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

　　手冢站在透明的落地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金色的细碎阳光投入，撒在手冢身上，如一双温暖的手为他披起暖衣。

　　窗外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人群拥挤着如潮水般从一段涌向另一端。人声嘈杂，隔着广阔的虚空传入手冢耳中，依然鼎沸如潮。

　　“滴滴，滴滴。”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手冢没有回头，从靠近窗子的桌上抓起手机，点开了那条短信。

　　——今天还好吗？比赛我们赢了哦，比分领先很多呢。如果你在这里，你会知道大家都进步了多少的。手冢，不早点回来的话你可是会被我们追上的。

　　平静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的浮现，纯黑的眼眸中却流转过一丝笑意，随即消失。

　　——不要大意，继续努力吧。我会尽早回去的。

　　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出噼啪的声响。依然是那么简洁明了的话语，却蕴含着一丝暖意。

　　从日本来到德国，已经两个月了。医生说他的手伤有留下后遗症的可能，要他留在德国安心治疗，不然他应该早就回去了吧。

　　离开了那群人，千篇一律的生活就像是一潭死水，了无生机。虽然早已习惯这种生活，手冢还是有微微的惆怅。

　　——你当初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呢。如果不那么拼命的话，现在应该就不用到德国去治疗了吧。可你就算尽了全力，我们还是没有赢得那场比赛。手冢，我觉得很不值得。

　　手机又滴滴答答响起来，手冢看着屏幕上那一行小字，心中泛起苦涩的涟漪。

　　那一场比赛到底有没有必要那样拼呢。

　　手冢自己也很惘然。如果当初不那样拼命的话，手伤不会严重到这种程度，以至于要来到德国治疗吧。更何况，那一场比赛并没有赢，许下承诺要带领青学走上巅峰的自己，最终还是输掉了。

　　自此心中便留下无法湮灭的烙痕。

　　手冢摇摇头甩去那些阴翳，转身走出房间。

　　今天不需要去医院检查，手冢可以安心的放一天“假”。

　　走在德国颇有情调的街上，周围的人流从他身边穿过。穿着短裙的少女挽着旁边翩翩君子样的少年，开心的说笑。头上戴满珠宝的贵妇牵着同样高贵的宠物犬缓缓走着。手中提着公文包不断看表的公务员匆匆忙忙地向远处的办公楼赶去。身上带着小资情调的女人们手挽手对着街上各种名牌的专卖店指指点点。

　　手冢看着身旁穿梭过的各种各样的人，忽然感觉很迷茫。

　　——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我，我却无法回到那个令我魂牵梦萦的地方去。

　　手冢的母亲手冢彩菜，曾经笑着对邻居说：“我的儿子啊，可是一点都不像我呢。什么感情都不会表达，连脸上的表情都永远是一成不变的。”

　　事实上，手冢的确如此。知子非母也，手冢的母亲对儿子的了解甚过他自己，也是唯一能从手冢万年不变的脸上看到笑意的人。

　　手冢对表达感情这件事，也正如他母亲所说，一点点都不会。在他那没有表情的脸上想看出一点点变化，简直像是登天一样难。更何况像手冢这种闷骚男是不会轻易将心中的话表达出来的。

　　所以青学的各位，都还不知道他们的部长在德国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思念。

　　路边有一家并不大的咖啡店，人很少，但黯淡而温暖的褐色灯光和铺满碎花的小台桌吸引了手冢的目光。他推门进去，随即服务生端着餐盘跟在他身后拉开了一张椅子。

　　手冢缓缓坐下，服务生递给他一张饮品的菜单。他拿起菜单看了一眼，却被上面英文下缀着的日文翻译惊呆了眼。

　　明明是在异国他乡，却能看到自己家乡那熟悉的文字，这如何不令一个游子目瞪口呆。

　　服务生见他如此表情，会心一笑，便用流利的日文问他需要点什么饮料。

　　手冢从那份熟悉的归乡气息中回过神来，手指点了点菜单上面的项目，服务生便快速地用笔在单子上记下，转身回到柜台后面。

　　手冢仔细打量了这个咖啡店的环境。进门后第一眼看到的会是处在正中的柜台，温暖的褐色灯光也自柜台上面洋洋洒洒地投向四周。柜台后是忙着做事的服务生，清一色的穿着淡黄的制服，戴着简易而颇有情调的高帽。四周整齐的摆放着桌子，桌上铺着暖黄色的小碎花桌布，一盏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吊灯悬在梁上，照亮了略显昏暗的桌边。

　　这样的咖啡店，总会让人觉得很温暖，有种回家的温馨气息。

　　服务员端着他点的饮料来到桌旁，轻手轻脚地放下饮料。可能是店里的客人并不多，亦或见手冢对这间咖啡店情有独钟，便带着灿烂的微笑与手冢攀谈起来。

　　手冢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听服务生说着这间咖啡店的历史。原来这间店的老板虽然是德国人，但在幼年时被父母送到日本的祖父祖母那里寄养，所以对日本有着深厚的感情。在日本念完大学后，被父母接回德国学习经商，但对日本深深的眷恋还是放不下，便开了这间日德两籍的咖啡店，给在德国的日本游子一种“回家”的暖意。

