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月

　　“你在耍什么花招？”

　　对着女子凶神恶煞的面容，谢姝一愣，不解道：“郡主误会了。”话落，不等沈可欣说话，谢姝主动从女子臂弯另一侧钻出，躲开她的气势压迫。

　　接着，少女清澄的双眸望向一旁看呆了的小公主，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锦儿随娆光郡主去玩罢，姐姐便不去了。”

　　谢姝向来知趣，冲着两人微微福身，转身告退。

　　沈可欣原以为这个绿衣女子会巴着赵锦，毕竟搭上了赵锦就是搭上了皇家，不然就单凭这破旧的三等侯伯小院，她这辈子都难飞上高枝。

　　但她……

　　谢姝摸完赵锦的脑袋，转身回到了院中，两人目光追随着少女倩影回到屋中，待门扉阖上才怔怔回过神。

　　赵锦脑袋消化不过她们的对话，只当谢姐姐因为娆光不愿同她一道玩了，小鼻子一红，泫然欲泣：“沈可欣，你怎将谢姐姐气走了？”

　　被点名的蓝衣少女看向又要哭泣的小包子，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本郡主是为了谁？胳膊肘往外拐！”

　　赵锦年幼，看不懂沈可欣的用心良苦，嘴上不停埋怨着，少女一脸不耐地将红鞭收起，对着哭闹的小姑娘烦躁道：“我回去了。”

　　“你回去，锦儿才不要回去，锦儿要和谢姐姐待在一起！”

　　话罢，小姑娘提起裙摆冲进了夕院，沈可欣下意识伸手唤她，“锦……”

　　只听几声敲门声后，主屋开了一条缝，小姑娘被迎进屋中时展露的笑颜，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心头不知为何席卷而来一阵怒意。

　　罢了！再也不管这个白眼狼了。

　　沈可欣收回手紧握成拳，一张俏脸因愤怒涨红，她别开头，沿来路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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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锦坐在罗汉榻上，双腿悬空乱晃着，谢姝命玉扇端来盘糕点给小姑娘用。

　　谢姝不问赵锦为何留下来，也不提娆光二字，看着小公主用起糕点，随手拿起本看了一两页的卷籍读了起来。

　　左右是出不了门了，不如多读几页书。

　　小姑娘用完一块糕点，喝了几口茶，跳下榻钻到谢姝身侧，顺势趴在了她的双腿之上，撒娇卖乖道：“姐姐在看什么呀？”

　　谢姝由着她，抬手覆在她柔顺的墨发上顺了顺，如实说：“姐姐在看《太公六韬》。”

　　小姑娘不明书为何意，巴眨着眼睛，认真问：“什么桃？好吃么？”赵锦的回答实在可爱，谢姝抿嘴一笑，“非桃，是韬。意思是用兵的谋略，待你大些便能看了。”

　　“锦儿知道！娆光对这个很感兴趣！可是……母妃总与锦儿说女儿家是不该看这些的。”赵锦提起娆光便愁眉苦脸起来，语气也丧道：“但娆光说母妃所言是迂腐……”

　　谢姝想起了娆光身上的谗言，那些消息几分真几分假，可从小公主口中寥寥几句便能听出郡主她本性良善，只是性子张扬，行事有几分冲动罢了。

　　正想着，赵锦软糯的声音悲伤起来：“谢姐姐，她们皆是锦儿的至亲之人，却在此事上各执一词，锦儿到底该听谁的？”

　　谢姝抚摸女孩脑袋的手微微一顿，看着赵锦的眼睛，她一时说不出任何道理。

　　于理，她是站在娆光这边的，不说谢姝自身就百读各书，别说兵法，只要是她感兴趣，世间万物阻之，她也会站在世间万物的背面。

　　但是站在赵锦与景昭仪这头，赵锦乃皇室女子，这辈子注定不能洒脱，出身没办法选择，她的身子也难以像娆光那样挥鞭习武……

　　想了一会儿，谢姝神色郑重看着小姑娘，认真道：“首先锦儿需明了一事，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可以用男子女子来判定什么该做或是不该做的。”

　　“这句话或许现在的你难以理解，未来也不一定会理解，但姐姐信你，愿意告诉你心中的话。”

　　“众生等量，男子瞧不起女子，觉得女子不该看这个不该看那个，可若是女子都瞧不起自己，就没人看得起女子了。”

　　说完，少女心底有几分苦涩，她将苦涩咽下继续说道：“能判断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的，唯有自己。譬如锦儿，锦儿常年需喝药，对吗？”

　　赵锦脑袋点点，谢姝接着道：“你若是同郡主一道看兵书习武，许要喝更多的药，那么锦儿母妃是不是会心疼？”

　　“郡主将自己喜欢的事分享给锦儿，锦儿母妃担心锦儿会喝很多药。她们不是各执一词，她们都在爱你。”

　　她的很多话，赵锦还是一知半解，但末了之言小公主听得懂，她们都是爱自己的。小姑娘一扫心头阴郁，跳起身拍了拍手，大声道：“太好了！”

