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匿天光

　　司玉儿头一回摆脱了两个姐姐的光环，作为司家目前身份最高的未嫁女，带了五车的行李，直至中午才到了山庄。午膳不过寥寥几口，就开始收拾打扮，力图要在避暑宴上艳压群芳。
　　于是当晚，司玉儿顶着一脑袋赤金的亭台楼阁，身披闪着波光的鲛人缎，腰束金编嵌宝石腰带，手上挂着水头十足的福禄寿翡翠镯，带着一身檀香，梗着脖子昂首坐在座位上。
　　很不满意自己没被分在下首。

　　秦姝刚一进物华厅，霎时就被那浑身闪着七彩光芒的司玉儿抓住了眼球。
　　她虽说穿着一身都是极为名贵的东西，那赤金的簪子，拉成细丝，再做出如此繁复的造型，想来必是出自宫廷。
　　鲛人缎就更不必说了，是南边小国于颠送来的贡品，一年也就那么五匹，华贵异常，五彩流光。
　　更别说翡翠宝石等等，悉皆珍品，单拎出来赏玩也是足够。
　　可这种种，堆在她身上，只叫人觉得又闷又累，没有半点美感。
　　秦姝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直呼可惜，没叫阿颜来一起看这样的热闹。
　　她在自己位置上坐定，边上是颇有些无聊的唐遥。
　　唐遥不过十二岁，原先在蜀地，就数她身份最高，若有什么宴会也都是受人追捧的角色。可到了京城，尚未来得及结识玩得来的好友，临走前周氏就特意嘱咐秦姝，要照顾一二。
　　照例她应该坐得更远些，秦姝和长安提了一提，把她拎到自己身边。
　　唐遥已经把秦姝当做未来嫂子看了，这会一见到她，便活泼开了：“阿姝姐姐！”
　　“诶！遥儿。”秦姝顺手想摸摸唐遥的发顶，却不知为何，想到了唐颜的头发，堪堪收住了手。
　　“遥儿还不认识大家吧，我带你走一圈，认认人。”
　　秦姝拉着唐遥见过了叶霜霜等好些人，却始终没去跟司玉儿说两句话。
　　唐遥晃着秦姝的手臂，小声问道：“阿姝姐姐，那个最打眼的姐姐是谁啊？”
　　瞧瞧！多会说话！
　　秦姝忍着笑，说：“那是司玉儿，司家二房的姑娘，行三。大房的两个姑娘出嫁了。”这就轮到她出来招人惹眼了。
　　唐遥继续攀着秦姝肩膀，垫脚凑到她耳边，“打从她一进门，我就看见她了，活像是插满了糖葫芦的草垛！”
　　她倒也聪明，看得出秦姝与司玉儿关系不好，才敢说这样逗趣的话。
　　也确实把秦姝逗得笑个不停，“你呀你，真是鬼灵精怪，妹妹这样活泼，怎么阿颜就是那样的性子呢。”
　　可见是从小压抑惯了。
　　秦姝忽然有点心疼了。
　　阿颜！唐遥愣了一会才想起来。
　　不由赞叹，她哥进度可真快。
　　完全没有料到，她哥这路，实实在在是走反了。

