佯装

　　后面校长和那个老师具体谈了什么，蒋温予不知情。

　　她只知道，他们班第二天就换了班主任。

　　经过学校的详细调查，那个数学老师辱骂学生不是第一回，最终因为师德师风欠佳，被辞退。

　　喧嚣的酒吧让蒋温予回拢记忆，空洞地瞅手里的茶水。

　　宋颖还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迟焰那张脸太招桃花了，身边来来往往的女人，我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但他从来没有承认过，谁是他的对象。”

　　蒋温予小抿一口茶，耷拉下眼，心想和高中的时候真像。

　　充斥校园边边角角的八卦，关于迟焰的占了一大半。

　　他又被哪个女生表白了，又和哪个女生同桌吃饭了，班级篮球赛后，又喝了哪个女生送的水。

　　可始终没听说过，哪个是他正儿八经的女朋友。

　　“大家私底下都传，他是故意不给名分的。”

　　宋颖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连连摇头，“没有名分捆绑，怎么玩，怎么花都行，还不用负责任。”

　　蒋温予放下玻璃杯，极浅地弯了弯唇:“我知道了。”

　　宋颖该说的都说了，她最了解蒋温予。

　　后者是个循规蹈矩，很纯粹的女生，清楚迟焰的这些情况后，是断然不会去跳火坑的。

　　其他人飞蛾扑火，不计后果，宋颖管不着，但她绝对不能看着好姐妹也这样。

　　斜对面有男人给宋颖使眼色，让她把位子让出来。

　　宋颖会心一笑，拍拍蒋温予的肩膀，起身说:“我去找我未来老公了，你自己先玩着哈，要多留个心眼，陌生人的酒不要碰。”

　　蒋温予颔首，瞧见宋颖走向了隐于边角的男人，拿起酒瓶和他碰杯。

　　男人的样貌确实不俗，斯文儒雅那一挂。

　　嘈杂卡座，其他人也在热络寒暄，嗨酒摇骰子。

　　蒋温予对这种场所提不起半点儿兴致，从挎包里摸出手机，找到和服装设计有关的小程序，玩色彩搭配。

　　旁边的座位被人占了去。

　　响起一个热情的男声:“嗨，我叫张豪，弓长张，豪杰的豪，交个朋友呗。”

　　蒋温予侧头，见他有几分熟悉。

　　似乎是先前坐在迟焰旁边的。

　　她客气地报自己的名字:“蒋温予，草字头下面一个将军的将，温柔的温，给予的予。”

　　“真好听，人如其名，温柔都给予了你。”张豪举着一杯威士忌，问:“喝一杯？”

　　“我喝这个。”蒋温予用茶水去碰。

　　张豪笑了笑，没有丝毫异议。

　　他的话多，东拉西扯一大堆，蒋温予仅是有礼地淡淡回应。

　　张豪也不恼，自顾自地说到口干舌燥，直至手机铃声响起。

　　公司的电话，挺重要的，他逼不得已出酒吧接。

　　他一走，蒋温予又低头划拉手机。

　　在非凡热闹的场合，着实是一个异类。

　　她一碰工作就像是竖起了屏障，进入忘我模式，专注到连卡座来了另外一群人都不知道。

　　一个男人又坐到她旁边，说:“美女，喝一杯？”

　　蒋温予抬头，是不认识的。

　　他还是端着酒杯来的，递来一杯给她。

　　蒋温予摆手:“不好意思，我不喝酒。”

　　“来酒吧哪有不喝酒的？”

　　男人的视线划过她裸露在外的双腿，笑得放荡，把酒杯往她面前推。

　　蒋温予记得宋颖的叮嘱，胡诌搪塞:“我酒精过敏。”

　　“不带这样的吧。”男人显然不信，非要把酒杯塞她手里，人也往她身上倾。

　　赶在二人肌肤要碰到之前，蒋温予“嗖”地起身，双手捏紧手机，神色戒备。

　　男人贴了个空，不悦地喊:“这么不给面子呢？”

　　蒋温予毫无波澜地回:“请自重。”

　　男人冷笑:“我做什么了，就需要自重？我不就是想请你喝一杯酒吗。”

　　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卡座有人见状不对，探头探脑地望。

　　对面的宋颖也发现了，打算起身喊话。

　　一个人从后方走来，语气比加冰的酒还要幽凉:“要不我陪你喝？”

