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有蔷薇[gb]

　　“……沈作安。”江斐的话语从喉咙逃窜，不属于他自己。

　　那张从门缝递出的纸条，还摆在床头柜上，他刚把它看作沈作安过度的自责。

　　但有另一种，更可怕的可能性——

　　沈作安在炫耀。

　　一件很让她得意的事情，她要挂在嘴上，写在纸上，等于她不离手的玩具熊，等于甜美的糖果。

　　她的雏鸟情结，她的示弱、退让和愧疚，全都是假的，用来伪装的假面。

　　似有生锈的锯条割上他喉部，被切割的痛感凌迟，江斐嘴里泛起血腥的铁锈味。

　　“你。”他迟滞地张嘴，“你是故意的，是吗。”

　　沈作安的长袖睡裙，有圈毛茸茸的滚边，她柔顺的长发垂在肩膀，温软无害的姿态，她温顺的外皮下，藏着一只潜伏已久的魔鬼。

　　流沙涌动将人吞噬，江斐看清，沈作安轻轻勾起嘴角，极其细微的变动，表情溶解、异化、坍缩，构成他所未见过的陌生模样。

　　她眼珠黑白分明，像她能分清是非般明晰，偏偏折射出浓厚的恶意，像她能看穿事物，却看都不看善，选择了恶。

　　通透而又邪恶。

　　“是呀。”沈作安歪过头，承认了。

　　“我换了身衣服，你就上钩了。”她指尖绕着发尾，另只手的手腕卡在玩具熊的脖颈，“江老师，你该自我反省。”

　　最讨厌的风格穿了三年，才有这一天。

　　她没做什么，也就换换衣服，模仿声音，就成功扮演了和她完全不像的人。是江斐用他出色的行为，完成后半场的演出。

　　而几乎是一瞬，沈作安看破江斐惊惧的猜疑——他回想妻子的离世，怀疑它是场阴谋，由她而起。

　　“为了得到你，我手上沾血，那不值得。而且我会让她活着，亲眼看你背叛她。”沈作安有她自己的不屑。

　　诛心语句如淬毒的箭矢，四面八方向他射来，江斐脊背僵直，麻木遍布全身。

　　“让她”活着。

　　他所珍视的，被沈作安轻蔑提起，以支配的口吻，她骨子里天生的傲慢。

　　江斐想起，美术课不需要记住学生，他对学生们统统没印象，包括沈作安。当他给沈作安班级上课时，课前课后许蔓来找他，他们的亲密，就那样落在沈作安眼里。

　　她擅长掩饰，会不会那些次，她都掩藏了她怨毒的目光，坐在美术教室安静的角落，同样安静地望着他们，混进起哄的学生中微笑观赏，假装她也艳羡他们的爱情。

　　嫌恶直直上涌，江斐冷声说：“沈作安，滚出去。”

　　无视江斐的驱赶，沈作安缓慢走到床边：“我摔倒了好痛，走不动路。”

　　她侧身，万般自然撩起睡裙下摆，羞怯话音轻颤，似在祈求疼惜：“江老师给我揉揉。”

　　揭掉那层外皮，沈作安内在有着无耻的内核。江斐读懂沈作安，道德观或是羞耻心，她全不在意，她丢开它们，比脱衣服更轻松，一般的回击根本伤不到她。

　　她自信又自负，把年轻的身体当最丰厚的资本，以为他会痴迷，而这于他一文不值。

　　直白地，江斐表露厌恶：“一滩臭肉而已，没人稀罕。”

　　眼前，前一秒还造作引诱他的女孩，面部肌肉不受控制抽动，恶鬼从内钻出，她柔弱的面皮四散裂开。

　　“是一滩臭肉啊，被车撞死了，不及时火化掉，可不就臭了吗？”沈作安话尾欣喜上挑，眼珠转了半转，作思考状，“要烧成灰埋在地下，才不会臭呢。”

　　诛心话谁不会讲，互相朝对方的软肋狠狠扎下去，谁没软肋谁赢。

　　衔接江斐厌恶的，是他深重的惊愕与悲恸，额头青筋绽起，呼吸像要静止。

　　获胜的成就感，沈作安半点也无——这不算获胜，连进攻号角都未吹响，顶多是前哨站中，最不起眼的一站。

　　她是该走，再住也发生不了什么，沈作安搁置留恋，转身走人。

　　从混沌中挣扎起床时，江斐给手机充电，已过去了整整两天。

　　他经历了此生最漫长的一场病发，痛楚自心脏蔓延，辐射到周身，冷汗像潮水涨退，灭顶的绝望窒息般铺满。

　　或悲或喜的回忆，平等对着他进攻。美好绝非真实的美好，是苦难，外面裹着糖衣，含化了浅薄的外壳，内里就尖锐地将他刺痛。

　　逃到异国，江斐依然没逃离痛苦，只有在艺术中，能寻求到些许安慰。

　　他最欣赏的画家，约他在美术馆一见，日期今天。

　　下床洗了澡，江斐刮掉胡子，吃了点东西，乘车前往目的地。

　　美术馆大门外，它的主人司淮前来迎接：“下午好，江斐。”

