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辜狼山

　　可我没等到他为我还俗，战事忽起，景恒被派出去一年有余。我从没有这么久见不到他，我想北邙山那边一定很惨烈，惨烈到从不避我看折子的父皇下令封了昭阳宫做办公之地。
　　可上京城还是一样的繁华，似乎那场激战日久的战争只在分水平原，止在北邙山阴。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父皇费尽心思想要粉饰的太平盛象还是破灭了。那场惨烈的祸事，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将士们的血仿佛撒进了每个人的心中。
　　他们都在关注着，关注着战争的结局，关注着这个万国来朝的天家上国是否还能重掌天下？
　　春日里，父皇颁布了战争开始以来的第一个喜讯，景恒俘获延利单于的儿子和七万匈奴大军。
　　我以为这场祸事终要了结了，可父皇却突然病了，病得一病不起。甚至还下诏，令太子哥哥监国。
　　我整日跪在昭阳宫外，希望能给父皇请安。可他却从不见我，终于在一场春雨后，父皇见了我。
　　我进了昭阳宫，这个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我从没有如此的陌生。这里好黑，偌大的昭阳宫里，只有一盏火烛，它亮在父皇的床前。
　　我被这压抑的气氛吓到，头一回这样守礼法的跪下叩首。
　　“明达给父皇请安，恭请问圣躬安和否？”
　　“安。”父皇的声音沙哑得很，我想着一定要罚伺候的小黄门抄他个百八十遍的经文，怎么这样伺候不周。
　　“明达 ，你过来。”
　　我起身，提起裙摆摸黑凭着记忆倒了杯茶给父皇，他喝后还很欣慰的摸了摸我的头，感叹我的成熟。
　　也不看看我是谁！大安朝的小公主自然是最懂事最孝顺的了！
　　“达儿，你长大了，到了出嫁的年纪了。有没有喜欢的人？”
　　父皇的脸被床幔遮着，我瞧不清楚。但我从不多想什么，便回了话。
　　“我喜欢德瑞！”
　　“那他呢？”
　　“他自然也喜欢我！”
　　我羞红了脸低下了头，毕竟是还是个小女孩，在父亲面前说这些，不就相当于请旨赐婚吗？
　　我心里幻想着那些话本子里写的故事，夫妻琴瑟在御岁月静好，就像长姐和长姐夫那样。听说，听说长姐又怀了娃娃，我还要包红包。
　　等我和德瑞的娃娃出生，一定是最聪明，最漂亮，最和善、最受宠的，到时候一定要朝哥哥姐姐们多讨几个红封！
　　我甚至想到了喜宴上的宾客，这些自有礼部和内务省操劳，原不需要我。可不知怎的想起了远在北邙山的景桓，边脱口而出
　　“父皇，我与德瑞的婚事能不能等到景恒回来再办？他总说我嫁不出去，现在我就想当他面出降，好气气他！”
　　这时我才看见父皇的神色，去岁秋闱时还能拉开百石弓搭箭射金雕的父皇，如今竟一夜白头，苍老的不成样子。他混浊的眼珠里盈满了自责不舍的泪。
　　“达儿，将士们能挺，可边关百姓挺不住了！”
　　啪嗒一声，父皇温热的泪珠砸在我的手背上，烫得我生疼。
　　“分水平原上的百姓被控制在匈奴人手里，他们没有粮草，便杀人煮来吃！原本草肥水美的土地上，如今遍布着我大安百姓的尸骨。”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响，那些从未见过的画面竟直冲到我脑子里来！
　　草原上，带着血丝的骷髅上蹲着秃鹰，冒着热气的铁锅里随着滚水翻腾的是小孩子的头颅，围锅而坐的匈奴人面貌丑陋，手里还举着女人的腿骨，嘴上还挂着恶心的油渍！
　　所有的感官轰得炸开，我害怕恶心得干呕，心中却止不住的担忧在那里一年之久的景恒，和那些祖祖辈辈世居于此的百姓 。
　　“我们…我们不是赢了吗？”
　　“是赢了，匈奴人要与我们谈判，释放他的儿子，与他们和亲，匈奴便会退兵，归还分水平原，释放分水平原上惨遭屠戮的百姓。”
　　我虽然痴傻，但也是在昭阳宫长大的孩子。
　　“那个和亲的公主是我吗？”
　　“他们说只要最尊贵的公主，因为只有这样尊贵的身份才能让两国记得和平的来之不易。”
　　我又想起了德瑞的秀气的面庞，我想我应该为自己感到委屈。呜呜咽咽不出声，可是泪珠子却啪嗒啪嗒的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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