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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不灭【2】
战争是不需要理由的,但是几乎所有的战争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盖杀戮者的欲望。
那时西国的天空总是血红一片,云彩像是吸足了血的绸缎,似乎就要沥下血来。死寂的城池中恍惚总有亡灵在不断的哀嚎。夜晚墨一般黑的夜空,无数盏孔明灯升到很高很高的天际,那如萤火般微弱光芒是西国人们心中最后的光亮。只是再沉重的思念也穿越不了生与死的界限,再深刻的牵拌也只能在死亡面前折回。天亮后,承载着人们无限思恋的孔明灯就会和西国一起破灭。
屠杀整整持续了三天,整棵龙血树的根部都浸泡在了从尸体满溢出来的鲜血里。子莲踏过纷乱冰冷的尸体走到树下,风吹过带起染血的袍角,空气中翻腾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还是尤带令人作呕的温热感。
看子莲在树下站了许久,身后的一个将士忍不住低声询问:“大人,要砍了这树吗?”
子莲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对那个将士说道:你听,树在悲鸣。
药房里,隐修罗从一堆药材中抬首,向一旁的小童随口问道:“子陌来信了没有?”
那小童毕恭毕敬的答道:“回师傅,没有。”
隐修罗长长的呼了口气,大叹:“这些孩子怎么一个个都叫人不省心。南下采药大半年都没个音讯。真是越来越不把我这个师傅放在眼里了。去,叫两个人南下把子陌给找回来。”
那小童拜了拜,机灵的退下了。
心里憋着口气,隐修罗索性丢下手头的事情,在院子里漫无目的晃荡着。看见那只正躺在地上懒懒的晒着太阳的花猫时,隐修罗顿生感慨。以前子莲就总是独自一人站在这个院子里看着天空发呆。这本是他最中意的弟子,那时他以为挑了一个最没有执念的徒儿。没有料到,子莲却是最执着的那一个,执着于生。
隐修罗当年在乱葬岗把子莲捡回来的时候,他以为他找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灵魂。确实,子莲比谁都要善良,所以比谁都不忍心见到死亡。子莲的善良执着到对任何一个病人都不肯放手,执着到要和死神相互掠夺的地步。
隐修罗蹲下来揪着花猫的脖子把它拎起来轻晃了下,那猫才如梦初醒的半眯着眼睛低低的叫了声似乎有点不满被吵醒。隐修罗口吻带笑道:当年抱着你一起晒太阳的孩子去哪里了呢?
“师傅,师傅不好了。”一直呆在隐修罗身边办事的小童子风风火火的跑到院子里。
隐修罗放下猫训道:“作什么一惊一乍的?”
那童子急急的拜了拜便道:“刚才出城的两位师兄在城关登记的时候发现通关记录里根本没有师姐的名字。后来惊动了都尉大人,大人说那一日子陌出城的时候是他亲自给拦下的,因为宫里有位太医下令要来接走师姐,后来师姐就跟着走了。”
隐修罗皱了皱眉头,喃喃道:宫里的太医,难道是子莲。可是他不是跟王军讨伐西国去了,仔细算算也是最近才回来的。
心想可能要出事了,隐修罗赶忙吩咐小童子准备车马去皇宫。
动了不少的关系才进了宫门,一层层的通报后又塞了不少银两才换来了一个宫人领路到太医院的门口。
那得了好处的宫人谄媚的笑道:“子莲大人就在里面,这里是重地小的不能进去,您自便。”
隐修罗挥手斥退了那宫人,满腹疑虑的走进太医院。区区一个太医院周围竟然有侍卫重重守卫,甚至有了点军事重地的味道。进来的时候虽然侍卫没有拦他,可是眼神都个个狠历,看得人心里颇不舒服。
迈进药房的隐修罗正好对上从里面出来子莲,还未开口便被子莲抢了个先道:“师傅,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见我。”顿了顿又道:“只是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隐修罗看着子莲总觉着有些别扭,对着那个一手拉扯大的得意弟子有说不清的陌生感。样貌没太大的变化,不过是消瘦了些,而那眼神空洞却又异样的执着。有些艰难的开了口:“都尉说有位太医在半年前接走了子陌,那位太医是不是你?”
