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渊

　　泰安帝在收到墨羽营递来的折子后，便一病不起。
　　与此同时，大凉朝堂内外，掀起一股腥风血雨。

　　得知泰安帝病重的消息，太子欲携带百官前往查探，然而却被禁军包围，有官员提出质疑，却被禁军当场杀死，就连太子也被禁军首领一枪斩于马下。

　　鲜红的热血喷溅在地上，吓得百官顿时鸦雀无声。
　　“陛下重病昏迷，太子卫弘携百官欲行谋逆之事，被本将当场格杀！”

　　禁军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围住百官，一部分前往东宫。
　　不多时，一把大火，将东宫烧了个干干净净，连一条狗都没有放过。

　　皇城之上，黑云压城，卫峥和刘贵妃望着东宫方向的大火，露出满意的微笑。“刘将军动作挺快的，这么快就拿下东宫了。看来我儿这些年的确有长进。”
　　卫峥轻笑道：“母妃说的哪里话，还是您教得好。太子无权无势，还喜欢联合那些穷酸大臣一起和儿臣作对，真不知道父皇是看上他哪里了！”

　　“或许是因为他无权无势好控制。”刘贵妃收回视线，“朝中皆言，太子敦厚仁德，勤政为民，你父皇或许就是喜欢这样的儿子。但他却忘了一件事，为王者，光有仁德还不够，必要时，也得心狠手辣。”
　　“母妃……”卫峥转头看向她。

　　刘贵妃侧目一笑：“卫燃和太子已死，斩草除根的事情就交给你舅舅和刘将军他们去做，我们母子也得去见见陛下，好顺利让你登基为帝。”
　　“多谢母后为儿臣谋划这一切。”卫峥道。

　　母子两人刚迈进大殿，就看见福安等内侍齐刷刷跪在地上不语。
　　“怎么回事？！”卫峥拽起一个内侍厉声质问。
　　小内侍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倒是他前面的福安公公转身，对着二人行礼，而后悲伤道：“回贵妃娘娘和魏王，陛下薨了……”

　　“什么？！！！”刘贵妃跌跌撞撞地奔向床榻上的人。
　　大殿内跪满了太医，却都不敢抬头。

　　刘贵妃扑倒床榻前，伸手去探泰安帝的鼻息，猛然一怔，而后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哈~”
　　“卫耀楠，你终于死了！”
　　“你终于死了！”
　　“你知道本宫有多恨你吗！”
　　“当年你为了巩固帝位，不情愿地娶了本宫，却在新婚之夜去了那个贱人的宫里。卫耀楠，即便你死了，本宫也不会原谅你！”
　　……

　　卫峥看着已经有些癫狂的刘贵妃，唤了一声“母妃”。殿内还有许多人在，卫峥心有顾忌。虽说宫里已经被舅舅留下的人和刘贵妃的人联手控制，但保不齐这里面还有不少心存二心之人。

　　“怕什么？”刘贵妃忽然转头，慢慢起身，看着眼前这些太医和内侍，“不能为我们母子所用的，就都杀了吧。”
　　一句轻飘飘的话，从她嘴说出来，就可以掌控一个人的生死。

　　福安公公抬头瞥了一眼泰安帝的方向，心中叹了一口气，便拿出怀中的圣旨，起身高声道：“奉陛下遗命，三皇子卫峥聪慧机敏，仁厚正得，今传位于其，钦此。”

　　“什么？！！”卫峥一脸不可置信，连忙夺过福安公公手上的圣旨。
　　可打开之后，发现只是一张空白的。

　　刘贵妃见他神色有异，也走过来看向圣旨。
　　三人眼神互看一番，福安公公小声对二人道：“陛下病重，已经握不了笔了，史官还在赶来的路上……”

