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为后(重生)

作者:林格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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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妾


      九皇子身患怪病,病发时状若疯癫,非见血不得收场。
      这桩奇事,陆德生在宫中也算呆了些时日,自然早有耳闻。

      因此,他随那小宫女走进朝华宫主殿前,心中已做好了瞧见一个“疯子”的准备。不想,见到的却是一片狼藉中,躺在床上人事不省、浑身是血的少年。

      他心中一惊,脚步也随之顿住。
      身旁的小宫女却已冲上前去,跪在榻边,伸手去探九皇子鼻息——发觉还有气,她脸上神色稍缓,下意识拿袖角为少年擦了擦脸。

      陆德生后脚跟上,挪过魏弃的右手搭脉。
      片刻过后,眉头却愈发深蹙,露出略微莫名的表情:

      他自小熟读医书,博闻强识,自认也算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却从未见识过这般奇特的脉象。

      脉来迟慢,且按之空豁,依常理看,是为虚寒。
      可偏偏,寸、关、尺三部皆厚而有力,气劲充沛——那股气劲,甚至强硬到在其体内横冲乱撞。

      他摸了半天,反倒把自己给绕了进去,看着小宫女抬起头来、一脸期冀的表情,实在不忍说出那句“我亦无解”,思忖片刻,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咬牙从药箱中取出一套金针。

      “陆医士?”小宫女面露惊恐,“这是?”

      “殿下脉象奇诡,我亦无十足把握,但若是放任他体内气劲相冲、高烧不退,最多再半个时辰,恐五脏衰竭,力尽而亡,”陆德生道,“眼下无万全之法,我只得以金针为其温通经脉,调和气血,此法……或能暂时压制得住一时半刻,为殿下求得一线生机。”

      语毕,他沉思片刻,又命沉沉拿来纸笔,飞快写下一张去热毒的方子。

      “针灸过后,需配以药浴,你速去太医院取药,”说着,陆德生上下打量她一眼,又叮嘱道,“记得换身衣裳,切勿让人认出身份。就说……是太医前日给开的方子,如今才来取。”

      眼下宫门已关,太医院中已无旁的医士。
      倒还有几个专责配药的小太监在,以备宫中贵人不时之需。

      沉沉闻言,忙点了头,扭头去换下身上血迹斑斑的裙。

      ......

      她从前住在伯父家中,便处处受那些仆妇的克扣,一年到头,添不了件新衣。
      入宫到现在,更是拢共就那么几件能穿的衣裳。

      背魏弃出地宫时、身上穿的那件绿色宫装,早被随手丢在洗衣盆中,把一盆清水浸成暗红;
      后来换的那件也没好到哪去,给魏弃擦了会儿脸,顷刻间染作了红袖子。

      此刻被陆德生嫌弃,她只能找出皇后赏下那件桃红宫装匆忙换上。

      待她从太医院取回药,卧榻之上的魏弃赤着上身,已然被陆德生活生生给扎成了个刺猬。

      沉沉在旁看着,莫名想笑:心说这瞧着倒像是被针扎得流血不止似的。

      谁想嘴角刚一提起来,眼泪却像被殿中熏人的血气催落。
      她看着眼前这只滑稽的“刺猬”,忽然忍不住红了眼眶。

      陆德生回头瞥了她一眼,道:“去烧水罢。”

      她这才回过神来,擦擦眼角,转身提着药包去了小厨房准备。

      然而。

      又是搬浴桶、又是给灶台添柴生火。
      明明已忙得脚不沾地,无暇多想。

      不知怎的,沉沉脑海中,却仍是不可控制地浮现出自己方才在地宫背起魏弃时,那狼狈到毕生难忘的场景:

      少年虚弱而难捱的呼吸声仿佛仍喷洒在她颈侧,激起一阵不受控制的鸡皮疙瘩。

      她一手抱着肥肥,拿火折子照亮前路,另一只手绕过身后、努力托稳魏弃的腰。
      可因她个子矮,他始终还有大半截腿拖在地上,磕碰得一路响。听着声音,滑稽又心酸。

