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风尔来

　　竹院中，赵慕端坐在书桌旁，告诉师父，“师父，赵慕前几日已经教我一些中药的辨识还有穴位位置，我都背会了，可以不用从书的第一页开始学。”

　　“不，他教你的是药术，我今日要教你的，是医术，定要从第一章开始学习。”师父拿起笔，铺好纸，洋洋洒洒写满全篇。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智愚，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赵慕不解，坑坑拌拌的读完，中途遇见不认识的字，指着问风游。

　　“妍媸，chi，就是人的样貌美丑。”

　　赵慕回想起师哥师姐的毕业典礼，他趴在栏杆上看院长给即将走向医生岗位的师哥师姐拨穗，师哥师姐举起右手庄严的宣誓，要为服务于人类健康事业而献身。

　　这纸上的内容与那一天的宣誓在意义上并无区别，师父拿起纸，交到赵慕手上：“你且背会，我随时抽查，这里面的内容，就是你的行医之道。”

　　师父语重心长，望着纸张上的字，再看拿纸的徒儿，继续说，“你背会也不一定理解，我自幼学医，那时背的滚瓜烂熟，但直到今日，我也不敢说我全然懂得这里面的话，即使懂得，也未必能做到，为师希望你以后将这些话谨记心间，用此生来兑现你的诺言。”

　　“此生？”

　　赵慕鼻尖一阵酸，他晓得纸上文字的重量，治病救人不是小事，他上过医学史的课，凡是从医者，皆是勇士，更何况在医学知识匮乏的古代，他们如同取火人，怀中揣着火种走过黑暗长夜，路上充满荆棘险阻，他们所有的经验都来自自己的以身试险，或者在累累的尸骨堆中发现真知规律，而见证他们辛劳的，只有这试不完的中药方和写不完的医书。

　　赵慕自知学识浅薄，可想破脑袋也没想起，历史上有多少对大夫医生空虚又华丽的高歌称赞。赵慕心里明白，这是一份苦差事，他在现代世界已经受过一次苦，他现在只想回去，不愿再违心地答应师父，受第二次苦，答应了师父就要做到，赵慕做不到。

　　“我知道南方多疾苦，你一路北上，是要寻求救济之术，慕儿相信为师，留在此地学习，为师也倍感欣喜，定会倾囊相授，这点慕儿不用担心。”师父看出赵慕的迟疑，安心宽慰赵慕，

　　赵慕心想：我还能回去吗？如果真的留在这里怎么办？自己是不是要找一份谋生的手艺，恰好学过医，今日从医药学起，也算有些基础，他日也好找份工作谋生，也不可一门心思都放在找寻回家的路上。

　　就在一瞬间，赵慕设想了千百条后路，点点头答应师父，他会谨记心间，做一名仁医。

　　微风吹过竹园，吹动赵慕扎不起的碎发，碎发在耳边飘动，有些痒，赵慕摸耳朵的时候，心中一阵悸动，这真的是我的逃不过的宿命吗？

　　“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赵慕小声念出，将纸张收好，以后，就要用一辈子践行这些诺言了。

　　整整一下午，赵慕都在捧着纸背诵，背了忘，忘了背。

　　师父前来检查赵慕的背诵，赵慕背诵的磕磕绊绊。师父还没说话，风游先开口拱火：“师父，一下午了，就一页纸，这都背不会，我看改罚，我替您罚。”风游这贱兮兮的样子，赵慕坐在桌子旁，恨不得站起来揍他。

　　师父一个带有杀伤力的眼神看向风游，治的风游服服帖帖，“我走后，你也不练功，对人也是愈发没有礼数，我平日里看你挺有待人接物之道，最近是愈发顽像尽显了。”

　　“我也是想逗师弟玩嘛。”风游低头受训，为自己辩解。

　　“逗我玩。”赵慕指着自己，站起来告状，“师父，我作证，风游这些天一点功都没有练，这是真的。”

