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春色

　　当晚的月光如水，令我久久不能入睡。第二天起床后，我又拖着疲劳的身子继续与匐俱商谈停战条件。日复一日，我们在释放战俘上没有任何突破，却不知不觉迎来了突厥的祭狼节。

　　话说祭狼节的前两天是些祭祖的典礼。因为突厥人认野狼为祖先，所以节日上的祭祀和祈天特别被他们看重。我却对这些半宗教半传统的仪式不感兴趣，只觉观看得索然无味。不过晚上能和他们围着篝火一起说唱弹跳，倒是让我这个从未感受过如此气氛的大唐公主着实兴奋不已。

　　而祭狼节的第三天便是听他们提起多次的狩猎了。这些天来与突厥人的交谈，让我对这项活动也略知一二。狩猎是在牙帐附近的一个小山谷里进行的。之所以选择山谷，是为了方便观众看清猎人们骑射时的飒爽英姿。想象到时候许多对猎人们在山谷内捕杀被围的猎物，观众在山坡上为之欢呼雀跃，必然是一副看得让人心潮澎湃的大场面吧。

　　我作为来访的大唐使者，自然也被邀请去观看这祭狼节狩猎。一大早起床，我就叫小莲给我梳了个披肩散发，扎了顶碎花环冠，穿上套紧身胡服，然后带着一行从人往那山谷赶去。一路无事。等我到达山谷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把红光撒在绵延不绝的群山间。阳光照射下，笼罩在漠北的寒冷被一丝温暖取代。连平日里呼啸不停的北风也知趣地躲了起来，仿佛它也要安静下来欣赏这热闹非凡的狩猎。

　　“公主请随我来。”

　　在我抵达贵宾专用的观摩台时，一个丫鬟迎了上来。我随她进入卫兵把守的观摩台，让其余人跟着引路的侍者去山坡别处的观看席。走了没多久，丫鬟指了指一把巨伞下的空位，对我作了个恭请的姿势。我却没有马上就座，而是盯着我座位旁边的一位蓝衣男子看了半天。

　　是他？

　　我一边暗自疑问，一边和四周的熟人打招呼。除了葛姆氏因病没来以外，所有的贵妇王公几乎都到齐了。等我坐上自己的席位时，我终于看了看那蓝衣男子，确信他就是那晚弹胡琵琶的驸马夏登达。他今天穿着一袭丝绸蓝袍，头戴一顶镶珠远游冠，与他棱角鲜明的脸庞相衬，显得英气十足。加上他浓眉大眼，身高体瘦，肤如白玉，看上去与斯文的王时均颇有几分相像。只是由于和他不熟，因此我只冲他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就紧接着低头看向山谷。

　　看了没几眼，在观众们嘈杂的喝彩声中，我忽然听到耳旁传来一句说得不太流利的汉语。

　　“那天晚上，躲在我背后偷听的人就是公主你吧？”

　　我心里骂，真好笑，我才没偷听呢，是你自己不想回头的，嘴上却笑着说，“呵呵，公子弹奏的音乐太过优美，让我不忍心打断。”

　　听完，他哈哈大笑了一阵，接着继续和我搭话。见过他几次面，我还是第一次看他笑得这么开，说得这么多。反正本姑娘其他都能闲着，只有一张嘴闲不下来，所以我就和他慢慢攀谈起来。闲聊中他对我提起自己是吐蕃王室的宗亲，祖母即是从大唐和亲过去的文成公主。半年前，吐蕃赞普尺带珠丹因与突厥可汗默啜交好，便把夏登达送来突厥与其公主成亲。两国关系自此十分友好，遣使交流不断。

　　事实上我早从别人口中打探过这些情况，所以聊了半天后，我故作不经意地套话道，“公子真不愧为吐蕃大才子，那晚的一曲高原情歌听得旁人都忍不住流泪呀。”

　　他上身微动，回话时笑容稍减，似乎不愿意把话题扯到这上面，“小生那只是雕虫小技而已。公主的艺术造诣，才是无人能及。这几晚有幸欣赏到公主舞姿的人们，都不由地为你的才华和美貌倾倒呢。”

　　我听他不肯透露为什么而弹琵琶，于是也不好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停留。乱扯了一通后，我渐渐把注意力集中到山下的狩猎上。此时，山谷内已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样子。为了体现突厥人的骁勇，狩猎中大家不用猎犬，而要靠自身的马术和武艺来捕猎。远远望去，只见男猎手们骑着马，女猎手们拿着弓，一起在近乎圆形的山谷底合作追捕围猎。借着观摩台的绝佳角度，我看见几个突厥女子拿着短弓，以丝毫不逊于男人的射术追杀羊、鹿、兔等大小不一的猎物。男人们则身穿草衣，手握缰绳，配合着女猎手们骑马奔驰。看台上，大家的欢呼一阵高过一阵。每当有猎手射出精彩的一箭时，观众们就会以如雷般的喊声和踢踏声为她们助威。一时间，马蹄的轰鸣声和观众的喝彩声混杂交织，与山谷内飞溅的积雪一起把狩猎推向了高潮。

　　正当我对这精彩的场面着迷的时候，四周的响声突然静了下来。原本充斥着猎人的山谷也似乎少了许多人。我对此露出疑惑的表情，不自觉地转头瞧向夏登达，希望他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夏登达没有说话，而是对我使了个眼色，并用手指了指山谷中央。我顺着他的手指方向往山谷底部看去，就见有一个牵着白马的高大男子正往中央的开阔地健步走去。走到正中后，那男子举起握有马鞭的右手，慢慢在原地转了两圈，作出一个让众人安静的动作。

　　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突厥王储匐俱。其实还没等他举手，观众席上早已变得鸦雀无声。我在心中惊奇他是如何令几万人的观众在瞬间变得这般安静的。莫非默啜的这位爱子有掌控人们精神的魔力？一阵超出我想象的静默过后，默啜大声在底下喊了一句话。喊声过后又是一阵静默。但这次的安静没有持续多久，我便听见周围山坡上爆发出轰鸣的响声。

　　此刻我的心里更是好奇，不知匐俱在下面搞什么鬼。四周的响声越来越大，有的是长矛触击岩石的声音，有的是刀剑碰撞甲胄的声音，有的则是脚踏地面的声音。不管声源来自何方，大家都整齐划一地喊着一句我听不懂的突厥语。

　　他们到底在喊些什么呀？匐俱这家伙究竟在倒腾什么名堂？

　　就在我对此变故茫然不解之时，夏登达的声音勉强压过喊声，传入我的耳内。

　　“他们在呼唤‘唐国公主’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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