佯装

　　这日，晴光大好，微风荡漾。

　　迟焰起了个大早，换上质地优异的白色衬衫，黑色西装，加一条纯黑领带。

　　发型精心打理，皮鞋锃亮，出门会见贵客。

　　坐上迈巴赫的后座，他的微信又弹出张豪的消息。

　　迟焰都懒得看，不就那两件事嘛。

　　一是质问他为什么要给他推送脑科专家的名片。

　　二是给蒋温予便宜租金。

　　对于前者，迟焰内涵到位就行。

　　而对后者，他的态度明确且坚决。

　　不可能，没商量。

　　抵达儒雅的茶室，迟焰点了一盏大红袍，也不喝，斜躺在席上，抱着手机打游戏。

　　半个小时后，一位同是西装革履，打扮沉稳的中年男人推门而入。

　　迟焰终于有了正形，收好手机，起身迎上去，有礼地伸出右手:“叶总。”

　　叶天明对于眼前这个，上周妄想让自己等他两个小时的年轻人，还有余怒。

　　但迟焰近期的做法谦逊又有度，给足他面子，各种想办法约他再见面的同时，向他彰显了一种态度:我不是非你不可，实在不行，这单生意不做了。

　　叶天明吃他这份年轻人独有的狂妄与无畏，在自己这个阅尽千帆，凡事走一步想十步的年纪，早荡然无存了。

　　接近两个小时的商业会谈，迟焰和叶天明聊得还算愉快。

　　迟焰感觉得到，此番合作基本能达成了，这条难得可贵的人脉线，也可因此搭建。

　　他认为聚会已然进入尾声，叶天明却聊起了私事:“你知道我为什么还会来见你吗？”

　　迟焰看出他是想表达，给面子地说:“我洗耳恭听。”

　　叶天明看向他的手臂，被衬衫和西服外套紧紧的包裹着，看不到皮肤。

　　但他清楚，那里有被野猫抓过的痕迹。

　　叶天明说:“第一次决定和你见面之前，我就详细调查过你，你这个小子虽然狂，但对待生意还是很认真的。

　　“上次你因为去打狂犬疫苗晾我两个小时，不是你的作风，我觉得奇怪，详细打探了一下。”

　　迟焰剑眉微动，安静当个听众。

　　叶天明：“你被猫抓和一个女人有关，你是因为怕她担心太长时间，才不顾和我的约见，率先赶去医院，打了疫苗。”

　　迟焰对于被查得这么清楚，丝毫没有惊讶，眼前这位在北城是出了名的神通广大，铁了心想了解一件事情，易如反掌。

　　比如查路段监控。

　　叶天明打量他，祥和地笑着:“你真是让我看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血气方刚，意气用事，一掷千金为红颜。”

　　事儿是有这么个事儿。

　　但这位老总好像脑补过头了。

　　迟焰认为有必要解释一下:“叶总误会了，我和这个女人只是朋……”

　　话到这里，他顿住，想起前天在北城美术学院，蒋温予在老师面前，怎么介绍他的。

　　迟焰转口:“不，在她看来，我们仅仅是认识。”

　　叶天明反而笑意更深:“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有个人这么说过我。”

　　迟焰自觉一张嘴巴还挺能叭叭，但在这个时候，不知道说什么好。

　　叶天明还要赶回集团开会，起身先走一步。

　　迟焰送他出门。

　　上车前，叶天明补充了一句:“对了，那个说我的人，现在是我的太太。”

　　话尽，他弓腰，入车离开。

　　迟焰在原地目送，无奈地笑笑。

　　“女朋友”这个词语对他来说都太过陌生遥远，更何况是“太太”。

　　迟焰不甚在意，转身上了迈巴赫，对司机说:“回公司。”

　　路程过半，迟焰的手机震动，进来一个电话。

　　他看来电显示，是曹萍。

　　迟焰的脸色瞬时变了，因为和叶天明交谈融洽的喜色全然无存，果决地掐断电话。

　　对方不遗余力地拨来，他才接起，躁意半点儿没压:“又有什么事情？”

