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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上回说道,游人大略看过果仁那一边,转眼见对面木屋的黄瓜菊花别有风致,便暗想下次来寻。
这一日,游人果真来了。在街道上转悠一会儿,见架上果品果真奇特。说是黄瓜,那一头却不知挂着还是长着朵菊花。黄瓜长短粗细各不相同,有的碧绿鲜嫩,有的老而弥坚;菊花也是姿态各异,光是颜色上有黄、白、紫、绿等色。
游人看着黄瓜与菊花的搭配,实是罕见,不由想到冬虫夏草。闲话莫提,只说这架上果蔬的确奇异,只见这一边是一根绿油油的黄瓜尾上长了好几朵不同品种的菊,游人想,莫不是扦插而得?又见那一头,架上粉嫩嫩的小菊花下面挂着五六条鲜艳诱人的黄瓜,游人想,这小菊花好生厉害,竟承受得起。
不过这“菊与瓜”倒是相映成趣,颇有一番田园的质朴。游人细看那瓜棚果架,只见有的是旧时门楹、古韵悠长,有的是钛铝合金、能曲能弯,有的是疏木掩映、自然天成。
游人远观,还见瓜棚屋间,夹杂几个花圃,种的是几朵山丹花,倒也明艳照人。游人向来只赏花、不催花,远观尚可、吞咽却难,故而看了几眼便走开了。
照例是选了一间榜上小屋,初初进去,只觉处处惊奇。不提那满壁夹杂着泪水的留言,也不提那哀伤而美丽的字画,单说这墙上说明、就让游人悲叹良久。原来,这果品竟是天生如此,谁知却犯了众瓜果的忌讳,导致其无花亦无果,一世孤苦、一世飘零。架上的黄瓜与菊花,并非真正的黄瓜与菊花,只绿叶而已。这果品,不,这叶子倒也顽强,纵风雨相欺,仍傲然于世。只盛放这一季,便了无痕迹。
游人黯然,想这植物也是同一般全天然无公害,竟不容于世至于斯。游人含着半滴泪,耗尽这一桌的青葱记忆。回味一番,果真是既哀且伤,不由摸了把涕泪、抹在墙上,掩门离去了。
游人一面被这屋里的叶子虐的厉害,另一面在反复回味那种感觉。那是平常果蔬找不到的纯粹,也是叶子摆脱不了的哀伤。游人越想越心痛、越想越心痒,便怀着一颗渴望被虐的心逛到街上别的棚户。
逛了几家,每叶均有些不同之处。比如这一户,那瓜尾的花天生少了几瓣、还被人揪去好些,却从不自伤自怜,而瓜只一心依存在花的身边,不离不弃。再比如那一所,本不是天然而成,花与瓜又天生强势,它们互相吸引又互相伤害,最后还是融为了一体。还有眼前这个,一朵快枯萎的老花,却配上了粉嫩却强势的小瓜,这是花的委屈还是瓜的执着,谁也说不清。
悲伤的游人只在屋外徘徊,却好似感同身受。进屋品味,只觉得眼角一阵酸涩,喉头发苦,啜泣着吃完一间又一间。游人对这种感觉是既爱又恨,爱它的纯粹,却恨它的悲凉。
花了半月有余,游人把大街上被挤得没剩多少的瓜棚吃了个遍,仍是兴味盎然。于是游人转战村庄。
要说这村庄,倒是比城镇大得多,人也少得多。一个一个小屋也不似大城市那般鳞次栉比,只错落而无致。游人找了半天,有些晕头转向,久久未发言的草绿板凳又蹦了蹦。游人一看,才知晓原来有一种唤作“搜搜”的术法,默念“搜搜”,便是想要啥就有啥了。
善用术法的游人,果真照此秘法搜到好些对胃口的棚户。游人吃得盆满钵满,却渐渐少了最初那种哀伤的感觉。
大城市里的棚户有的是既哀且伤,更多的是哀而不伤。而在这村庄里,却是伤而不哀的占了多数。不论它成长过程是怎样的遍体鳞伤一波三折,结局总会在满壁的留言下变成大团圆,而花与瓜也照样郁郁葱葱,虽说折了些枝叶,却越发精神了。这虽不是一开始吸引游人的所在,游人却也照单全收,全不见最初的挑剔。
在村庄淘了数月的游人大腹便便,满脸油光。
这是又是为何来哉呢?