　　“对了，听老板说，他在日本的一个朋友的儿子今天会来德国游玩呢。”

　　服务生仍然是带着亲切的笑对手冢说。

　　“听老板说啊，他的这位朋友在幼年时就非常优秀，长相、成绩、品德什么的都好的很，二十几年没见，都已经娶妻生子了，想必他的孩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手冢默不作声地听着服务员的絮语，三只手指夹着匙子在咖啡中搅了又搅。直到原本温热的咖啡已经慢慢凉下来。服务员说着说着，才懵然反应过来：“啊呀，对不起打扰你了。你慢用吧，我去那边招呼客人。”

　　手冢缓缓点了下头，服务生欠了欠腰走向推门进入咖啡店的客人，殷切地为他们安排好座位。

　　他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微凉的感觉在口中渐渐弥漫开来，带着咖啡特有的滑润细腻的口感，只漾到咽喉中。

　　手冢此时却对那个即将来到德国游玩的男孩产生了兴趣。本来也是闲来无事，这只手被医生告知不得拿重物、用它做剧烈活动，所以他也无法在德国练网球。

　　服务生兴奋的话还在手冢耳边回荡：“长相、成绩、品德什么的都好的很……”

　　手冢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却好像风一样随即消失，甚至让人看不出曾有那样的表情浮现在脸上。

　　这句话说的简直就是不二呢。

　　想到朋友温暖和煦的笑颜，手冢心中又有些许怅然若失的感觉浮现心头。

　　推开门走出咖啡店，身后响起服务生的声音：“欢迎下次再来！”手冢向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街角。

　　街角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网球场。说是网球场，但也并没有很专业的网球手来这里打球，不过是给住在这附近或路过的人一个休息娱乐的场所罢了。

　　手冢走进网球场，在旁边一个石椅上坐下，安静地看着前面挥汗如雨的人们。

　　网球场中，有抱着球拍不知道怎么用却依然兴奋得到处跑的孩童，有随意挥拍并无技术的女人们，也有年龄并不大却在奋力联系着的少年们。

　　手冢静静看着一切，表情依然清冷，却在不知何时带了一抹暖意。

　　——面对自己最挚爱的东西时，就会开心起来吧。

　　手冢忽然想起不二对自己说过的话。

　　那时，他与不二站在图书馆的柜台前，看着图书馆内诺大的书架发了呆。抱着参考资料的学生们面无表情地从他们面前走过，不二看着那些人，却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恩？

　　手冢有些诧异地看向不二，眼中带着疑惑。

　　——你看！

　　不二的手指向远处书架下一个年幼的女孩。因为年龄尚小，个子也不高，只能够到书架上倒数第三排的书，但却焦急地不断跳起，想要拿到更高处的书籍。旁边一个正在挑选书籍的男生看到，从架子上把那本书抽出，递给女孩。她脸上漾起蔷薇似灿烂的微笑，抱着书，高兴地跑走。

　　——啊，是吧。

　　手冢点了点头，眼中一闪而过一丝悸动。

　　从回忆中离开，手冢忽然有种莫名的烦躁。他站起身，沿着之前来的路返回。

　　又路过那个咖啡厅，脚步不禁微微顿了顿，停在咖啡厅门前。

　　「Home」

　　那间咖啡厅的名字。

　　真是名副其实啊。手冢想。

　　手仿佛不受控制地，又一次推开了那扇门。走进里面，但之前的那个服务生却没了踪影。

　　手冢只得自己找到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这次的座位是靠窗的。人潮依然在窗外川流不息，各样的气焰燃烧在人们身上，尾随而去。

　　他正望着窗外形形色色的人出神，一张菜单悄无声息地放在了他面前的桌上。

　　“呦，手冢。”

　　耳畔有声音响起，熟悉而温煦。手冢猛然转过头，看向对面的人。

　　镶嵌着金色阳光的头发，轻柔凌乱。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如弯月牙般清晰。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熟悉的脸庞此刻却显得那样恍惚而遥远。

　　是不可能的吧？怎么可能？

　　“不二？”一如既往低沉平静的声音中带着令人无法察觉的惊讶。

　　“是啊。手冢。”依然是那样温婉淡然，恍如不曾分开一样自然。

　　不二的身体透过窗后的阳光，隐隐约约有些显得模糊。轮廓被阳光镶起，仿佛一件珍贵的宝物。那熟悉的笑容却好像隔了前百米远，恍恍惚惚看不清。

　　——怎么会看到你呢，不二。

　　——我以为我在做梦。

　　——但是那种仿佛被打了兴奋剂一样的清醒，让我知道，这是真的。

　　——不二，你一定不会知道在德国的这段日子里我有多想你们。

　　——那些沸腾着汗水与激情的日子，纵使到海角天涯我也不会忘记。

　　——不二，看到你真的很高兴。

　　——以至于我无法用表情与言语表达出我的感情。

　　_______________>>>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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