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言短叙

　　洛桢今天的打扮非常完美，职业装，高跟鞋，金丝眼镜，大波浪，浪琴表，芬迪包，端庄优雅，知性妖娆。她要去见她现在兼未来的顶头上司，李主编。
　　洛桢本来是悠悠杂志社的专栏作家，她业余时间写的小说和诗集获了几个奖，她的好闺蜜何湾说她的才华埋没在杂志社简直是暴殄天物。
　　何湾和她的总公司汇赋文化集团有几分渊源，便将她推荐了过去。推荐文案写的是：该女子温婉潇洒，刚柔并济，可甜可咸，可御可苏。一个形容她才华的词都没有，半个提及她作品字也没有，一个著名编剧跑题跑成这样，差点让洛桢以为她是来坑人的塑料姐妹花。
　　关键是就这样的文案总公司居然通知她面试了，然后她杂志社那个从未见过面的顶头上司就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你好，我是李长言。”
　　“李主编好！”
　　“听说你不满意现在的职位，想要更好机遇和发展？”一句话呛的洛桢五体投地。
　　“李主编言重了，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总是要有个职业生涯规划的嘛。”洛桢放低姿态希望能平息一下领导的怒气。
　　“那不知道洛桢女士的职业生涯规划中，有没有我李长言？”啥玩意？这是愤怒到暴风眼了吗？怎么还带撩人的呢？
　　洛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幸冷场了两秒钟后电话那头又响起了李长言的声音：“洛桢女士，非常抱歉地通知你，到了汇赋那边，你还是跟着我干。”
　　洛桢：“……”
　　李长言李主编是洛桢顶头主编，理论上她的稿子都要由他审核，但是他几乎不来上班，听说是个富二代，只是在这挂个名而已，洛桢在杂志社干了好几年却只在他来开会时远远见过他几次。如今才知道，人家这个挂名主编并不是因为他是富二代，人家那正经的职位是在总公司呢。
　　李长言因为今天上午要拜访投资商，没有时间面试她，所以约她在投资商的写字楼门口见面，然后直接带她去总公司入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洛桢也知道今天的面试就是走个过场，但是因为那通电话中她一上来就被李长言压了一头，她怕今后的相处中被人当软柿子捏，所以穿的非常正式且霸气，打算用气场碾压他。
　　可是当洛桢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二十分钟到达咖啡厅的时候，发现李长言已经坐在位子上等她了。比领导晚到那就是迟到，她觉得自己可能今后都要被搓扁揉圆任人宰割了，气势立马就没了。
　　洛桢弱弱地走上前打招呼：“李主编好。”
　　李长言抬头看她，一张嘴就堵住了洛桢未说出口的道歉的话：“你惊艳到我了。”
　　洛桢：“……”
　　怎么今天换套路了？不呛人了？一上来就撩？
　　李长言说着就站起来了，非常绅士地伸出手：“正式认识一下，我是市场部策划，李长言。”
　　洛桢觉得这节奏带的实在是太快了，她小脑核有点不够用的，好在身体还知道条件反射伸胳膊握手：“李策划好，我是洛桢。”
　　李长言随意跟她聊了聊，就开车带她回了公司，在地下车库等电梯的时候，走过来一位猥琐小老头。
　　洛桢知道汇赋集团卧虎藏龙，这人能出现在地下车库，绝对是个不可貌相的大咖。
　　“占总好。”李长言马上换了一副嘴脸恭恭敬敬地问好，洛桢心道，逮着下属就用呛的，见着美女就用撩的，碰上大咖就用舔的，你还真对得起你的名字，长于言表啊。
　　占总点了点头，看向洛桢，洛桢虽然对李长言很不屑，但对领导那该跪舔还是得跪舔：“占总您好，我叫洛桢。”
　　李长言说：“洛桢是我从咱们杂志社新挖过来的，一会儿去办入职手续。”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年轻人，好好干。”占总猥琐地笑笑，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进了电梯，六亲不认地直接按了关门键。洛桢站在李长言身后，两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门一点一点地夹上那张猥琐得含笑九泉的脸。
　　“占总，占味愚，汇赋文化集团大boss，记住了，见他要绕道走。”否则他就逮住你跟他对诗，后半句李长言没说，洛桢的文章他看过，古诗和文言文都还是有些水准的，但还是尽量不要入坑的好。
　　“占味愚是真名吗？”
　　“当然。占总家是书香门第，他是家里唯一一个没进作协的成员，这是他此生最大的耻辱，他对此事非常敏感，碰上相关事情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不能揭他伤疤。”
　　若问使君才与术，何如？占得人间一味愚。即使没能加入作协，他的才学与权术也绝不是凡夫俗子能比的。不说别的，就单说他那猥琐却让人不敢小觑的气质，洛桢还真没从第二个人身上看见过。
