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渊

　　曾有幸见过程凌与卫燃之间道不清说不明的关系，卫峥当初也曾想过杀了程凌，不过那样的话，便无法牵制这位他一手提拔的新任墨羽营掌司。
　　比起那位老道的前任墨羽营掌司魏信，卫峥更有把握控制这位年轻气盛新任墨羽营掌司。
　　李牧骞可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一把悬在那些不听话的臣子头顶的刀。

　　他用李牧谦来替自己摆平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事情。
　　而李牧谦经历魏信一事后，明白墨羽营想要长久下去，少不了帝王的支撑。

　　所以为了更好的控制这把刀，卫峥必须要给他创造一个软肋，一个李牧骞无法拒绝又心心念念的软肋。
　　那个软肋便是程凌。
　　纵使李牧谦在卫峥面前极力隐瞒，但天子脚下，卫峥耳目遍布，他又能瞒得了多久呢。于是，两人心照不宣。最后还是由卫峥替他开了这个口。

　　回墨羽营之后，李牧骞第一时间找到陆凛风，他将墨羽营拷问犯人的十几种药物混在一起，分别让陆凛风蒙着眼睛挨个去猜。

　　虽不知李牧骞这样做的目的，但程凌还在墨羽营，陆凛风心有顾忌，还是遵照李牧谦的意思一一仔细辨别回答。
　　“鹤顶红。”
　　“断肠散。”
　　“蒙汗药。”
　　“软筋散。”
　　“化功散。”
　　“七日尽。”
　　……

　　不过闻到最后一味药的时候，陆凛风微微皱眉。他有写哑然:“失魂蛊……”
　　这分明不是墨羽营的药物。

　　“好了，带他下去。”李牧骞吩咐人带陆凛风下去，没有给他提问的机会。
　　得知卫峥给自己的只是失魂蛊之后，李牧骞微微一笑。

　　据说失魂蛊可以让一个人慢慢忘掉曾经刻骨铭心的过往。虽然没有子母蛊那样见效快，但在人体潜伏时间长，几乎没有什么痛苦。

　　李牧骞让属下撤走其他的药，只留下了失魂蛊。
　　他望着手中那小小的药瓶，又想起卫峥的话——
　　“朕知道程凌在你的墨羽营，想让朕饶她不死，那便让她成为你的女人。”

　　“成为我的女人吗？”李牧骞口中喃喃着：“也对，卫燃已死，阿凌也该忘了那个混蛋！”
　　思来想去，李牧骞还是决定信卫峥一次：“来人！”
　　“掌司有何吩咐？”门口的属下立刻道。
　　李牧骞起身道：“去请程姑娘过来。”
　　“这……”属下犯难，回道：“回掌司，姑娘这些天一直住在大牢里……”

　　“你说什么？！”李牧骞上前一步，眼神要吃人一般可怖：“她一直住在大牢里？”
　　属下颤巍巍道：“是。”
　　李牧骞阴狠的眼神又一次看向自己手中的药瓶，邪魅一笑，狠厉道：“去请人，就说陆神医被人捅了一刀快死了。”
　　“……”属下一脸懵。
　　李牧骞脸色阴沉：“快去！”

　　灰暗的大牢内，程凌依旧躺在那间卫燃住过的牢房。
　　即便那日醒来后被带离这里，如今这里被打扫干净，没有了一丝卫燃的痕迹，但程凌还是执拗地住在这里。
　　偌大的墨羽营，似乎只有住在这里，她才能睡得安稳。

　　这几日她睡的很好，卫燃也开始进入她的梦中。
　　这让程凌很欣慰。

　　梦里的卫燃是个爱笑多话的人——
　　他杀鱼把厨房差点炸了……
　　他钓鱼差点栽湖里……
　　他画画墨汁飞溅地自己一脸……
　　他舞刀弄剑的时候吓得一众侍卫四散逃避……
　　他买东西的时候像个土财主……
　　他生病的时候喜欢抓着自己的手哼哼唧唧像个小孩子一样……

　　这一次梦里，程凌梦到她和卫燃大婚的时候。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在蒋林杨寒阿依等人的见证下，与卫燃拜堂成亲。可就在他们行周公之礼的时候，她却被一阵喊叫声吵醒。
　　梦里的卫燃消失不见，程凌伸出的手在空中猛然抓了一下，却扑了空。

　　“姑娘，陆神医重伤濒死，掌司大人请您过去一趟。”那名属下按照李牧骞的吩咐对程凌讲。
　　程凌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你说什么……”

　　“陆神医重伤快死了，掌司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陆凛风快死了？”程凌扶着牢门起身，“怎么会这样？”
　　她心中虽然对陆凛风早已无男女之间的情爱和念想，可毕竟以程凌的身份与他相处了那么多年。
　　如今听闻这样的消息，自是不能坐视不管，当即便随着人出了大牢。

