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量人生

　　艾荀一回到冥府，就看见黑白无常正押个女子朝死神殿走着。

　　“嘿，兄弟，上哪去？”黑无常拉住脚步匆忙的艾荀。

　　“我找朱彦。”艾荀口气急促。

　　“朱彦今日不在死神殿。”白无常道。

　　“朱彦不在，你们还送她录鬼籍？”艾荀指了指那女子，深感疑惑。

　　“数据中心出了点故障，朱彦解决去了。至于录鬼籍，朱彦是有助手的，哪能什么都由他一个人干呢。”白无常吐纳着他的白舌头。

　　艾荀眼眸冒青光，莫非自己不正常的感觉是那数据中心故障造成的：“数据中心在哪？我去找朱彦。”

　　“别开玩笑了，那可是冥府禁地，除了朱彦，死神大人不允许任何人踏足那个地方。”黑无常伸出他尖利的食指在艾荀眼前晃动，像一只倒挂的钟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就不好说了，快也许马上，慢也许几日。”黑无常耸了耸他瘦削的肩。

　　言毕，黑白无常继续执行公务。

　　艾荀独自回到他的斋舍，依旧心神不宁，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立，时而躺平，时而坐起，他总觉得哪不正常，可为什么他得不到任何启示，也就无法定位问题所在。

　　*

　　疾风骤雨后，傍晚的天空架起一座彩虹，就像个美人在洗净的额头画出个七彩的花钿，颜色明丽得喜人。

　　由于刚下了场大雨，马路上施工作业的工人都从避雨处赶回施工现场。

　　A大地铁站东侧的万和商业广场上，工人们正在安装商业广告牌。

　　一个戴遮阳帽的青年工人发起了牢骚：“今天又得加班赶进度了，好端端下什么雨。”

　　旁边中年工人咧嘴笑：“干的就是这么个活，有啥好抱怨的，完成任务才给钱，又不是按小时付你工钱。你下班早是要约会啊？”

　　“屁！连个对象的毛都没有，上哪约会去？”青年从近处搬来个大型电钻，安装着配件和插线。

　　中年人从兜里掏出一张施工图纸，用眼瞅瞅地图上标记的方位，又站在原地目测了一会儿，然后用脚量了两步：“就是这了，你就在这打洞。”边说边用脚尖在地上旋出个直径大约50公分的圈印子。

　　青年工人把遮阳帽摘下来，扔到一旁的工具箱上，他屈膝半蹲，抱起电钻对准那个刚画出的引子的圆心打了起来，瞬间发出“嗒嗒嗒嗒嗒——”刺耳的噪声，泥土从电钻的边缘迸溅得尘土飞扬，打了一会儿，青年人停下来，不确定道：“你看看，这深度行吗？”

　　中年人走过来瞅了眼，不屑道：“这才哪跟哪，太浅了，怎么也要打三个这么深才能埋桩。”

　　青年抡起电钻继续打，“嗒嗒嗒嗒嗒——”噪声又起。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中年人走过来检查，点点头：“行，差不多了。你过来，在这也打一个同样深的洞。”中年人走到大约5米开外，又用脚在地上做了一个标记。

　　青年人抱着电钻走到新标记前，再次开足电钻，这次他没停顿，一气呵成地打了一个非常深的洞。

　　“好了，你把二旺他们叫过来，咱们一起把桩子安装上。”中年人指着旁边地上放着的两根粗憨的铁柱子。

　　*

　　艾荀心慌的状态持续了很多天，始终没等到朱彦回来，他不知到哪去找朱彦，只好在斋舍里猫着.