　　对方是个尖而细，但明显有年龄感的女声:“小焰，瞧你说的，没事的话，妈妈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迟焰冷呵:“你没有事情的话，还真的不会给我打电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曹萍也不再装:“妈妈听说……”

　　迟焰打断:“这个称呼，你好意思？”

　　曹萍被噎了一下，改口:“行，儿子长大了，不由娘了。我听说你去见了叶总，肯定谈得不错吧？有机会给你的小李哥搭搭桥，牵牵线啊，他手上有个项目，也想搭上叶总。”

　　“你的消息还挺灵通。”迟焰伸手扯松领带，幽凉一笑，“小李哥？这次这个比我大几岁啊？一岁有吗？”

　　曹萍不高兴了:“小焰，你为什么每次和妈妈说话，都是这个态度？妈妈把你生下来也是不容易的。”

　　迟焰反问:“你心里没点儿数？”

　　曹萍:“小焰！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儿子，身上是留着我的血的，我要你必须把你的小李哥介绍给叶总。”

　　“必须？”迟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两个字几个意思？麻烦你这位好母亲给我解释一下。”

　　曹萍怒火燃起:“迟焰！你真是目无尊长。”

　　“你都没想要我，想把我淹死，我为什么要认你？”迟焰讽刺地发问。

　　曹萍哑了一瞬。

　　迟焰抓紧时间说：“最后再给你说一遍，看在你生了我的份上，你和那些小白脸的破事，我不屑于搭理，同样的，你也不要拿这些破事来烦我。”

　　“小……”

　　对方还没说完，电话就被迟焰中止了。

　　他烦闷地把领带取了，扔到一边，再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

　　司机从后视镜中瞧出情况不对，小心地询问:“迟总，还回公司吗？”

　　迟焰把西装外套都脱了:“回家。”

　　——

　　彼方，蒋温予和宋颖一块出“寻尔”，去看新工作室选址前，还在办公室，伏案画旗袍的设计稿。

　　清晨突然来的灵感，开始下笔如神，可画到一半总感觉不对。

　　下半部分怎么改都不顺眼。

　　蒋温予索性把画稿先放在一边，出门转转。

　　中介带她们看了四处办公区，都不太满意。

　　不是位置偏远，就是价格高昂。

　　中介见此，说:“那我再留意留意，给你们找更适合的。”

　　蒋温予和宋颖道了好，转身离开。

　　蒋温予思索着未画完的设计稿，心不在焉的。

　　宋颖问:“回工作室吗？”

　　行至车来车往的街道，一辆公交车有速而过。

　　蒋温予抬头瞧，车尾挂有一个数字“1”。

　　她望望前面，可以看到公交站台。

　　蒋温予对宋颖说:“我想去坐一路公交车，你先回去吧。”

　　宋颖了解她，大学时，绕城一圈的一路公交车是她的钟爱。

　　心情不好，设计图画不出来，她都会去坐。

　　并且不要人陪，必须一个人。

　　宋颖知道她今天也在为设计稿发愁，回:“行，你一个人小心点儿，早点回来。”

　　蒋温予点点头，两人便在路边分道。

　　宋颖打车回工作室，蒋温予去公交站台等车。

　　一路公交的客流量大，发车比较频繁，五分钟不到，她就等来了一辆。

　　老样子，蒋温予坐到最后一排，右侧靠窗的位置。

　　她盯着窗外陌生又眼熟的街景，仿佛岁月逆转，回到了大学时期。

　　所有人都以为她一回回地乘坐这路公交车是去找灵感，解烦心事。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叫迟焰。