　　金属质地，染有磁性的嗓音耳熟。

　　蒋温予闻声回头，迟焰板着一张俊脸，气定神闲地走来，站定在她旁边。

　　和那年在教师办公室，何其相像的场景。

　　蒋温予细细嗅，还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清爽的青柠香。

　　但八年多过去，从校园到社会，掺杂了别的味道。

　　浅淡的烟草味，以及四处充斥的酒味。

　　蒋温予没来由地心跳加速，攥着手机的手指力道变重，粉嫩的指尖逐渐泛白。

　　迟焰再次出现，尽数人的视线朝他聚焦。

　　男人起身，流里流气地问:“怎么了，迟哥？”

　　“你心里没点逼数？”迟焰夺过他手里的酒杯，作势嗅了嗅。

　　他嗤一声，连杯带酒，扔进了垃圾桶。

　　男人立时不搭腔了，讪讪一笑，去其他方向，勾搭别的女人。

　　插曲告一段落，其他人又各玩各的。

　　宋颖给蒋温予递眼色，问她还好吧。

　　蒋温予摇摇头，回应自己没事。

　　她再转向身旁的男人，不敢多看一眼，匆匆的，低声说:“谢谢。”

　　迟焰一声“不客气”说出口，蒋温予便坐回了原位。

　　快速远离的动作让迟焰怔了一下。

　　这是害怕他借机和她搭话？

　　迟焰俯视蒋温予两眼，随性地扯了扯唇角。

　　卡座在他走后，来了不少人，位子几乎被填满了。

　　仅剩的空位是蒋温予旁边。

　　迟焰想都没想，径直坐到那个位子。

　　感受到他灼热的气息，蒋温予挺得笔直的身板瞬时打得更直。

　　她本就只坐了座位三分之一，眼下又不自在地往前面挪了挪。

　　再打开手机，继续玩色彩搭配。

　　她的动作放得小心翼翼，自以为无人察觉。

　　殊不知旁边，坐下来就像是没长骨头，往椅背上靠的迟焰狐疑地扫了她好几眼。

　　不过也仅仅是好几眼。

　　迟焰很快转移目光，问另一边的人:“张豪呢？”

　　“接了个电话就走了，有事吧。”

　　迟焰无所谓地“哦”了声，起身去倒酒。

　　却收到张豪的两条消息:【我靠，临时被我家老子抓回去加班，你下来没？帮我照顾一下宋颖带来的那个妹子。】

　　【她老乖了，酒都不沾，别被某些禽兽惦记上了。】

　　迟焰云里雾里，打字回复:【宋颖是谁？】

　　张豪接连发来:【得，我就不该指望您老人家记得住人的名字。】

　　【你不用管宋颖是谁了，她的姐妹就是那个穿旗袍的，黑旗袍的，你这个不要脸的，天真地觉得和人家的前世可能有一段的。】

　　迟焰一目十行地晃完，抬眸望向身侧，和自己保持老远间隔的清丽女人。

　　他挑了挑眉，回:【看上了？】

　　张豪:【一见钟情。】

　　迟焰无甚情绪，懒得再回复，直接把手机熄屏。

　　这时，有一个长相可爱，梳着高马尾，约莫还是大学生的女孩靠近这个卡座。

　　她手捧一大束红玫瑰，直奔迟焰而来。

　　她站在迟焰面前，把花往他怀里塞。

　　女孩胆子挺大，不管周围有多少人，直截了当地问:“迟焰，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话是冲迟焰说的，僵硬的却是近处的蒋温予。

　　她彻底玩不下去手机，手指无力地僵在屏幕上，红唇紧紧地抿着。

　　内心打鼓，生怕迟焰开口会是她最害怕听到的那三个字。

　　遇上表白，其他人不起哄是不可能的:“哎呦，迟哥快答应啊。”

　　“迟哥，人家女孩子都这么主动了，你不答应的话，她会心碎一地的。”

　　迟焰充耳不闻，反应寡淡，简洁明了地回复:“不愿意。”

　　还是三个字。

　　但不是蒋温予满脑子转的那三个。

　　她抿紧的唇瓣松了两分。

　　女孩脸上灿烂无比的笑意荡然无存，执着地问:“为什么？”

　　迟焰反问：“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交女朋友？”

　　他把玫瑰花递还给她，视线在她的娃娃脸停了半秒，“而且你不是我喜欢的款。”