      沉沉却已经累得笑不出来了。

      “殿下,您听得见奴婢说话么?”
      只咬紧牙关,也不管魏弃能不能听见,她低声说着:“就差、一点点了,奴婢马上就背您出去,奴婢去找太医……太医、一定有法子救您。”

      地宫中,分明冰寒刺骨。

      她双眼视线却逐渐被汗意模糊,脚上那双布袜、不知何时已与磨破的皮肤冻在一起,每走一步,都仿佛刀割一般的疼。

      可她仍是努力地、故作轻松地说着:“之前那么多次……都熬过来了,这一次也一样。殿下,你不会死的。”

      “你还年轻呢,”她说,“你还没行冠礼、没有娶妻,生子,建功立业,没有看到你的孩儿满月,子孙满堂,老天爷怎么舍得让你死在这里?”

      魏弃的脑袋垂在她颈边,无有言语。

      如果不是还有熹微的呼吸声传来,她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自己背着的只是一具尸体——

      是了。
      也许他确实就要死了。

      沉沉想到这,心里一片荒凉。

      尽管她其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过:魏弃本也不算是个大好人。何况,他若是死了,朝华宫无主,自己便可以光明正大被调离于此,理应开心才是。

      可是……

      谢沉沉想:若是他死了,就像那日,圆心湖游廊内外,那么多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会有哪怕一个人为他而落泪悲伤吗?会有一个人,还在尘世间惦念他吗?

      惦念那个一身素衣坐在雪中,如玉面菩萨般无喜无悲的“九殿下”;
      那个任木屑纷飞、寒霜欺面而不察,她抬起头、只看得见一截瘦得细尖又白得融入雪的少年。

      他做的面很难吃,嘴巴很毒,爱折腾人,有千千万万的缺点;
      可他若是不发病、不伤人的时候,也会为生病的自己煮面,用“刻薄”的话来关心,“折腾”完人,会因为她喃喃说冷、而伸手抱住她入睡——

      除了自己这个稀里糊涂跟了他的“妾”。魏弃身边,再没有至亲的亲人,没有真挚的朋友。

      若是死了,以后逢年过节,谁来给他烧纸?
      活着的时候是个“疯子”,不在人世,也要做个无人挂牵的孤魂野鬼吗?

      “……殿下,”她忽的轻声说,“我不想你死。”

      不想你的一生,就在我眼前,如同初春时融去的雪,洇出一地湿痕后,了无痕迹。

      可魏弃依然沉默着。
      也许他根本没有听到,也永远不会再回答了。

      ......

      来时黑黢黢的长阶,如今更显得漫无尽头。

      沉沉越走越累,几乎每迈一步,就被背上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来。

      左右无法,她脑中浆糊一片,却忽然地,竟冒起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念头。

      ……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她咬咬牙,努力颠了下身后少年,继而喘着粗气道:“而且、我阿娘说过,给别人作妾,是抬不起头来的,一辈子都要矮人家一头。你死了,我难道、还要做你的……我不想……”

      不想什么?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我不想做你的妾。殿下。”

      她说:“所以你、你一定不能死……不能现在就死,你还要给我写……放妾书。”

      皇室中人,真的有放妾书这个说法么?沉沉并不知道。
      这说法她亦只是在伯父家中妻妾不宁、大伯母闹着要把三姨娘送去别庄时偶然听到过。

      但她知道,这话说出口,无异于明摆着在自己脸上写下“我有异心”四个大字——魏弃这么个睚眦必报的人,能不被气活过来?虽然……他若是醒来了,定是气得要杀她的。

      可她竟也没那么怕了。

      活生生的、要杀她的魏弃,说着要杀,却从没真的下过死手。
      她骗一骗他,哄一哄他,他也就相信了。

      可死了的魏弃。
      死了的……

      沉沉哽咽道:“殿下,从前我不敢说,现在、现在是不得不说了,其实我阿娘说过,等我长大了,是要把我嫁给隔壁陈家的小书生的,”前路泪眼朦胧,她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努力说着,“小书生,很会念书……日后高中状元,会骑着高头大马、来娶我为妻。我想回家去,殿下,我不要困在这深宫里。”

      “殿下,你听见了么?”