　　二人就算是反应再慢，也该明白这位在泰安帝身前侍奉的福安公公已经做出了选择。
　　虽是只有一份空白圣旨，但于卫峥而言，福安公公的话，却足矣令在场的人相信，泰安帝是将皇位传给他。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福安公公对着卫峥行大礼，高声喊着。
　　大殿内外的一干太医和内侍，纷纷跟着有样学样：“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卫峥听着那一声声“陛下万岁”的话，心情越发舒畅。
　　“母妃，那这宫里便交给您了，京郊定远侯那里，儿臣还得去看看。”

　　“不，我儿如今已是新帝，合该先行登基大典才是！”刘贵妃一把拉住他，又转头向福安公公吩咐，“去通知百官进宫吧。”
　　福安公公：“是，太后娘娘，老奴遵旨。”

　　望着福安公公离开的背影，刘贵妃嘴角浮上一抹笑意，她轻道：“这一声太后娘娘倒是唤得本宫欢心不少。”
　　“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刘贵妃一一扫过大殿内外的太医和侍从。
　　众人连忙点头。
　　见无人反对，刘贵妃道：“都下去吧。”

　　永和三十四年，泰安帝崩。
　　同年，太子卫弘与厉王卫燃通敌叛国被处死。新帝卫峥登基，改年号为羲合。

　　羲合元年，新帝下旨，捉拿叛将定远侯等余孽，长公主府被查封，长公主卫静等人不知所踪，红园寺被废除。

　　*

　　“等明日天黑，我们就混在装酒的大缸出去。如今新帝继位，若是让他发现我们和程凌还在京都，怕是免不了一死，赶紧通知程凌，晚些时候我们就——”
　　杨寒跟阿依刚回来，就发现屋子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糟了！”阿依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惊道。
　　杨寒立马上前，伸手去摸床榻：“余温还在，她应该刚离开不久。按理说，我点了她的穴道，你也给她灌了让人困乏的药，不会这么快醒来的才是……”

　　“不，”阿依打开面前的一个包袱，认真道，“杨寒，或许我们都低估她了。”
　　“什么意思？”
　　阿依将自己的包袱扔给杨寒，担忧道：“这里面有我的匕首，不见了。我猜她的身体应该早就恢复了，王爷当初帮她取出子蛊后，虽然身体极度虚弱，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激发了她体内巫林血的效用。她怕是一个月前就已经恢复了，之后应该是跟我们演戏，从我们这里套取一些有用的消息。”

　　“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杨寒望着阿依问。
　　阿依道：“依计行事，明日天黑出城，我们先去找蒋林。”

　　大街小巷到处都贴着缉拿定远侯和长公主他们的画像和告示，人们纷纷议论着。
　　程凌望着画像，听着那些人口中的话，脑袋一片沉重。

　　自从被阿依救回来以后，她就被杨寒勒令阿依一直用药物困在那小院子里。直到今日一早，杨寒与阿依一同出门，她这才找到机会。
　　三个多月过去，她仿佛已经从地狱走了一遍。

　　那段时间，她从他们口中得知卫燃离开的事实，从他们口中得知大凉朝堂已经变天的事实……
　　她不愿一直活在杨寒和阿依口述的事情里。

　　卫燃死后，她有段时间烧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间，有个男人来找她，对着她厉声质问：“我养你那么多年，你是怎么报答我的？卫燃死了，问天玺呢？”

　　是啊。
　　卫燃死了……
　　问天玺更是没有踪迹可循……

　　她如浮萍一样，随风摇曳。街上的凉风掠过她的身躯，寒意疯狂般侵蚀她的身体，程凌耳边忽然响起几道熟悉的声音——
　　“你这个笨蛋，本王不在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吗！”
　　“生病了怎么办？”
　　“看什么看！没见过本王这么好看的男人吗？”
　　“再看就娶了你！”
　　“笨蛋，哭什么啊！本王不凶你就是啦！”
　　“好啦好啦，多大人了还哭。跟个小孩子一样。”
　　……