子莲垂下眼帘,避开于隐修罗眼神的交锋,道:“恩。师傅,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姐姐。”
暗室的门一点一点慢慢的打开,门背后展露出来的画面让人胆战心惊。一个青衣少女被一株藤蔓植物牢牢钉在墙壁上,仔细看才看出来那些拳头般粗细的藤蔓根本就是从少女的身体中长出来的,死死的缠绕着少女纤细的手臂,玲珑的腰肢,修长的腿。藤蔓呈现黑红色,叶子竟有手掌般大小。蜿蜒的藤蔓爬满了整个暗室,唯独在少女右手腕盘踞着的藤蔓最为厚实,因为那里有一朵红得要滴出血来的花骨朵正在微微绽放。这幅场景最可怖的地方在于,那个身体中长出藤蔓的少女仿佛是被榨干了养分一般,全身的皮肤都皱了起来,脸颊深深的凹陷下去,发丝灰白而枯黄。这根本不像是一个妙龄少女,更像是那种垂暮的老太,不仅苍老还泛着死气。
顾不得隐修罗的惊异,子莲自顾自的说道:“师傅,对不起,我在姐姐身体里种了地魔之花。”子莲看着被钉在石壁上如同干尸一般的子陌,眼里带着一种悲悯,就像是云后的神明在看深陷悲苦之中世人那般的悲悯。他抬起手缓缓伸向子陌,就在即将要触到子陌干瘪的脸庞的霎那间又将手缩了回来。
隐修罗是知道地魔之花的。那是上古魔草子莲的一种旁系,生长在活物之上,靠吸尽宿主身上的精元血气为生。但是一般的宿主都因为不能承受这种生命被抽离的痛苦而选择自我的消亡,所以存活下来的地魔之花极少,更不要说能存活到开花。这种魔物近年来也只是作为严刑逼供的道具迫使一些死士开口。但是效果并不好,种下的地魔之花刚刚发芽那些死士往往会禁受不住这样的痛苦被活活逼疯掉。
传说,地魔之花虽然开不出圣洁的灵魂,却可以净化罪恶的灵。
隐修罗望着这样的子陌心中千万不忍,“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地魔之花种在子陌身体里”隐修罗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问道。那些从胸腔的血液里连带出来的悲愤化作无形的利刃硬生生的刺进空气里。
正是因为了解地魔之花,所以更加愤怒。
正是因为同是是医者,所以更加不可饶恕。
“师傅,你不知道,其实姐姐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人。那些死士都忍受不住的痛苦,姐姐为了我却甘愿承受这日日夜夜炼狱一般的煎熬。我很卑鄙呢,我给姐姐下了一个连心蛊。同死同灭的连心蛊。为了让我活下去,姐姐选择了地狱。一切都只是因为不忍心,姐姐一直都在等我回头。”
子莲语调自始至终都平缓而清冷,仿佛只是在讲一件平淡到无法再平淡的事情。只是那垂下的头久久都没有抬起,任谁都看不清那说着这般无情的话时子莲脸上的神情。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你们明明亲如姐弟。为什么?”隐修罗再也掩饰不了心里的情绪,说话间眼眶微热。曾经看着两人手牵手温暖的笑容,而今却是这样的惨绝人寰。
子莲转过身来正对着隐修罗,高高的抬起头,眼里泛着着非人的光:“师傅,我想要让世人不死。我知道人性中贪婪、杀戮、欲望交织起来的力量同样会使人走向毁灭。我不仅要给世人绵长无尽的寿命,我还要给他们重塑一个干净的灵魂。所以我把龙源一同放进了姐姐身体里,借由地魔之花来净化被杀戮的鲜血所诅咒的龙源。地魔之花绽放后的龙源才是真正的不死药。
十五座城池的血债,数百万人的惨死,所有的罪恶到我为止将走向终结。到那时,人世间再没有离愁别恨,再没有人会死去,再没有人会悲伤。”
这样一番话后,隐修罗不禁有些茫然,张了几次口却讲不出一句话来,心中疑惑,那为何天地造人为何要给人须臾的生命和拙劣的本性呢?