　　李长言不可能跟着菜鸟洛桢跑入职手续，所以他要先带洛桢去一楼前台登记，领一张门禁卡。
　　美女前台正在询问一位访客如何称呼，访客答道：“我姓虞，虞美人的虞。”
　　洛桢2.0的千里眼就看到了美女前台在登记簿上落下了一个“鱼”字。
　　这位访客当即不悦，拉下脸来：“小姐，是虞美人的虞，不是美人鱼的鱼。”
　　美女前台明显不会写，李长言上前，接过登记簿刷刷刷搞定，并一本正经地跟访客道歉：“非常抱歉，虞先生，请问您约的哪个部门？”
　　“编辑部高总。”
　　“您这边请。”待李长言点头哈腰地将虞先生送上电梯，美女前台也办好了洛桢的门禁卡出借手续，赶紧扭动腰肢谄媚地上前：“谢谢李总监。”
　　李总监？他不是策划吗？
　　“不用谢我，回去多看看书吧，祝你早日找到下一份工作。”李长言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看来他也不是见着漂亮的不分青红皂白赤橙黄绿就撩啊。
　　进了电梯李长言就在给人发微信语音，交待那人把洛桢的入职手续办了，然后立即再招一个前台，要有文化的。
　　洛桢的易受惊体质让她从头到脚都在发寒，李长言一句话就把那小妹妹开了，一点都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这到底是杀鸡儆猴给她看呢？还是这汇赋集团真不揉一粒沙子？
　　李长言一回头正对上洛桢惊魂未定的脸：“怕了？”
　　“李主编，不是，李总监，您这……”
　　“怕我哪会儿气不顺也张口把你开了？”
　　“嗯。”洛桢老老实实地回答，她一开始以为自己进了总公司就前程似锦了，可事实往往是爬的越高，就越容易摔跤。
　　“咱们汇赋搞的是文化产业，前台是咱们的门面，空有外貌没有内涵，会落人笑柄。”
　　“可是，有文化有内涵又有外貌的，也不可能来做前台呀。”
　　“你说的有道理。”李长言又拿出手机交待刚才那人：“提高前台的薪资待遇，若招不来有文化的，就做岗前培训，考试过了才能上岗！”
　　洛桢战战兢兢地办完了入职手续，就有人来领她去熟悉公司的制度文化和职责分工，其实就是聊闲天。
　　洛桢发现李长言是公司八卦的顶流人物。他的正式职位是策划没错，但其实他什么都干。谈投资，推市场，搞出版，弄版权，甚至人力部也得按照他的喜好来招人，并且，他作为子公司的主编，自己之前提交的稿子居然真的是他在审！
　　所以公司各个部门职责不同对接的工作不同，对他的称呼就千变万化，李主编李策划李总监李主任，且不论哪种叫法他都应。
　　天聊完了，洛桢也知道了公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那人将洛桢领去了市场部，等人来将需要做的工作布置给她。
　　洛桢一到市场部，我的妈呀，怪不得李长言不去杂志社上班了，清一色的大美女，这什么年代了还能集齐后宫佳丽三千，要放古代那唐明皇都得靠边站。
　　而且，洛桢非常肯定，唐明皇的佳丽肯定比不上李长言的质量高，不然唐明皇也不可能独宠杨贵妃一人。
　　公共办公区的大背景挂的是一副苍劲有力的墨宝：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这是咱们老大亲手写的哟。”来接她的一位妖娆又霸气的美女：“你是洛桢吧，你的位子就在我旁边，你可以叫我苏有戏。”
　　“你好，我是洛桢。”洛桢顺着苏有戏的话看过去，落款果然是李长言的印。
　　“咱们老大是官方认定的书法家，他的墨宝是有明码标价的，怎么样，他的字是不是和他的人一样帅？”
　　“是。”一个能得下属如此崇拜的领导，确实非常成功。
　　苏有戏又领她去看了生活区，那里贴着过往团建时李长言和他后宫佳丽左拥右抱的各种照片。
　　洛桢去自己的工位时，发现了好多前任留下的零七八碎的东西，发夹，笔帽，创可贴……她坐下整理，苏有戏就在旁边接盘，很明显，这位置此前是苏有戏占山为王，并且她不是一个爱收拾的细致咖。
　　洛桢终于忙完了入职和对接，下班回到家，进门就喊：“妈我回来了。”
　　楼上一个温柔的女声应道：“哎，早就等着你呢，桌上给你倒好了果汁，洗手喝了吧。”
　　洗完手，差点撞上从楼上下来的一个虎头虎脑的瓷娃娃：“妈妈抱抱！”
　　“子潮今天乖不乖啊？”洛桢亲昵地抱起儿子。
　　洛桢的婆婆跟着从楼上下来，到厨房里把饭菜又热一遍端上饭桌：“饿坏了吧，赶快吃，别剩啊，我们都吃完了。子潮，跟奶奶去洗澡澡吹泡泡咯。”
　　婆婆把孩子带走好让洛桢踏实吃饭，等吃过饭孩子也洗好了，一会儿就可以直接哄孩子睡觉了，婆婆于是收拾东西回自己家了，洛桢的婆婆永远都是那么贴心。
　　洛桢带子潮读了绘本故事，便准备哄孩子穿上尿不湿睡觉。两岁半的李子潮，又懒又馋又皮，他不喜欢穿尿不湿，白天还好，他自己会叫人陪他去卫生间大小便，但是夜里他醒不了，每天都尿湿被褥，洛桢只得每天变着花样哄他。
　　“宝宝不穿尿不湿。”又来了。
　　“子潮，你今天再尿湿被子，明天就没得盖了。”
　　“那宝宝就不盖了。”
　　“那这样好不好，你穿上尿不湿，妈妈去给你沏奶喝好吗？”
　　“好。”李子潮得到能喝奶的承诺，乖乖穿上尿不湿，洛桢于是去厨房沏奶粉。