　　那夜泠鸢阁与卫燃饮酒之后，卫燃在泠鸢阁门口等她。而她，则假借解手一事，去见了泠鸢阁内的一个人。
　　那人带她去见了自己的师父——问天玺前任守护圣者。

　　男人将她来到京都发生的一切短短概括，而后厉声发问为什么没有完成任务？
　　为什么？
　　程凌也不知道自己那时为什么保持沉默。

　　明明已经确认卫燃天生右心，那是问天玺守护圣者一脉独有的特征。可程凌却放弃了在他身上打听问天玺的消息。

　　她装了十几年的“程凌”，对于师父的命令，向来说一不二。可唯独在遇上卫燃之后，猛然发现，“程凌”这个身份，原来也可以带给自己痛苦的同时，也有那么刻骨铭心的眷恋。

　　师父为了惩罚背叛的卫燃母亲，控制了程凌，在那天夜里，见了暗影，并告诉暗影卫燃母亲的尸骨所在地。于是暗影便没有将程凌偷偷出去一事汇报给卫燃。

　　于是那天晚上，暗影倒戈三皇子卫峥，将原本卫燃打算在婚礼上揭发兵部侍郎通敌叛国一事悉数告知。
　　但暗影不知道的是，那天他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而那花香，是刘贵妃身上独有的。
　　卫燃从小遭她迫害，对刘贵妃身上的气味比较熟悉。

　　于是，他在出发去兵部侍郎府邸之前，就让赵嬷嬷给泰安帝带了三句话——
　　“父皇让父亲一直陪着小燃，小燃已经很开心了。小燃不怪父皇和父亲，母亲怕是也是希望你们都好好活着，小燃也希望父皇不要责怪父亲。另外，别告诉父亲，小燃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王爷——”
　　程凌抬手，想去抚摸卫燃的脸面。可刚一触碰，他就消失了。

　　不远处望着程凌那般痛苦神色的中年男人，面露愁容。一路跟着她，小心留着记号。

　　程凌最后来到厉王府后门附近的一个街道。

　　即便厉王府被查封，卫峥也没有放弃派人守着这里。不过因为是罪臣府邸，所以新帝继位以后，这一片地方就变得荒废许多，大多数人都已经搬走了。

　　程凌抱着包袱蜷缩在一个能看见王府后门的荒废屋子前，她紧紧地抱住怀里的衣物，那是当初卫燃让赵嬷嬷帮她订做的。
　　也是她此刻身上所留不多的来自卫燃送的物件。

　　寒风夹杂毛毛细雨，让程凌惴惴不安。
　　她忽而特别想念和卫燃待在一起的那些时光，他霸道，他幼稚，他高高在上，他为她屡次犯险，他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她的话，可最后却还是留下她一个人……

　　程凌靠在那扇窄窄的门上，侧着头，望向厉王府后门，微微笑着，仿佛那人正打着伞朝她一步一步走来。
　　“傻瓜，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那人走到她面前，收了伞，扶她起身，又亲自给她披上保暖的衣物，然后弯腰背着她，又打着伞漫步在这绵绵细雨中。

　　模糊的视线里，始终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留下一股熟悉的气味，便昏了过去。

　　程凌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冻醒的。
　　下过雨的夜晚，寒气更甚，程凌身上的衣物不足矣御寒。

　　她望着街道上微弱的火光，忽而苦涩地笑笑。
　　这世间唯一真心待她之人，早在三个多月前就已经死在墨羽营的大牢内。她被人算计利用了无数次，直到卫燃死后，才明白他是唯一真心待她的人。

　　厉王府被查封，她回不去……
　　从前那间小院，也被李牧骞派墨羽营的人守着……
　　泠鸢阁更是新帝卫峥的势力范围……
　　九香铺更是被太后大清洗，颐和楼被查封……
　　而杨寒的院子，她不愿连累他们……
　　任务没有完成，她也回不到师父身边。
　　程家和江南陆家庄也是“程凌”的，跟她没有关系……

　　那颗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似乎也随着她得到卫燃死讯的时候支离破碎……
　　这天地之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再也没有人逗她开心，没有人送她礼物，没有人以命救她，没有人拥她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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