　　“我这几天身体虚弱，不是很舒服。”风游看着师父。

　　“虚弱，不可能，师父，他前几天大半夜还爬起来到院子中给我展示后空翻，不可能不舒服，皮得很。”赵慕继续向师父告状。

　　师父一个脑袋两个大，本想在招一个徒儿给风游做伴，谁曾想，两个人频频斗嘴，吵得自己耳朵疼。

　　“风游，你检查吧，只要能背会就行，我到山后看看我种的草药。”师父背着手离开。

　　“后山不好走，我和师弟陪你去。”风游刚抬起前脚，就听师父低声说道，“不必跟来。”

　　师父只想去后山安静一会，吵闹的院落就留给师兄弟二人吧。

　　“你看，定是你背不会文章，慧根太浅，惹师父不悦。”风游说道，又坐在赵慕面前听他背书。

　　赵慕心里宽慰自己：不气不气，这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屁孩，不气不气，我要成熟，不和他拌嘴。赵慕十分纳闷，风游的小孩性格和他身上的君子气质，是怎么能完美的融合在一起的？

　　“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赵慕一段一段的背。

　　“哎。”风游听到这里，长叹一口气，赵慕生气地放下书本，生气地问：“你能离我远点吗，唉声叹气，很影响我背书。”

　　“我又没有对你唉声叹气，我是在叹息我自己，竟然做不到最简单的要求。”

　　“什么要求？”

　　“妍媸。”风游毫不避讳地说道。

　　“妍媸？不就是长得美的，长得丑的，都一样看待，这很难吗？”赵慕皱着眉头，表示不解，这难道不是最简单的事情。

　　“你可以办得到？”风游也诧异，把椅子拉近赵慕身边，“我办不到哎，有时候我看到长得漂亮的，俊俏的，一看到他们生病，看着他们皱眉头的样子，我心里都不落忍，要是模样姿色没有上佳，我也就以平常心给他们治病开药了。”

　　风游说到激动处，站起来端正衣襟，继续说：“上次，我和师父在山中游玩，遇见一户人家，她们家的小女儿长得十分俊俏，简直就是天女下凡，肤如凝脂，亭亭玉立，结果偏偏染上那该死的痘疾，不到几天，脸上就都是痘印结痂，我心疼得连开药方的手都是抖的，好不落忍。”

　　赵慕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不是颜狗吗，怎么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我日后也给其他人治过痘疾，脸上也会留痕，但是都忘记他们的样貌，只记得这一个姑娘。”风游又悄悄地凑到赵慕耳边，小声地说，“师父也一直挂念着这个小姑娘的伤情呢。”

　　赵慕嘴角含笑，但也笑得不是那么明显，人人都是老颜狗。

　　“你可以吗？”风游真诚地向赵慕发问，眼神真挚。

　　赵慕被问愣了，闭上眼回想自己记得住的病人，住在七楼骨科跳舞的长发姑娘，在四楼内科帅气的摩托车教练，手术室里身形流畅的麻醉科医师，赵慕实习时记住的人，也都是个顶个漂亮俊俏的美女帅哥。

　　想到这里，赵慕顿时脸红了，刚才还在心里嘲笑风游是个爱好美色的颜值控，结果扭头发现自己也是。

　　“你在想什么，你脸都红了。”

　　“有吗？”赵慕摸着自己的脸颊，试图用手背降温，心虚地笑了笑，承认自己也无法做到无视美丑。

　　“那完了，我们都无法成为良医。”风游摊手以示无奈。

　　“不不不，你相信我，这世界没有可以无视妍媸的良医，只要是人，都对美色有所向往。”赵慕着急地向风游解释，请他试图相信自己。

　　“不，如果真的这样，这句话就不会被写进书中。”

　　“你相信我，人人都对美丽的事物有所向往，就像我，你很帅气对不对，所以我与你飞鸽传书时，见到你的画像，想马不停蹄地见到你，到了这竹林中，也想与你一同学习，对不对？”

　　风游听到这话，眼神向下略一思索，笑着点点头，直勾勾地盯着赵慕的脸颊，轻拍赵慕的胳膊，说：“对，我也是看你长得端正，才愿意让你做我师弟。”

　　在风游的凝视下，赵慕脸红到脖子，不敢抬头看风游，风游露出得意地笑，转身离去。

　　赵慕十分懊恼，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追上的时候，早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竟然让一个比自己小的人给戏弄了，等赵慕回过味来，脸红心跳，不知怎么作答，只好低头笑笑，继续若无其事的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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