　　大厅之内，李牧骞早已准备好茶水。
　　属下带着程凌过来后，便自动离开。

　　望着两个多月未见的人，程凌却开口：“不是说陆凛风重伤快死了吗？他人呢？是你打伤他的？”
　　李牧骞面对程凌的问题，原本期待的心顿时变得麻木起来。
　　他离开京都两个多月，回来后第一面，眼前这女人问的却是那个男人。

　　将斟好的茶水递向程凌，李牧骞笑笑：“我离开京都两个多月，回来后阿凌先问的却是陆神医，你难道就不关心我在离开京都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吗？”
　　“你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程凌瞥了他一眼，冷道：“陆凛风人呢？”

　　“坐下来陪我喝喝茶，我就告诉你。”李牧骞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程凌见他执意如此，便坐到他对面，拿起茶杯也一饮而尽。
　　“现在可以告诉我陆凛风在哪儿了吗？”

　　“他就在你刚刚出来的大牢里。”李牧骞望着程凌，一脸平静道。
　　程凌望着他，沉默了片刻，而后转身。

　　李牧骞望着她离开的身影，自嘲地笑笑：“我到底还在心存什么妄念呢……”
　　他起身，吩咐属下：“去将陆神医请来大牢见我，就在罪臣卫燃的那间牢房。”

　　属下离开后，李牧骞立刻前往墨羽营的大牢。

　　大牢之内，程凌一间间的寻找着陆凛风的身影，直到最后一间的时候，才发现李牧骞已经站在里面等着自己。
　　“你怎么会在这里，陆凛风人呢？”程凌看着凝视牢房窗户的人问。

　　李牧骞闻言转身：“他马上就到。”
　　打开牢门，他让程凌进来。

　　干净的牢房内看不到一丝曾经的痕迹，李牧骞笑笑，对程凌道：“我从前不明白你为什么愿意跟我回来……现下倒是想明白了一些。”
　　程凌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

　　李牧骞抬手摸着牢房内的墙壁，指尖出来冰凉的寒意，他轻道：“陛下登基以后，厉王府被查抄，后又被一把大火毁了，红园寺被封，颐和楼和泠鸢阁你自是皆不能去，那么这偌大的京都，也就只有我这墨羽营的大牢还值得你留恋。他已经死了那么久了，你为什么还忘不了他？”

　　“……”
　　程凌蹲在墙角。

　　李牧骞看了她一眼后，继续道：“阿凌你知道他最后是怎么死的吗？”
　　程凌忽然抬头看向李牧骞。

　　李牧骞转身，笑得如鬼魅一般，他轻道：“那日他为救你遭到反噬重伤，被我带回墨羽营后，就被大刑伺候了几顿。你要知道，但凡进我这墨羽营的人，甭管先前是什么身份，进来后都免不了受一番折磨。”

　　程凌的心，忽而揪得生疼。她虽未见卫燃在墨羽营受刑，但光是听李牧骞这么说，便足以想象出卫燃当时的痛苦。

　　“可即便受了重伤，他依旧一声不吭。那群伺候他的人为了让他求饶，特意用倒刺的鞭子抽打他……哦对了，还特意在他快昏过去的时候，再用盐水泼他伤口，可他依旧也只是闷哼几声。于是，我默许属下给他用针刑，专挑那些硬骨头的地方，然后用烙铁烫他，打断他的腿骨，让他无法站立……”

　　“畜生！”程凌听闻卫燃生前遭受了这么多残忍的刑罚，站起身，就要杀了李牧骞为卫燃报仇。可就在程凌掌风快要接近李牧骞后心的时候，他忽然转身，一把扣住程凌的手，将她的手腕以极快的速度卸掉。

　　“啊——”
　　程凌痛苦的出声。

　　可下一瞬，李牧骞又点了她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
　　“既然你不喜欢我的爱，那就让你记住我给你的痛苦吧。”李牧骞附耳小声对她道。

　　他站到程凌身后，抬手慢慢抚摸她白皙的皮肤，猛然间捏住她的下颚，逼迫程凌看着自己：“三司会审的时候，他的双腿已经废了，是我让人用锁链一路拉着拖着他受审的，本想当众看他面对铁证如山的证据，如何为自己辩解，可他却扔出一份带血的认罪书，然后当着我们的面吐了一口黑血便晕了过去。”

　　李牧骞走到程凌面前，抬起她的手臂，仔细观察着她的手掌和手指，又接着道：“他当时已经没有任何内力了，三司会审还未正式结束，我不能让人死在墨羽营，于是命人给他灌了六碗七日尽。这七日尽乃我墨羽营的秘药之一，服下后，能让濒死的人恢复一线生机，但在七日之内要遭受如万蛇啃噬之苦，七日之后，便会穿肠烂肚而亡。”