再看了一眼石壁上的子陌,隐修罗悲叹道:“你就算能给世人无尽绵长的寿命和干净的灵魂又如何,谁来保证得到永生的他们灵魂的不朽呢。曾经,你也是个干净的孩子,你也拥有有这世间最干净的灵魂。
子莲身子一震,没有再接话,径直走向地魔之花即将绽放的花骨朵处。暗室里极度的安静,甚至可以听见花瓣绽开时非常非常细微的声音。血一般猩红的花瓣绽开的同时,散发出撩人的芬芳——犹如屠城那一日空气里翻腾着的温热的血气。花开到极限,最里面包裹着的透着绯色光芒的透明玉珠。龙源被净化,不死药临世。
盔甲摩擦的声音很是清脆,统一迅速的步伐踏在大理石上发出短促而沉重的声响。一时间,所有的侍卫像潮水一般涌了进来,拉满的弓箭直指子莲。其中一名手持长剑的将领,拔剑道:“王有令,交出不死药,封侯万户赏黄金千两。”
子莲从花中取出玉珠,质地透明,像水一般柔软。这么一颗绯色珠子,那便是不死。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子莲才将目光移向侍卫军,冷冷道:想要不死药,让王自己来拿,旁人谁都不能染指。
为首的将领大喝一声道:放肆。随即挥手示意放箭。破空长箭不偏不倚的射入子莲的胸口,箭矢从背部探出,上面沾染着一点艳红。第二只箭射出的空隙,受到新鲜的血液刺激的藤蔓以雷电之势攀爬上子莲的身体,藤蔓没入皮肤下竭力吸取养分。
藤蔓越缠越紧,所有人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子莲费力的从藤蔓中抽出手极缓慢的向子陌伸去,放至子陌的额头处的玉珠竟然一点一点的被吸食进去,直至完全没入。
一段时间的死寂后,那些藤蔓忽然躁动起来,良久才重新安静下来。子陌的身体奇迹一般的在恢复,皮肤逐渐变得光洁透亮,深陷的脸颊也丰润了起来,灰白枯黄的发丝变得乌黑秀丽,泛着健康的色泽。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眼帘慢慢的抬起。那双睁开的眼睛,子陌的那双眼睛竟然没有眼白!眼中全黑,那是一种深沉悲凉的黑,盈盈若水,宛如鬼魅。见此场景,众人不禁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而子莲却恍若未见,抬手将子陌额前垂落的发丝轻轻的笼到耳后,嘴角上扬勾起灿烂的笑容,气息游离的说道:姐姐,我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情,那些被我害死的人要拉我下地狱了,但是只要姐姐活下去就好,要一直活下去。即使是在地狱,我也会思念姐姐的。
子莲的笑容虽然没有多年前的澄澈却有着如释重负后的释然,那一刻他是真的在笑。叫姐姐的时候语调也不似当年那般软软的,但是却很温暖。子莲的手无力的垂下,因为笑容而微微眯起的眸子不知在什么时候阖上了。带着这般灿烂的笑容长长久久的睡去了。
隐修罗推了下那个已经愣住的将领,道:把这里焚毁吧。
那个将领回过神来,道:可是不死药还在……
隐修罗看着面无表情塑像一般的子陌打断了那将领的话道:你还不明白吗,地魔之花吸食了子陌的灵才净化了龙源,子陌不过是一个空壳了。子莲把净化后的龙源重新放入子陌的身体里,真正不死不灭的是那个和子陌长在一起的地魔之花。你眼前的不过是一株不死不灭的怪物。
熊熊烈火将整个太医院烧成了一片废墟,可是那个隐修罗口中的怪物仍旧在大火中存活了下来。再生的速度远远超越的火焚的速度。灰烬之上,那个少女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面前死去的人,藤蔓将两人缠绕在一起保护起来,丝毫没有受到烈火的灼烧。
因为这个妖物不死不灭,藤蔓竟然为了供养那个死去少年的躯体甚至时常袭击人。王不得不因此迁都。这座瑰丽的宫殿不久便成了废墟。
在那无尽的岁月里,无数的白昼和黑夜,那个少女就这样面无表情的凝视着那个挂着笑容沉沉睡去的容颜。墨一般黑的眼睛,那盛的满满的水盈盈的黑,终有一日决了堤,黑色的液体慢慢的顺这脸庞滑下。
那不是眼泪,地魔之花的汁液就是这种深沉而悲凉的黑。
格格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道:这个故事是以前化坨“月上柳梢,独上红楼,望尽穿越路”的穿越座谈会时候讲的。哀家一直觉得能讲出这样一个故事的大夫无论医术如何,都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大夫。因为他有一颗想要挽救生命的心。
“所以呢?”诗人认真的用钢丝加固着丝瓜棚,因为今晚台风要来了。
格格放下茶杯,接口道:所以你赶快找化坨治好你的病,别老是在哀家面前咳的要死不活的,晦气死了。
诗人温笑道:化坨治不好我的病,因为我根本没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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