　　这日，他实在憋的难过，就到冥府前厅去散心，刚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便觉得头疼乍起，他敏感地察觉到，事故马上就要来了，他闭眼按穴，默念“死神使者艾荀”，眼前立刻亮起了红灯，然后闪烁着那四个数据：
　　【剩余限额：50】【已挣寿量：50】【剩余寿量：9】【初始寿量：0】

　　他不再犹豫，开启疾风模式直奔人间，穿行中，逐渐清晰定位到了具体的方位，地点就在1号线A大地铁站附近。

　　艾荀直接现身于一列正在行驶的地铁列车，他环顾车厢内部，总共四十人左右，人们各自神态自若地坐在位子上看手机，艾荀的突然出现并没引起人们的注意。

　　艾荀从前门走到后门，又从车尾走回车厢前部，他检查了车门和车窗，并没找到任何危机的可疑之处。

　　*

　　万和商业广场上，工人们已安装好广告牌的一根铁柱子。

　　青年和二旺带来的几个小伙子扶起另外一根柱子，对准打好的洞一插到底。

　　中年人指着二旺的脸：“二旺，你中午没吃饭吗？多使把子力气，柱子插得深，广告牌才立得稳。”

　　二旺被说气了，脸上红一阵紫一阵的，两手抱着柱子，赌气使劲向洞里死戳，本来感觉到头了，忽然一用力，柱子又向下出溜了一截，二旺神气道：“咋样，我二旺可不是白吃干饭的。”

　　周围几个小伙子嬉笑着拍起了手。

　　*

　　艾荀正困惑时，眼前突然亮起了红灯，而且红灯闪烁得越来越急促，最后发出长啸的警鸣声“嘟——”，就在此时，列车的天花板处响起了振聋发聩的切割声“咔嚓——刷——咔嚓嚓”……霎那间，眼前一片漆黑，车厢内的人群发出惊惧的尖叫，随后人们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慌乱地逃窜，以期找到一个安全的位置，男女老少，有喊叫的，有哭嚎的，还有爆粗口的，各种嘈杂的声音充斥在这密闭的空间里。

　　艾荀张目，眼眸闪着幽幽蓝光，他看见一块巨大的铁板像一把大菜刀横切在车厢的中后部，将车厢内的人群分割成前后两处。

　　地铁列车依然在快速行驶。

　　艾荀窜到后车门处，按动了报警按钮，按钮亮了起来，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请问是谁在报警？”

　　“这里是本次列车第六节车厢，目前出现了事故，地铁顶上掉下个板子，把车厢切成两截，只有少部分连接了，如果列车再不停下来，恐怕部分车厢有脱轨的危险，而且车厢内已经停电了。”

　　司机大吃一惊，语气也变得急促了：“好的，我马上停车，请求救援。”

　　司机即刻按下停车按钮，由于惯性，列车又向前行驶了一段距离，终于停了下来。

　　“现在可以开门吗？”艾荀身旁冲过来一位老先生，对着报警器喊道。

　　“请大家不要急，我已通知了救援队，他们很快就到，目前我们所在的位置距离站台还有一段路程，你们中途下到隧道里不安全。”司机尽力安抚乘客们的情绪。

　　车厢里的乘客见列车已经停了下来，心安了许多，车厢也比刚才安静了。

　　忽然有人质疑道：“什么味啊？”

　　所有人都嗅着空气里弥漫的味道。

　　艾荀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此时，车厢尾部的一个人喊：“快看，门上有蓝色火星。”

　　后面的乘客齐朝后门望去，转瞬间，那火星就沿着线路生成了一条火蛇，继而火苗越烧越大，数秒内，就形成个大火球。

　　隔板前部车厢的人主动启动了开门按钮，前门顺利地被打开了，前边的乘客争先恐后地向车厢外逃散。

　　车厢后部的乘客发现前边的乘客已经逃离了车厢，全都慌了神，一个小伙子窜到后门，想要启动后门开关，由于火太大，他尝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他朝报警装置咆哮：“司机，快开门, 快开门！！！”，许是报警装置被火烧坏了线路，吼叫了无数次，也无人应答。

　　艾荀奔过来，把小伙子推到车尾处，吩咐：“你去帮助那些老人孩子，我来开门。”

　　艾荀开启了狂风模式，他犹如黑色的旋风，穿过火球，翻过热浪，刮到后门口，先将按钮罩子拉开，然后点按开门按钮，可他点按了几十回，门就是打不开。看来后门的电路已烧毁，门完全失灵了。

　　门口的火势越燃越旺，艾荀脱下自己黑色的卫衣，在门口的火上狠命的抽打，熄灭了几处燃烧点，可是他一抬头，竟然发现天花板上也开始燃烧起来，火光将车厢后部的情景照得一清二楚，车厢内的空气温度急速上升，人们窒息得快喘不过气来。