　　程凌的泪水不自觉地滑下，心口的位置，仿佛被万箭穿心而过。
　　原来卫燃生前，遭受了那么多非人的折磨……

　　李牧骞拿起一缕她的头发，放到鼻间痴迷地闻了闻，又替程凌擦掉泪水，笑的一脸得意，又道：“原本想看他七日后死的惨样，可谁知道当天夜里他就熬不住死了！还真是废物一个！连一日都撑不过！害我被几位大人责骂了一顿！”

　　程凌闭上眼睛，若不是此刻不能动，她定要杀了李牧骞！
　　一想到卫燃，程凌心就撕裂的疼。

　　“那天晚上，我接到属下说他死了的消息。你知道吗？我都不敢相信。听看守他的那两个属下说，他在死前，曾要求他们给他一根针或者一把匕首小刀之类的，说是要在身上刻一个姑娘。我想他大概是怕自己到了阴曹地府转世后忘了你，所以才想要在死前把你的样子留住，刻在自己的身上。”李牧骞放下她的长发，来到身后，双手替她去掉头上的簪子。

　　“大人。”牢门外，两名属下带着被打的伤痕累累的陆凛风过来。
　　他一身狼狈染血，被捆住不能动弹，嘴里也被塞着布条不能言语。可在看见伤心欲绝的程凌后，还是挣扎着想要上前。

　　李牧骞转身，看着狼狈的男人，吩咐属下：“将他绑在那里。”
　　“你看，为了这一刻，我可是准备良久，还特意请来了观礼嘉宾。”

　　属下将陆凛风绑在对面的牢房门上，李牧骞继续对程凌道：“好了。我们暂时不管陆神医，继续刚才的话吧。刚刚说到哪儿了？让我想想，哦……想起来了，说到他想把你的样子刻在身上，可我怎么能如他所愿呢？我的人自然听我的话。所以即便在这间牢房内，他也依旧锁链脚铐加身，玄铁打造的很重很结实，他失去了一身功力，怕是稍微挪动一下就很痛苦，我就是要他遭受这一切！”

　　他动作轻柔地抱着程凌躺在地上，指着墙角边靠右的地方笑道：“看见那里没，那里就是他倒下的地方。他死后，一身衣裳被黑血浸染，难看极了，只有心口处的位置，还算干净。因为那里有着他咬破手指用自身鲜血画着你的画像。听我的人说，你来到这里后，就找到了那副带血的画像吧。”

　　李牧骞从程凌怀中取出那幅画，当着她的面，拿着画像走出牢门，然后将画像揉成一团，取下陆凛风口中的布条后，硬生生给他塞进口中。
　　“嘉宾已至，拜堂喝过喜酒，我们便行周公之礼。”说着，两名属下端来喜酒和两件喜服便离开。

　　李牧骞自己换上喜服后，便亲自为程凌也换上。对面的陆凛风一直痛苦地摇着头。
　　可李牧骞却笑得开心：“陆神医别着急，等我们行过周公之礼后便给你松绑。”

　　给程凌穿上喜服后，李牧骞又去拿地上的喜酒，他抓着程凌的手臂，逼迫她与自己喝交杯酒。可程凌死不开口，抗拒地很强烈。
　　“阿凌真是不乖呢……”李牧骞笑笑，一手甩向对面的陆凛风，“唔——”

　　陆凛风右肩上被一柄飞刀扎中，鲜血很快流了出来。“阿凌若是不想陆神医流血而亡的话，就乖一点。喝完喜酒行周公之礼后，我便放陆神医离开。”他扭曲着脸，笑得十分诡异。

　　程凌艰难地闭上眼，她不愿陆凛风为自己所牵连，也不愿背叛卫燃。
　　她与卫燃之间，早就假戏真做。
　　只是从前她一直不愿承认而已。

　　一直沉默的程凌终于开口，她轻道：“解开穴道，我喝。”
　　李牧骞惊喜万分，但仍然没有解开穴道。

　　程凌看着眼前阴鸷的人，自嘲地笑笑，还在期待什么。
　　早就该结束这一切了。

　　“卫燃，奈何桥边，你等等我好吗？”
　　程凌心存必死之心，冲破穴道的一瞬间，李牧骞被惊得后退一步。
　　得到空隙的程凌，一头撞在墙上，等李牧骞反应过来的时候，程凌的身躯已然顺着墙壁慢慢倒下去。

　　“阿凌！”李牧骞飞扑着接住倒下的人。
　　可程凌也只是虚弱地朝他笑笑。

　　李牧骞慌忙替她捂住流血的伤口，“阿凌，你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李牧骞心碎地看着怀中人。

　　程凌艰难地望了一眼陆凛风的方向，嘴边浮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对不起……都是我害你至此……”

　　视线收回，她闭上眼睛，喃喃道：“我不是程凌，不属于你们任何人。”

　　——因为那颗真心，早就给了名叫卫燃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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