　　看着赵锦兴奋的模样，谢姝笑了笑，她何尝不知景昭仪不许昌平公主看兵书是世俗所阻？对于大梁女子来说，能说些风花雪月的诗词便是不错，哪能真的如男子那般？

　　可无论景昭仪是为了皇家颜面还是旁的理由，谢姝都无法对一个孩子说出这样残忍的话。

　　自古皇家多无，可她仍愿在这一刻转变说辞让赵锦开心，对于天家女来说，能开心一日便是一日。

　　待赵锦未来知事，恨她没有如实告知也好，怎么也罢，起码眼下谢姝对自己的选择问心无愧。

　　想毕，谢姝合上书卷，唤进屋外的玉扇将箱底几本薄薄的杂记取来，这些相较于古朴严肃的书更适合孩子。

　　赵锦被玉扇抱上小榻，扑闪着双眸听着谢姝念书中山水，一方小院皆沉浸在女子好听的嗓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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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可欣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本意是想抓住这绿衣女子的把柄，待她扒拉开瓦砾，听完里屋结束了的话题，最后却是呆呆坐在了屋顶。

　　那个女子说的话太离经叛道，若是放到市井中许要被万人唾沫淹死，但是她说的那么坦然，将自己心中所有敢怒不敢言的话一并道出。

　　若是女子都瞧不起女子，那么世上谁还瞧得起她们？

　　这干脆利落的话在沈可欣的脑海中久久回荡，竟让她也有种想与那女子握手谈天的冲动，原来世上也有女子同她一个想法，她并不是那群贵女口中孤独的异类。

　　她明明看着那样像贵女中的一员……是她以偏概全了罢。

　　屋中故事讲罢，赵锦稚嫩的声音传来，她翻下屋顶，从正门走进夕院。

　　守在屋外的玉扇见到娆光郡主连忙拦了一把，低低道：“郡主，还请容奴婢通报一声……”沈可欣睨了眼她，抬手推开，一脚踢开虚掩的门扉。

　　屋中皆被这变故吓了一跳，两人起身，只见那青丝高束的骑装少女再度归来，赵锦下意识往谢姝身后躲了躲。

　　沈可欣看了眼谢姝秀美的脸，又看了一眼谢姝手中握着的卷籍，嗫嚅着想要说什么，半晌话未出口脸先红了起来。

　　谢姝不明其意，出声问询：“郡主您……”

　　“呵！”

　　女子莫名一笑，将谢姝的话打断送回了肚中，她抬手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接道：“你手上拿的是前朝严淆的《蜀中游记》罢？本、本郡主当真是不懂你们这些娇滴滴的女子！”

　　“既已临钟南山，为何不亲自看山阅水，非要去读那书中的？”

　　顶着两双杏眼的注视，沈可欣手都不知道放哪好，面上仍是继续强撑：“算、算你们走狗屎运，本郡主亲自带路。”

　　闻言，赵锦探出脑袋，喜道：“当真？！”沈可欣看到这个小包子还是有些气愤，但一想到若能与对面女子为友，也算她大功一件。

　　“自然。”她没好气道，听罢，赵锦忙拉住谢姝的手，边晃边说：“谢姐姐，你随锦儿和娆光一道去玩吧！”

　　沈可欣紧张地看着绿衣女子，谢姝顿了顿，望了眼窗外的天色，道：“好。”

　　不多时，赵锦一手拉着谢姝，一手牵起沈可欣，玉扇跟在三人身后，一道走出夕院。

　　翠微宫周遭皆有神策军重兵把守，如赵锦所说，沈可欣对这一带熟悉非常，甚至寻到了出翠微宫通往钟南山的捷径。

　　走出行宫几步，面前是扑面而来的绿意，青山苍翠，树枝随风摇摆。

　　野草疯长，夏意葱茏，树林中的风带着新翻泥土的清新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玉扇牵着小公主，以免她被这横生的树枝崴了脚，谢姝亦是提着裙子走得小心翼翼，沈可欣一身轻简骑装，走出一段距离停下等身后三人。

　　“娆光，这是要去哪啊？路好难走……”锦儿有些抱怨，沈可欣轻哼一声：“尽管跟着来便是，定不会叫你们失望。”

　　谢姝对着郡主笑了笑，没接话，沈可欣被她一瞧倒是紧张起来。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沈可欣放慢步调，渐渐贴着谢姝走，边走边打开话头，问：“你……本郡主该唤你什么？”

　　沈可欣的突然靠近让谢姝有些意外，毕竟先前她并不待见自己。

　　饶是心中疑惑，谢姝还是扬起笑意，“谢家行六，尾名女字姝，郡主唤我谢六罢。”沈可欣一惊，“哪个谢六？”

　　谢姝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随意道：“武安侯府谢六。”

　　那个大字不识的文盲谢六！

　　她走街串巷，坊间那些对于谢姝的传言听过不少，但半个时辰前她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面前这位笑意盈盈的姑娘说出过如钟南山般壮阔的言语。

　　沈可欣一顿，想起贵女间对她那些恶语，她们不敢对着自己明说，无非是沈家有梁帝宠爱，可是一个落魄侯府有什么？谢六又有什么？

　　她就如同自己一样，被世人所误解！
　　这定是上天送与自己的知音。

　　沈可欣望着谢姝，眸光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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