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王妃[重生]

　　王妃要出行，自然不能悄没声息就走，按太平帝的意思，既然要做用出游做掩饰，就要把阵仗做得越大越好。
　　秦夙便令箜青给林琅换了辆华舆，箜枣又上去做了番装饰，用佩玉绦带将四面篾帘拴起来，绑上同心结，还在车座上摆上小桌，放上三两碟桃酥、和合饼之类的糕点，并一壶刚刚沏好的丹穴山茶。

　　很快准备好这些，秦夙再次将林琅扶上车，转身时只犹豫了一刹那，便任由箜青和箜枣都跟上了。
　　不过这二人，秦夙并未打算让他们上山，本来他甚至是决定独自上山的，可就在昨晚，他改变了主意。

　　。

　　丹穴山脚下一如他们上次来的那样，空空旷旷，草木疏离，很难得才能看到一颗高大的树，大多都是低矮的灌木和垂头丧气的枯草。
　　就好像已经许多年没有下过雨一样。

　　林琅从窗里看到这些，顿觉得诧异，箜枣也在看，甚至开口抱怨：“这儿怎么这么荒僻，能有什么好玩儿的，王妃，咱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林琅抬手止住了她的言辞，没有多说话，快走几步挪到前排，叫住了箜青：“咱们就在这儿停吧，我想走走看看。”
　　“啊？”箜青闻言，四处打量，这里连个简陋茶摊都没有，万一走远了，王妃要去哪儿歇脚？
　　秦夙也察觉到了这边情况，勒停了明光兽，回转过来以眼神询问她。
　　林琅便道：“我想四处走走，王爷，可以吗？”
　　这倒没什么不可以，秦夙示意箜青停下车，扶林琅下来，才问她道：“可是见到了什么稀奇的？”

　　换而言之，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

　　林琅点头，拉过秦夙，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其实来过这里。”
　　她知道自己的来历是个秘密，不方便告诉外人，因此才能这样跟秦夙咬耳朵，但在箜青箜枣看来，王妃的悄悄话，可不就是情话嘛。

　　没看王爷连耳朵都红了。

　　箜青眯起眼睛，忽然笑道：“王爷王妃尽管逛逛，小的们在这儿等着就是。”
　　“那怎么行？”箜枣就没他这么识趣，甚至还隐隐有些嫉妒：“王妃身娇体贵，身边缺不得人伺候。”
　　说着她还斜了箜青一眼，意为你不去我去。

　　她是真的自信满满，想着自己和林琅有交易，她必然是要带着她的，没想到林琅这次却拒绝了她：“有秦夙在，你们就留在这儿吧。”

　　箜枣顿时咬牙，心里醋海翻腾得张牙舞爪，险险冲红她立刻瞪圆的眼睛。
　　——林琅怎么能，当众毁约？

　　可王妃都开口了，她一个小小婢子只能认命，不管到底有多不甘。
　　目送着林琅与王爷相携走远，直到消失不见，她也无法放松僵硬的身体，五感皆被怨憎所遮蔽，唯能感受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幸灾乐祸地说了句：“安分点吧你，那可是咱们王爷明媒正娶的妻。”

　　妻不妻的倒不重要，此时此刻，林琅想弄明白的是，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爷，那王大人可曾对你说过这几年来丹穴山一代的面貌变化？”
　　秦夙想了想，道：“并未见降水有减少，近年来甚至还有增多的趋势，可土地依旧越发贫瘠，原本在山脚下事茶的农人这些年已渐渐搬回城中，只有少数进了山寻找野生丹穴山茶，因此供入仙京的数目这些年也出现了锐减。”
　　“也就是说……”林琅蹲下-身，搓了搓枯脆的草叶：“此地如今，并非缺水导致。”
　　秦夙有些不明她的意思，幸好林琅站起身，继续说道：“王爷可知道，在三年前，这里曾有数枚泉眼。”

　　“泉眼？”秦夙皱起眉：“确有耳闻，但未料到竟就在此。”
　　他展开王矣给的地图，又细细看了看，才指着某处描画了几个圆圈的地方，道：“你说得对，地图上也有所标注，看来王矣给的还是一张旧地图。”
　　“那么就有两种解释。”林琅扳着手指道：“要么，这里地貌是近几日突变的，所以来不及绘制新的。要么，王矣是故意的。”

　　至于为什么要故意给他们一张旧地图，林琅看向秦夙，看到他双眼里透出来的神情，便知他心里也有了答案。

　　“王爷，咱们再往山里头走走？”

　　按照地图标示，进山的路只有一条，且离此地不远，林琅和秦夙索性就按着地图走，结果竟然分毫不差，明晃晃一条石板路正颤颤巍巍沿着山壁盘旋而上，根本数不清有多少阶。
　　林琅只知道，她开始后悔刚才没把外袍顺手给脱了。

　　这袍子也是出门前才换的，秦夙说要兴师动众一些，林琅便指挥着箜枣找出了这么精工刺绣的一件，还颇厚，只不过内里穿的却是一身窄袖短打，甚至蹬了皂靴，以方便活动。
　　她没想到她和秦夙竟然会就这么进山，还把箜青箜枣都留在外面，穿着绣袍戴着凤钗一路过来，她已经感觉背心有汗了。

　　秦夙倒还好，他今日-本就是轻装出行，不过还是注意到了林琅额上的细汗，趁她上到台阶时，主动从后头帮她脱下了外袍。
　　这举动实在唐突，把林琅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住胸口转身看他，半边袍子还挂在手臂上没全脱下来，绣着精致花纹的裙摆落在布满泥土灰尘的台阶上，一下子就脏了。