　　长安一袭简衣轻衫，却有七八分太子殿下的威严，从屏风后直接上了主位开宴。
　　烛火一点点亮起，连接着厅外尚未暗下来的晴空。
　　而在距此两三个山头的另一个山窝里，袅袅烟火弥散在漫山草木之间。
　　山下的金吾卫无知无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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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颜呆滞地坐在桌前，一排侍女端着精致的菜肴，好似蹁跹的蝴蝶，步履轻盈。
　　桌上满满当当。
　　她甚至有些佩服这群侍女“见缝插针”的本事。
　　宴厅的菜品很多，但都是一样一小份，也就那么两三口，用精致的小盏装了，一样吃完再换别的样式，故而不觉得多。
　　可要是每样都是正常的分量，并一同放在一张桌子上。
　　还叫她一个人吃！
　　从震惊，到麻木，到现在，唐颜还没开始吃，已经撑了。
　　白檀没跟着去宴会上，在侧指导彩枝：“这种时候，你就该去布膳了。菜式过多，姑娘越过盘子夹菜实在不雅。”
　　“一种菜式，夹上一口就够了，我们姑娘说，就是给颜姑娘尝尝味道，瞧瞧喜欢吃什么，这两日吩咐厨房继续做。”
　　彩枝虽然不聪明，但胜在专注，跟白檀道了谢，就开始拿了盘子去布菜。
　　然后远远放在桌上，唐颜伸手把盘子拉过来。
　　“好吃吗？”彩枝问。
　　唐颜：“好吃。”
　　彩枝很严肃地点头，继续布菜。
　　“好吃吗？”
　　“好吃。”
　　……
　　“好吃吗？”
　　“好吃。”
　　……
　　虽然你是主子，但你也是真的猪。
　　“有不好吃的吗？”
　　唐颜眨了眨眼，“都好吃。”
　　不知道为什么，他仿佛在这个蠢丫头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鄙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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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听闻阿姝带了位表妹来，怎么没带来赴宴？”
　　青梅甜酒没什么劲儿，但冰爽酸甜的，味道很不错，秦姝正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突然就听见司玉儿发问，不由皱了皱眉。
　　她俩也不熟吧？叫什么阿姝？
　　“她身份不够，就不带来了。”
　　“怎么会！阿姝的表妹也算是我的表妹了，都是亲戚，谈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司玉儿大约是想学她家长姐温柔和婉的性子，可惜一股子尖酸刻薄漏出来。
　　司玉儿的姑母是宫里淑妃，秦姝的姨母是皇后，她要这么硬扯也是能扯上点关系。
　　但秦姝想想就觉得膈应。
　　青梅酒度数不高，但也架不住当水喝，再加上秦姝性子本就肆意骄纵，被酒意微微一激，立刻就拉下脸来：“你家没亲戚吗？还要上我家来认？”
　　“我与司三姑娘统共没说过十句话，你叫我秦姑娘就好。”
　　随后斜撑着脑袋，又饮了一杯。红唇勾出一道嘲讽的弧度，眼角是脂粉晕开的绯红，美眸流转，略带些水意，目光却是盛气凌人。
　　“司大人可真不讲究，大姑娘二姑娘既已出嫁，家里没有拿得出手的姑娘，又何必四处赴宴交际，贻笑大方？”
　　叶霜霜眉头一跳，对着坐在秦姝身侧的周知韵使了个眼色。
　　周知韵是周氏大哥家的闺女，是龙凤胎，不过出来得晚，身体难免弱些，经过这些年的调养，气是补回来了，却养成了安静的性子。
　　她轻轻拉着秦姝的手，低声道：“阿姝，酒味太重，我不舒服。”
　　小炮仗秦姝立刻漏了气，吩咐把酒都端下去。

　　司玉儿哪能受得了这样的气？把酒盅狠狠地往桌案上掼，不想重心不稳，那根细细的脖子支不住插满了糖葫芦的草垛，忙抬手去扶。
　　这一抬手，气就泄去了六成。秦姝倒没什么，司玉儿自觉丢脸，更生气了。一气之下玉白丰润的胸脯就波澜壮阔了起来。
　　秦姝挑了挑眉，半点不爽也没有了，嘴角还微微勾起一道诡异的弧度。
　　旁人看着却更像是嘲讽。
　　眼见司玉儿就要跳起来骂了，长安暗暗白了秦姝一眼，道：“司三姑娘，这性子倒是可爱，与你两个姐姐很不一样。”
　　司玉儿一时转不过来，明明心口充着一股气，这会一被夸，气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去，憋得脖子都红了。
　　过了一会，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呐呐道谢。
　　波澜壮阔又恢复平静，秦姝有些可惜地移开了目光。
　　呆呆傻傻，倒是可爱，确是比她那两个人淡如菊的姐姐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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