二十分钟，就能洗完漱做好饭。”

　　“好。”

　　他一脸淡漠的下了楼，李思瑾看了眼他书桌上摊着的《暑假生活》，封面内页信息栏上填着：涑州一中，182c，肖安辞。

　　李芝夏已经跟着肖安辞下楼梯了，到了楼梯间又扭头看了眼楼上，后径直冲了下去，围着肖安辞转来转去。

　　肖安辞洗漱做饭速度确实够快，一点都不拖拉。他表情恹恹的，像是没休息够，眼眶一带都是红的。

　　他吃完饭是七点半，路上一副困倦的模样，哈欠打个不停。

　　李芝夏闻着手臂上的防晒霜香味，喜欢得不得了。

　　李思瑾把塑胶桶给李芝夏，他走上前去轻轻搭住他的肩：“我昨天跟你说七点出发，我们来时的空气比现在清新很多。”

　　肖安辞完全不在意空气的清新度：“哦。”

　　他们从李思瑾屋前那条岔路一直往下，他揉着眼睛停了下来，蹲在路边歇火了。

　　旁边有棵参天古树，上边不时掉落叶子，肖安辞望了望头顶，又低下头犯迷糊。

　　“安辞哥哥，累了吗？”李芝夏蹲在他身旁。

　　“觉得腰酸，想休息会。”他说话时有气无力的，唇色也不红润。

　　李思瑾视线落在眼前的古树上，树冠在蓝天白云与阳光的背景下绿得发亮，鸟在枝叶间嬉闹，风一吹来，枝叶响动。

　　他点开相机，对着头顶的树冠对好焦，按下快门那瞬他瞥到缩略框一闪而过的照片。

　　他狐疑的点进去，往后翻了张，后沉着脸把李芝夏喊了来。

　　李芝夏本来是高兴的，刚刚还在跟肖安辞吹牛自己一个人就能捉一桶螃蟹，他还信了。她离李思瑾就几步距离时，她收住了笑。因为李思瑾没笑，她就感觉大事不妙。

　　她抿着唇，自觉的把耳朵竖着，下一秒，她的耳朵如她所想被捏住了，她马上咿呀乱叫：“啊！！救命！”

　　李思瑾无语地“啧”了声。

　　李芝夏嘟着嘴，表示委屈。

　　路边的肖安辞被叫声惊着了，忙看向他俩，看到李思瑾一副十分正经的模样。

　　他起身时脑袋晕了会，李芝夏说：“我以为你俩关系好嘛，又没事的，我又没把你们拍残。”

　　李思瑾：“你没经过他人同意的拍摄行为是侵犯他人权利的。”

　　李芝夏不懂他说的：“我就自己看嘛。”下一秒她瞥到走过来的肖安辞，立马拍掉李思瑾的手跳到他身后，显然就是把他当成一个防止李思瑾杀戮的盾牌。

　　肖安辞迷迷糊糊的，看不明白他俩在搞什么，还没开口问，李思瑾道：“走吧。”

　　——

　　三人插了近路走到小学附近。肖安辞一上到柏油路就松了口气，他轻拍着胸口，心想再也不想走那条路了。

　　那条路上的破败土房屋十分阴森，偏偏路侧是浓密的灌木丛和树，把他们走的路都压暗了不少。

　　他控制不住好奇心，走过窗时往里边扫了眼，环境残破，光线黑暗，正中摆着张木床，罩在上边的白色蚊帐又黑又脏。

　　看到这些都不奇怪，他就是收回视线时觉得身后拔凉拔凉的，他深呼吸了口气，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他在自己家一直都不怕鬼神之类的东西，到涟溪后，他稍微看到个诡异的东西就老感觉身边有不干净的东西。

　　前几天半夜吓醒也是这样，下意识去拍台灯拍了个空，心惊了一跳才想起这不是在家。开关在床头墙上，他想起身去开灯又有点怂了，把被子全全盖住了脖子以下的部位，又怕又闷地睡着了。

　　小学里有两架秋千，李芝夏一看到心痒痒，她拽着肖安辞的手道：“安辞哥哥，我们去荡一会秋千吧，好吗？”

　　肖安辞看向手上的爪，他默默推开了，说：“好的。”

　　李芝夏喜出望外，她三步两跳到了小学里面，转身朝他们招了招手，大喊着什么，后欢快地向学校角落处跑去。

　　今天的太阳时隐时现，天空的云层翻转变化。

　　李芝夏把包挂在了另一架体育器材上，桶放在旁边，她一个人荡怎么都荡不起来，抬头看到了他俩，她笑着招招手：“思瑾哥哥，来推我。”

　　李思瑾走过去，让她做好准备后，重重地推了一把，李芝夏“芜湖”一声“起飞”，还不忘跟下边的肖安辞说：“安辞哥哥！那边还有一架，你也一起玩呀——”

　　肖安辞起初还是有点兴趣的，听完瞬间做出副不感兴趣的样子，说：“不玩，小孩玩意。”

　　“玩这个也不能定义是否幼稚吧？”李思瑾坐到另一架秋千上，用舌头朝他打了个响，“你来推我一下。”

　　肖安辞面露嫌弃，他走了过去，突然笑意狡黠：“你可得做好准备啊。”

　　李思瑾默默抓紧了链条。

　　肖安辞力气还是很大的，他一推，李思瑾荡向了老高的地方，他惊了一声，肖安辞笑出了少年音。

　　——

　　李思瑾下来的时候胃不适，肖安辞给他抚了抚背：“哈哈，没事吧？”

　　李思瑾抬手想抓他，肖安辞一撒脚跑了，两个人身高腿长，一步三尺远。

　　他们越来越熟了，闹架欢笑，遭罪的是李芝夏，她抓着包提着桶在后面追的要命，他俩却在远处聊笑，李芝夏气呼呼的在后头骂他们。

　　河道很宽，大大小小的石头零落地散在河中，水不深，最深的积水塘就到肖安辞膝盖。

　　他怀疑李芝夏是个老千，她翻石头十个中五个，肖安辞起了竞争心理，也不甘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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