　　可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抱歉，吓到你了。”秦夙只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不太恰当。
　　没想到他会先道歉，林琅又愣了下，嚅嗫着道：“不会……”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补了句：“谢谢。”
　　她确实想把这碍事的袍子脱了，但此地已离马车有些距离，再回去势必要浪费一些时间，也没必要让秦夙陪自己因此耽误事，本来她已经决定默默忍了，却没想到秦夙还是发现了。
　　可是即使现在把袍子脱了，也并不好安置，这袍子又重又厚，拿在手里也是个累赘。
　　“脱了吧。”秦夙最终道：“交给我。”
　　他没有多说，只是看着林琅将袍子卸下来交给他，又伸手摘走了她头上晃晃荡荡的凤钗，随手团在衣服里，长臂一挥，就扔在了山口处：“此地荒无人烟，大概也无人会来拾，就算真被拾走了，也不过是些外物，再行置办好了。”

　　林琅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招，当即急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说扔就扔？”她连忙下了台阶想捡回来，无奈还没走出几步，就被秦夙拉住了胳膊：“无碍，回去赔给你。”
　　秦夙是斩钉截铁地意已决，林琅拗不过他，只好跟着他进了山。

　　“那赔什么样式的，可得我说了算。”
　　“自然。”

　　山阶之路长而无聊，林琅干脆说起自己为何对此地有些熟悉。
　　“幼时父母常出银城跑镖，便将我和家姐寄养在阿叔家里。”
　　“阿叔家是开药铺的，银城最良心的药铺，门前挂着一个‘仁’字，那是城里的老秀才写给他的，因为他的药价总是尽可能便宜。也是这个原因，阿叔在雨旺季总会进山采药，有时候便会带我们一起去。”
　　对此，秦夙却不解：“银城离空雪城足有三百里，你们怎会到丹穴山来？”
　　林琅解释道：“银城三面环山，药材也丰富，本来我们也确实在那一代来去，但到我十岁的时候，银城的气候突然就变了。”
　　“雨水奇缺，烈阳长照，连四季也变得不太分明起来，四周山岭皆成了荒丘，阿叔的生意越来越难做，只好渐渐跑远了。”

　　“最后一次跟阿叔出来采药，便是丹穴山。那时阿爹阿娘都已经不在了，阿叔就将我和姐姐接回去照顾，本来他已经想金盆洗手了，但为了我们能过得更好些，他便接了城里一家富户的单子，去丹穴山找一味名叫‘五裂黄’的药材做解药，找到了，就再也不干了。”
　　“可惜，还未上山，就遇到了‘天罚’。”

　　“天罚？”秦夙想起昨日听到的乡野传闻，莫非……
　　林琅叹了口气：“阿叔就这样烧了起来，我和姐姐从泉眼那里取了水来救他，也无济于事。”

　　竟是被他料中了，秦夙顿时心里觉得异样起来。
　　仵作部的老叟，出嫁路上的新娘，林琅的阿叔，还有那只兔子，恐怕遭遇的都是同一件事。
　　——所谓“天罚”。

　　“你们为什么叫它‘天罚’？”
　　林琅道：“其实在阿叔之前，银城里已经出过好几次那样的事，那些火都起的毫无来由，水也浇不灭，沙也扑不死，因此就有人说那是上天降罚，是用来惩处有罪之人的。”
　　说到这里，她顿住脚步，双手死死地握成了拳，“可是，阿叔从未做过坏事，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秦夙也跟着停了下来，眼中此时只有满面怒意的林琅，她这番面貌，肃然得让他极为熟悉。

　　千百年前，也是在此地，看着山下屠戮人间的妖物，长生也曾露出这样的表情，她还说：“天道既创了人间，让人类在此繁衍生息，又为何要让火铃宿劫来毁灭他们？”

　　长生不能理解，就好像现在的林琅，也逐渐换成了不解的表情，喃喃道：“从未行过恶事的人要被降‘天罚’，那些鱼肉百姓的恶绅却依旧安然无事，我不懂这上天是怎么了？”

　　好似是为了回应她的问题，突然间原本晴朗的天就暗了下来，云层渐渐聚集，缓缓压低，“轰隆”一声，一道紫电雷光划破昏暗，就落在了离他们不远的山谷里。
　　惊醒了林琅，也凝重了秦夙的眉。
　　“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
　　未等秦夙回答她的问题，突然，一团扭曲就从那方的山谷扩开，迅速包围了整个山头，夹带着呼啸的狂风将二人笼罩其中。
　　“林琅！”秦夙见势不妙，来不及施展护界，就见她的身影已模糊起来，似乎正被什么所割裂，而她本人则毫无感觉，目睹着秦夙的焦急也只有满脸疑惑。

　　“秦夙？”

　　“林琅！”

　　他只好再次呼喊她的名字，本能地伸出手握住她的肩膀。

　　好在，手中所握不是虚无，他的掌心还能感受到她温暖的体温。
　　好在，四周未有火起、未有雷焚，未有所谓“天罚”降临她身。

　　好在，这次他会紧紧抱住她，不会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哪怕片刻半分。

　　。

　　丹穴山脚，华舆里。
　　箜枣百无聊赖地坐着，擅自吃着带来的糕饼，虽不敢动茶水，但也贪图了一半王妃待遇。
　　箜青则靠在车边打盹，风起云涌来时，才猛的睁开眼睛。

　　“这是，要下雨了？”箜枣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不停查看四周。
　　箜青的视线却牢牢锁在山头，不多时，便看到一团星光从山中飞速升起，直直冲入暗沉沉的云霄，蓦得没了踪迹。
　　“留在这里。”他只来得及随口嘱咐这么一句，就朝着王爷和王妃离开的方向冲了出去。

　　等箜枣拿了伞出来想递给他时，已经全然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伞都不拿！”
　　箜枣愤愤！难道要王爷淋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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