　　李子潮咕咚咕咚喝饱了，心满意足了，一抹嘴站起来把尿不湿脱了，然后钻进被窝里闭上了眼睛。
　　洛桢：……亲生的我亲生的！不能打！
　　李子潮睡着了，洛桢便起身洗漱收拾东西，这时候李端续打来了电话：“我妈还没回家？”
　　洛桢抬头看了看时间：“已经回去了，应该快到了。”
　　“你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晚？”
　　“今天我第一天入职，有工作要交接。”
　　“你换工作了？”
　　“我之前不是说过我要调去总公司嘛。”
　　“知道了。拜拜。”然后李端续就把电话挂了。
　　洛桢和李端续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后来洛桢的爸爸染上了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各种债主轮番抄家伙围追堵截，洛桢的爸爸妈妈求遍了亲戚朋友去借钱。
　　李端续的妈妈同意借钱，条件是洛桢要嫁给李端续，洛桢妈妈二话没说就把闺女卖给了李家。
　　是以洛桢二十五岁就嫁给了大她七岁的李端续。
　　洛桢嫁过去以后，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尤其是她的婆婆，对她嘘寒问暖百般疼爱。就冲着这婆婆，嫁进来就不亏。
　　要说这婆婆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因为她射击运动员的出身，眼里就只有那靶心，不怎么懂得分寸。
　　洛桢结婚半年后，婆婆就非常直接地问她的肚子怎么还没动静。洛桢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回答说两个人还没那啥过。
　　婆婆知道自己儿子是工作狂，每天早出晚归还老出差，但是她没想到儿子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居然把她晾了半年。
　　婆婆的头脑只有直线，她分析出了一个让人无法反驳的结论——他儿子不行。
　　此后她就很懊恼，到处跟人说她儿子不行，她儿媳妇一进门就守了活寡，这儿媳妇是她要娶的，所以她对不起儿媳妇。
　　洛桢听说这事的时候差点咬了自己舌头，这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她婆婆不懂吗？且不说李端续是不是真的不行，就算是真的，不行就不行吧，她也不是很在意，这么一传搞得她很饥渴一样！还有，她公公怎么也不管管就放任她到处说呢？
　　她的公公在家里就是个摆设，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干。但是这事跟别的事不一样，他还是保持沉默，心也是够大的。
　　何湾却觉得洛桢杞人忧天：“是他儿子不行，又不是他不行，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待当事人李端续听说这事，气得脸都绿了，那一阵子回家后可劲折腾洛桢，直到折腾出一个儿子来才作罢。有了孩子，这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如果洛桢没记错，李端续出差应该明天就回来了，明天周六不用上班，倒是有机会问问他，在大公司上班，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第二天一大早，洛桢带着孩子吃完早饭，李端续就回来了，一进门，李子潮兴奋地冲过去喊：“爸爸爸爸我的超级飞侠呢？”
　　李端续这才想起来自己出差之前答应了儿子给他带超级飞侠，可是他忘了，无奈地说：“对不起，爸爸忘记了，爸爸现在就去买。洛桢，你把我行礼拿进去吧，我要去趟超市。”
　　洛桢一边接过行李箱一边说：“那你正好看看有没有促销的橄榄油，有的话买一瓶回来。”结果一抬头李端续已经出门了，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
　　她儿子倒是去拿了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托着腮，人模狗样若有所思地等爸爸回来。
　　当洛桢洗了碗擦了桌子回来，发现儿子把她的花都薅秃了，她的多肉啊！！！那是何湾送她的！！果然孩子静悄悄，必是在作妖！
　　她刚给儿子洗干净那些黏糊糊的汁液，李端续回来了，带着孩子的超级飞侠。
　　“橄榄油没有吗？”
　　“有。”
　　“你怎么没买呢？”
　　“你不是叫我看看有没有。”
　　“我说有的话买一瓶回来。”
　　“没听到。”
　　“……”
　　一大早这爷俩一通折腾，洛桢也忘记了问李端续工作的事，吃过午饭，李端续就又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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