　　女孩的眼圈登时红了，玫瑰花也不要了，掉头就跑。

　　迟焰把玫瑰花放到茶几上，交给酒吧服务员处理的架势。

　　其他人:“迟哥每次拒绝人都这样。”

　　“他的字典里就没有‘委婉’两个字。”

　　“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迟焰闲闲地说:“及时止损最好。”

　　有个眼镜男问:“迟哥，我挺好奇的，什么样的绝色能把你收了，让你不要再祸害人间？”

　　迟焰端起一杯白兰地，斜他一眼:“反正不是你。”

　　眼镜男惊恐:“是我还得了？我第一个先跑。”

　　一群人哄堂大笑。

　　有人说:“虽然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肯定是妲己转世。”

　　眼镜男搭腔:“这个我赞成，这些年在迟哥身边出现过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妖娆妩媚的狐狸精？”

　　“之前还有一个混血吧，那妖艳的长相，火辣的身材，奔放的性格，啧啧。”

　　迟焰兀自喝酒，不再接话。

　　悄无声息地听完，蒋温予没放松几分钟的唇又抿上了。

　　她对自己温婉娟秀的容貌，恬淡娴静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了。

　　迟焰近在身畔，迫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如滔天海啸，能把蒋温予席卷得呼吸艰难。

　　她无法在这个位子坐下去，起身前往卫生间。

　　稍微远离哄闹的洗手台前，站有两个年轻的女孩。

　　一个抽泣个不停，一个取出纸巾，给她擦眼泪。

　　蒋温予认出，哭得快把精美的眼妆弄花的那个女孩是刚才给迟焰表过白的。

　　女孩呜咽地对朋友说:“他真的拒绝了我，还说我不是他喜欢的款，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朋友温柔地给她擦眼泪，话却狠:“我早就告诉过你，他那么浪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安下心交女朋友？”

　　女孩哭得更厉害了，趴在朋友的肩膀上，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以为我是特别的，我以为我可以做他第一个女朋友。”

　　“谁都以为自己是特别的，谁都想做第一个被他承认的女朋友，但是怎么可能？”

　　朋友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背，“哭吧，认清现实，早点儿放弃，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

　　女孩:“呜呜呜，但是都没有他好看，你还是去给我找三条腿的□□吧。”

　　朋友噎了一下，但想想也是:“好像这个是比迟焰那种姿色的好找一点。”

　　蒋温予沉默地在旁边洗手，全程没抬头瞅镜子。

　　她心里堵得发慌，不想再回卡座。

　　她转去外面透透气，靠在手机上玩色彩搭配打发光阴。

　　估计时间差不多了，蒋温予才掉头去找宋颖。

　　这段时间，卡座里面没几个人是清醒的，或躺或靠地软在沙发上。

　　蒋温予依然一眼瞧见迟焰的身影。

　　他是少数神智还清明的，待在老位置，敲打手机。

　　像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迟焰深邃的眸光从手机上挪开，与她四目相对。

　　蒋温予心头一慌，下意识地躲开，步履飞快，去找宋颖。

　　迟焰没有把目色收回去，任由手机屏幕亮着，别有意味地追逐那抹倩影。

　　蒋温予是在角落找到宋颖的。

　　这位大小姐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一个劲儿地咕哝:“宁，宁成泽，你，你给我回来！”

　　蒋温予清楚她的酒量不差，不知道喝了多少，才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

　　蒋温予先在软件上约了辆车，俯身去架宋颖的胳膊:“颖颖，回家了。”

　　宋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认了老半天才认出是她。

　　宋颖咧开没心没肺的笑:“温予啊，好，咱们回家。”

　　她乖乖地起身，但因为醉酒双腿发软，整个人往蒋温予身上倒。

　　差点儿没把蒋温予压垮到地上。

　　蒋温予咬咬牙，勉强能扶稳她，往外面走。

　　路过迟焰时，蒋温予有意加快了速度。

　　好会儿后，迟焰收起手机，不客气地踢旁边的一群醉汉:“天亮了，走了。”

　　出酒吧的一段路不算远，但因为宋颖走得跌跌撞撞，蒋温予用了双倍的时间。

　　方才出酒吧，宋颖一个斜晃，把蒋温予压得踉跄。

　　她重心不稳，直是往后面退。

　　一不小心，她的后背就碰到一个人。

　　“不好意思。”蒋温予慌忙退让道歉。

　　她站定，回头望，惊觉撞上了迟焰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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