      沉沉道:“你撑住,不要死,起码得撑到、我爬上去,把纸笔找来……”

      后话未尽。

      身后,忽的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血点溅了她一脸、顺着颈子流入前襟,似还带着腥气的温热。

      沉沉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又哭又笑,喊着:“殿下!”

      她的殿下却只轻声道:“胡言……乱语。”

      那声音很轻,轻得她几乎听不出来他的咬牙切齿。

      要很仔细、很仔细,才能听见唇齿研磨的声音,每一个字,他都说得那样费劲。
      滚烫的脸颊轻贴着她的后颈,呼吸拂过,他说:“再痴心,妄想,杀……”

      沉沉浑身一僵。

      可他似乎累极了,声音发飘,渐渐靠紧了她,又低声道:“不杀你……”

      不杀你。

      于是。
      这便是魏弃在自知要死的那一刻,清醒的短暂一瞬,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

      一夜间,浴桶里的水换了足有七八次。

      沉沉彻夜没敢合眼,盯着那水从热到凉,依旧不厌其烦地添药、换水。
      黄色的药汤被染作黑红色,一瓢瓢舀出来,清水再灌进去。直到魏弃浑身的伤口不再流血——反而渐渐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一旁撑颊小憩的陆德生被沉沉惊叹的声音吵醒,走到浴桶边观摩片刻,亦忍不住心下称奇。而后,渐渐眉头紧锁:

      行医的直觉告诉他,这异于常人的自愈能力,也许不全然是件好事。

      沉沉却犹然不觉,只顶着眼下那两道浓烈的乌青,开心地趴在浴桶边、探手去摸魏弃的额头。

      那烧了一夜、灼烫的温度果然退去不少。
      到天光乍明时分,他的脸色亦于青白之外,终于有了些许活人的红润之色。

      陆德生不愿被人发现自己在宫中逗留一夜,当即挪过魏弃手腕搭脉。
      见脉象已然平稳,又给沉沉开了一张药方,随后告辞。

      沉沉见状,忙起身相送。
      直把他送到朝华宫后门,又出去给他探了探路。确定左右无人,这才安心送了这位“大恩人”走。

      “记得,药浴过后,仍需散热,”陆德生最后叮嘱她道,“凉水冷敷,兼服汤药,照着方子取药。”

      “知道了!”
      沉沉一个劲地点头,又连声道:“医士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日后待殿下醒了,沉沉定会……”

      定会什么?
      陆德生停住脚步,扭头看向她。

      她被这淡然又略带审度的目光看得紧张,不由自主打了个结巴。

      她原本想说,日后定会再上门酬谢,又想起自己眼下的捉襟见肘。
      顿了顿,沉沉只得低声道:“我我,我,奴婢一定做些好吃的送去太医院……奴、奴婢于庖厨一道颇有心得……”

      银子是没有的,但做饭是可以的。

      沉沉挤出一张笑脸,试图掩饰自己囊中羞涩的心虚。

      陆德生却道:“伸手。”

      “……?”
      她不解其意,却还是愣愣伸出右手,掌心蜷曲着冲他。

      四目相对间,只觉掌中一重。再回过神来,人已走远了。

      沉沉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上头赫然便是她拿来当“诊金”的两对耳环,和一支莲花拥蕊、容光透质的金钗。

      耳环是昭妃所赐,那支金钗,却是从前父亲送给她的生辰礼。昨夜她翻箱倒柜,一狠心,把这从来舍不得戴的金钗也给拿了出来。本已做好了连这念想都舍去的准备,如今却“失而复得”。

      沉沉心中五味杂陈,捧着那耳环金钗,又看一眼陆德生远去的背影。

      她想起来,几个月前,自己也是在这里,见识到了小德子笑脸背后的险恶用心。

      而如今,同样的地方,深宫高墙不变,碧瓦朱甍如旧。
      她却似一尾格格不入的游鱼,终于探出水面,呼出一口心头久闷的气——

      决定了!

      沉沉终于如释重负,真心地笑起来。

      过几日便做一碟最甜的桂花糕送去太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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