*
原来,村里的棚户为了吸引访客,有的便把那花与瓜的叶子在肉汤中煮过。这叶子倒也奇特,有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原先油腻露骨的肉汤,加了这叶子,竟变得分外鲜滑可口起来。游人在别处从未尝过这般滋味,尝过之后,一闻到这味道,便心向往之不可自拔了。而后来,贪吃的游人更是不管香的臭的都往嘴里填。
游人原先并不是只吃素食,但却嫌鱼肉土腥、牛羊肉臊臭、猪肉鸡鸭野禽更是没啥特别的味道。而挑剔的游人,这次却栽在了这不知名的肉上,真真是笑煞人也。
吃得越多,游人越是贪婪。甚至有时直接把表面一层花与瓜的叶子省略不计,直奔主题——肉。
噢,忘了说明,其实有的棚户里不纯粹是花与瓜的叶子,但凡吃过那肉的都闻得见那浓浓的肉味。游人发现,似乎开始的时候,棚户里都是叶子,也大都是免费供应的。渐渐地,叶子不再是纯粹的叶子了,叶子和那肉汤混在了一块儿,却更显油光水滑动人心魄。后来啊,肉越来越受访客们的欢迎,就连留言壁上都满满叫嚣着食肉的欲望。而现在,好多叶子下面都暗暗埋着肉,甚至连叶子也没有,就把肉放在准备出售的红色篮子里,微微掀开那层布帘来诱惑食肉客。
游人这回照例直奔主题,把表面一层叶子吃的吃扔的扔,便如饕餮一般大口食肉。直吃得肚皮滚圆,双眼浑浊,就连走路也是一晃一晃好不滑稽。
才出了棚子,游人用油腻腻的肥手揩一把油腻腻的嘴巴,思量着:“好些时间没去果蔬屋了,今儿个便去瞧瞧,指不定有新品上市呐。”
不耐烦的游人踹一下小板凳,便到了出产茶色果品的小屋,果然有好些新奇的水果。游人压了压肚皮,随手拿起一个果子嗅嗅。咦,怎么会这样!却见那茶色果子倒不失水准,还如往日一般沁人心脾。可是游人却嗅不到半分味道。游人一着急,囫囵吞下,更是没有半分滋味。
又陆续逛了此间几处之前喜爱的小屋,更觉果品都索然无味,游人一时烦躁不已。不是厌烦这里的果蔬无趣,而是厌烦自己这浮躁的心态。游人深知自己挑剔,但从来都是自认为有理有据的挑剔法,从不若今日这般蛮横无知,游人瘫坐在小板凳上,埋头苦思。
回想这段时间的经历,一直从日出坐到月落,游人才发觉自己是对那叶子里包裹的肉上瘾了,以致一叶障目、不见万物。游人要戒除肉|欲,可是,这肉的味道已在游人的味蕾和脑海里刻下深痕,越想忘记就越是想念、越是着迷。游人怕了,很怕很怕。
害怕的游人又来到瓜棚屋,见那屋旁的花与瓜叶子仍是青翠欲滴,可是游人一眼望去却越看它越像吃人血肉的恶草、夺人心智的花妖。
游人被自己的想象吓跑了。
离开大河的那几月,孤独的游人仍迷惘着,颇有些茶不思饭不想的味道。彷徨了的游人不知怎生是好,枯坐良久,还是决定回到大河。
刚回到大河,还没来得及伤春悲秋自爱自怜的游人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大河上空黑云密布、河面狂风大作,而原本澄澈的河面上飘着一层厚厚的油水。河边有几只脸大如斗的螃蟹,正闯空门一般进入这街市的千家万户。
大螃蟹身披青灰色战甲,大钳里握着封条,上书:“本店不卫生,蟹大侠到此一游,访客勿入。”放眼望去,原本是整齐排列的小木屋,已有好些被蟹大侠封了门户,也有些只是挂了个牌子,上书:“XX菜品不卫生,蟹大侠责令整改,访客小心。”
游人再看河面,飘着的好些都是之前自己着了迷的花与瓜的叶子。而那浑身蛮力的蟹大侠,在炎炎烈日之下,搬运着违规食材,正在一桶一桶倒入大河。似乎瞧见了游人,蟹大侠转身贴出彩色打印告示一张。游人走近一看,原来那不知名的肉,竟是什么材料都有,有些还早已腐烂腥臭,只不过包上一层花与瓜的叶子的外皮,就堂而皇之拿出来卖钱。游人一阵恶心,一阵伤心。又一阵强风刮过,四周那些被封的木屋仿佛也战战兢兢,颤抖不已。
也罢,这肉没了反倒是心安。游人松了口气,但打心底里还是有些不舍。但再细看,那些纯粹提供叶子而不是卖肉的木屋反倒是平平安安,有些还冒了尖露了脸,也算是有所得有所失吧。
只是那原本娴静秀美的大河,被这腐肉一堵,变得丑陋了。游人也从种种迹象发现,访客量明显减少了。
而似乎被访客们嫌弃的大河,正在饱受腐肉与蟹大侠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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