　　四年大学，蒋温予数次在北城美术学院站上车，辗转一个小时左右，经过迟焰所在的北城大学。

　　偶尔她会在北城大学站下车，绝大多数时候不会。

　　但每回无一例外的是，她会在心里祈祷，能够见到迟焰的身影。

　　哪怕远远地，隔着车窗玻璃瞧上一眼。

　　可惜事与愿违。

　　几十上百次的往返，蒋温予从来没有在北城大学的校门口发现过那个潇洒身影。

　　蒋温予时常安慰自己，没看到也没关系。

　　因为看到了也只是当陌生人路过。

　　她总不能上前，叫他的名字，和他打招呼吧。

　　他连她是谁都不知道，那样也太冒失突兀了。

　　蒋温予脑中转过这些记忆，不由泛起一股酸涩。

　　就在这个时候，她始终落向窗外的目光框住了一辆车。

　　蒋温予像是被猛扎了一下，回过神，趴在车窗上，扭头确认车牌号。

　　她没眼花，那确实是迟焰的大G。

　　正停在路边。

　　蒋温予都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的，像是突然来了勇气，更像是为了弥补大学时，那么多次坐这班公交车，都没有见到迟焰的遗憾。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在随即停靠的站台下了车。

　　人已经踏上站台，公交车开远，蒋温予还有些恍惚。

　　她深呼吸一口，朝大G走去。

　　她停在车旁，透过车窗看，里面没人。

　　蒋温予左右张望，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寻不到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

　　她估计迟焰是在附近办事，把车停这儿了。

　　蒋温予自嘲自己的行为，同时心酸，这一次坐公交，依然没能如愿。

　　她低叹了口气，回身走人。

　　一道声音从后面传来:“蒋温予。”

　　低沉的，带有磁性的男声。

　　蒋温予的脊背如同过了电，掉头望去，果然见到迟焰那张俊逸的面庞。

　　她尚且来不及暗暗欣喜，疑惑率先霸占了思索空间。

　　讲不出具体的原因，蒋温予感觉这一刻见到的迟焰和以往都有不同。

　　他的穿着干练，熨烫得一丝褶皱都看不见的白衬衫没入西装裤头，皮带勒出极具诱惑力的腰线，头发有细致打理的痕迹，理应很显精神。

　　但他的眉宇间似乎少了一贯的飞扬自信，多了一份……落寞。

　　蒋温予被冒出的念头惊到了。

　　她从未想过，“落寞”这种字眼，会用在熠熠生辉的迟焰身上。

　　迟焰从一家便利店出来，手上拎着透明购物袋。

　　蒋温予仔细看，全是旺仔牛奶，有五六罐。

　　迟焰长腿迈得飞快，几步走到她面前。

　　蒋温予心虚，先解释:“我路过的。”

　　迟焰稍稍低头，俯瞰她:“不会觉得你是觊觎我，在跟踪我的。”

　　蒋温予:“……”

　　迟焰好似不想和她多说一个字，打开购物袋，塞了一罐旺仔牛奶给她。

　　然后绕道，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蒋温予抱着一罐旺仔挺懵，目睹迟焰把大G开出去。

　　在这条沿河，车流不算密集的大道上，速度飞起。

　　怕是达到了交通规则内的极限。

　　蒋温予望着迅猛没影的车尾巴，确定他的状态不对劲。

　　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蒋温予犹豫了又犹豫，从挎包摸出手机，进入微信，给迟焰打了语音通话。

　　响铃好会儿，对方才接通。

　　迟焰的口气不耐，通过电流更加有质感:“有事？”

　　蒋温予听见他那边呼啸的风声，可想而知的车速。

　　担忧让她鼓足了勇气，音量轻，但坚定:“我还可以搭你的车吗？”

　　迟焰应该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安静好几秒。

　　蒋温予不好再吭声，握着手机的指尖轻微发颤。

　　心跳如擂鼓，忐忑不安地等待他的回应。

　　然而没有回应。

　　迟焰挂断了电话。

　　听到“嘟”的一声，蒋温予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她拿下手机，垂眸盯通话结束的聊天界面，琢磨自己的要求是挺过分的。

　　迟焰是谁啊？

　　凭什么她一句话，他就要同意。

　　蒋温予走回公交车站台，盯着地上的影子，愁云染鬓。

　　懊悔自己越线了，痴心妄想了。

　　可不多时，熟悉的大G从远处驶来，停在她面前。

　　车窗降下，迟焰清隽的面庞显露，冷淡的声音渗透耳膜:

　　“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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