　　“下午好，司淮。”江斐伸出手，握手问候，“非常荣幸能来你的美术馆参观。”

　　司淮成名早，高中时江斐被司淮的画作所触动，决心要成为一名画家，于是他从头学了美术，考进了美院。

　　后来江斐成了美术老师，唯恐班门弄斧，他只以观赏者的身份，在司淮的社交账号下留言点赞。

　　转折在四年前，江斐把他的一幅画设成头像，他再次留言时，司淮主动私信了他。此后他们便在网上联络，到如今，江斐才正式登门拜访。

　　江斐的朋友圈很久没更新，来巴黎前也有段时间没聊过，又知他已婚，司淮随口问起江斐的现实生活：“怎么没和你妻子一起来，她课多吗？”

　　无意的问句，戳中江斐极力想逃避的，他喉结滚动，没说出一个字。

　　见江斐整个人僵在原地，司淮立刻懂了，他忙道：“抱歉。”

　　想说点话缓和气氛，正巧有朋友来，司淮向朋友介绍江斐：“这是我中国的朋友，名叫江斐。”

　　介绍过，握了手，司淮说：“我朋友更习惯讲法语，我帮你们翻译。”

　　“没关系，我会法语。”江斐道。

　　三人边走边聊，司淮分享他画作的灵感来源，朋友补充了些创作趣事。

　　聊天时，司淮在旁观察，江斐眼下泛青，语言虽流利，但听人说完话总要停小半分钟反应，偶尔听错词，明显强忍困倦，缺乏睡眠的样子。

　　“最近罢工很严重，街上很吵，酒店服务也差。”提前结束讲解，司淮向江斐提议道，“晚上去我家吃饭吧，你在我家住，免得在酒店睡不踏实。”

　　东道主要请他去家里吃饭，还请他小住，这份款待太热情，身为拜访者的江斐想拒绝。

　　但江斐无法忽视危险因素，不是罢工，是沈作安。

　　毫无疑问，沈作安称得上骚扰，见他不上钩，便恶毒辱骂。

　　沈作安永远站在高点，无论江斐怎么攻击，她都能把话题转移到他最痛处，他受伤惨重，她轻松脱身。

　　喜欢他，沈作安编造的谎言，看她戳痛他时的得意就知道。

　　罢工声势再盛，也比不过沈作安的精神施压，江斐略一思忖，问司淮：“会妨碍到你吗？”

　　“不会，我家够大。”司淮笑，“我爱人和女儿不介意有客人住。”

　　司机来接，江斐回酒店办退房，带上行李，随司淮离开。

　　庄园掩映在森林间，轿车驶入时，江斐向外望，主宅周围的树木草坪皆修剪整齐，优雅和谐的景致。

　　叫佣人帮拿行李，司淮带江斐到客房区域：“客房在这边，你挑间喜欢的住。”

　　考虑到江斐没睡好，或许也饿了，司淮叫厨师提前备好晚餐。

　　长餐桌的主位空着，司淮在左手位落座，叫江斐随便坐，江斐坐到司淮对面，方便交流且不失礼。

　　“没想到你法语不错。”司淮和江斐平时聊天用中文，结识几年，不知江斐也会法语。

　　运用纯熟，精通相关名词术语，足够留学的水平。

　　“以前想留学来着。”江斐淡淡道。

　　学语言加申学校，到这一步了放弃，司淮隐约猜到江斐这么做的原因。

　　两人相熟，司淮并不藏着掖着，直说道：“不觉得可惜吗？以你的才华，当个美术老师屈才了。国内的环境相对适合传统艺术，你出国，有更广阔的空间。”

　　反正自己快要死了。江斐说：“没什么可惜的，我不后悔。”

　　爱情和前途，他选了前者，没后悔过，只是命运待她和他不公，夺走了他天平上最重的，天平就此倾翻。

　　“油画起源于欧洲，能来欧洲深造当然好，你现在进修也不晚。”司淮从朋友的角度给出建议，“巴黎很多艺术展，你可以带作品联合参展，我也能帮你引荐。”

　　网上交流的几年，江斐能感觉到，司淮惜才，常流露出鼓励他来留学的意图。不希望司淮白费工夫引荐，江斐礼貌回绝：“谢谢，但我大半年没摸过笔了。”

　　“我家什么画具都有，你随意用。”司淮抱下跳上桌的猫，笑着挠挠猫下巴，“怕猫碰到调色盘的话，可以去画室和亭子里。”

　　司淮模糊了重点，把无心画画理解成没带画具，江斐不好明说，又难以推却盛情，只道：“那我找找手感。”

　　“其实你寒暑假来最好，请假来时间比较紧。”教师在非寒暑假来，司淮当江斐是特地请了假来巴黎。

　　却听江斐说：“我辞职了。”

　　路上，司淮和国内朋友聊起江斐来访，得知江斐深陷负面事件，因骚扰女学生被学校开除。

　　私德方面，司淮倒无所谓，况且女学生毕业了，成年了。

　　“那正好。”他说，“在我家住一阵，等签证要到期了你再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