　　浓重的黑烟熏倒了许多位乘客，年老的早已瘫软在车座上，年轻的妈妈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口鼻，另一只手替孩子遮挡。方才试图开门的小伙子，用拳头砸窗子，那坚硬的钢化玻璃的确坚不可摧，小伙子站到座位上去踹玻璃，也是无济于事。

　　此时此刻，艾荀生出一种从未有的无力感，过去半年里，他参加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营救行动，从没遇到今天这样棘手的情况，既然打不开门，也不可能冲破铁板和天花板，现下只有破窗一条路，人命大如天，若时间再长，恐怕就无力回天了。

　　他趴到地上去看每张椅子下是否有可用的坚硬物体，要是有个千斤顶或是灭火器该多好啊，可是所有椅子下面都空空如也。

　　艾荀成鬼后，从不出汗，可他感觉额头凉森森的，用手一摸，指尖上沾着几颗冰晶，他心下骇然，简直诡异得蹊跷，最近他做什么都不顺，尤其是今天。

　　艾荀蹲在地上查看，一眼看见那从天而落的大钢板的边缘有个撕裂的边角，仅有二公分连接钢板主体，可能是它下落时，遇阻后被切割成这个样子的。艾荀灵机一动，那块三角钢或许能派上用场，他走过去双手紧紧攥住两端，开启飓风模式，一道白烟窜起，然后降速查看，竟然还没切割下来，艾荀再次启动飓风模式，一连三次启动飓风模式，才将那三角钢从主体上分割下来，艾荀心下疑惑，不知为何今日他的判断力和武力技能明显变弱了。

　　现在，那小块三角钢已在艾荀的手上，他将歪倒在座位上的乘客挪到地面上，然后跳上座位，再次开启飓风模式，口中嘶吼：“破——破——破”，三角钢触到钢化玻璃的时刻，就发出一阵破裂的声音“噼噼啪啪”，等艾荀停下时，就见那些脆裂成粉末般的玻璃渣“哗啦”倾泻了下来，窗子上瞬间洞开一个大窟窿。

　　艾荀欣喜唤道：“快，大家准备下车。”他连喊两声，没有一点动静。

　　艾荀扭头看向车厢内，见那年轻的母亲向艾荀微微扬了根手指，好像希望他能先把自己的孩子送出去。

　　艾荀跑过去，抱过孩子，男孩翻了下眼皮，便晕了过去。

　　艾荀把男孩从那大窟窿送出去，放到隧道边沿处，然后又把那个昏昏沉沉的小伙子扶出车外，正当他挎着第三位乘客出车厢时，救援队来了。

　　救援队呼啦接管了现场，现场灯火通明，前面是消防员，后面是120人员。

　　“小伙子，太及时了！”救援队领队一面指挥救援，一面简单握了下艾荀的手。

　　救援队行动迅速，几乎是一次就将剩余的11位乘客都抬了出来。

　　120的人在隧道的轨道上进行急救检查，忙乎了许久，120领队摇头：“还是这小伙子救治得及时，后面那11位乘客都不行了，已经没生命体征了。”

　　艾荀心里咯噔一下，他没想到自己遭遇了历史上最惨重的一次救援，竟然有11位乘客的生命白白从他指间流走，不仅如此，他仅剩下9个寿量，如果按照生还3个，死亡11个计算，他眼下已经损失了8个寿量，也就是说现在他只有1个寿量令他现身了。

　　救援队继续清理现场，120抬来十几副担架，有抬尸首的，也有抬精神恍惚或昏迷不醒的乘客。

　　沿着照明下的隧道，艾荀跟着120分队，朝站台方向走去，他怀里抱着那个被他第一个救出的小男孩。

　　走了一会儿，男孩苏醒过来，哭闹着要找妈妈。

　　艾荀眼角酸涩，男孩的妈妈没能生还，他觉得十分内疚，为什么这次行动会如此的失败？以前他也有个别的失误，可那都是在他实施救援的早期，现在的自己，有了足够的救援经验和处理危机的能力，陷入到今天这种地步，他简直不能原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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