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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6

　　①

　　“哈哈哈哈！”忽然，艾德里安子爵仰天大笑，他癫狂的大笑声在宽敞的大厅里四处回荡，如同鹰鹫夜啼般嘶哑刺耳。该隐看着他，似笑非笑，闪着碧光的金色眼瞳里泛着幽暗的光，深不见底。
　　渐渐停止了笑声，艾德里安子爵阴仄的狭小眼睛中似乎有精光一闪而过。摇着头，他频频摆手：“哪里哪里，哈利斯伯爵过谦了。虽然迪丽雅是我收养的流□□，可怎么也比不过您这位漂亮的仆人啊？哈哈哈哈！”

　　依旧云淡风轻的笑着，该隐似乎丝毫没有听出他话中的不敬，倒是站在一边的玛丽倏然变了脸色。她洋娃娃般可爱的小脸瞬间变得漆黑，瞪起一双青紫色宝石般的大眼睛，怒视着艾德里安子爵。
　　我想我也是应该愤怒的，可心底却止不住地涌起一丝喜悦，萦绕不绝：该隐漂亮的仆人？是在说我么？

　　悄悄握起刚才被该隐拉住的手，他留下的微微凉意仿佛还在指尖流连，生根发芽了一般。盎然的勃勃绿意伸展枝叶，轻轻地骚弄着我的心头。虽然明知道这不是事实，可我却还是忍不住泛起小小欣喜，就像水纹荡漾，晕开层层涟漪。
　　一阵炽热扫过，火辣辣的感觉在脸颊上溅染开来。我忍不住偷偷看一眼该隐，却看到他依旧优雅地浅笑着。

　　微微上挑唇角，该隐噙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迷人而高贵，美丽的猫儿眼中淡淡的笑意浮在眼帘上，眼底却跳跃着讥诮。忽然，他转过身，冲我戏谑的眨了眨眼睛，蝶翼般的羽睫扑闪着，流露出暧昧的光：“您说的没错，谁也比不上我漂亮的仆人。”

　　一刹那，所有人愣在原地。

　　“谁也比不上我漂亮的仆人……谁也比不上我漂亮的仆人……”
　　该隐小提琴般悠扬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地环绕，他略显冰冷的音色直直敲击着我的心尖。我仿佛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疯狂的心跳声，这咚咚的节奏，好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呆呆的看着面前笑得邪魅的人，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虽然玛丽樱桃一样小巧的嘴巴已经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鸭蛋，虽然艾德里安子爵两道狂妄的浓眉紧蹙盛满阴险，虽然迪丽雅小姐直刺过来的目光像是利剑一般要将我狠狠剖开，虽然该隐眼瞳中溢满的温柔还是到不了眼底，可我却好像通通看不到了，一切一切都渐渐远去，湮没在粘滞的雾霭中，唯一清晰的，只剩下该隐闪着碧光的金色眼瞳，深深地掉进去便再也不愿出来。

　　该隐，该隐，我亲爱的伯爵。

　　虽然总是不明白为什么，虽然有时候自己也会奇怪；虽然没有原因到理所应当，虽然执着着直至异常，但是我已经一点一点渐渐习惯了。习惯看着你高贵的邪妄，习惯看着你讥诮的优雅，习惯看着你冷漠的温柔，习惯留在你的身边。
　　就像开在彼岸的荼靡，就像你现在的微笑，虽然淡淡的暗香来自地狱，虽然可以清楚地看到脉脉柔情下的冰冷，但是我却很开心，我亲爱的伯爵。

　　定定的看着该隐，我看着他的迷人的眼瞳渐渐泛起奇异的神采，看着他闪着碧光的金色眸色一点一点变深，像夜幕一般，慢慢压下来。

　　“哈哈哈哈！”蓦然，嘶哑的大笑打破了沉默，艾德里安子爵狭小的眼睛中跳动着兴奋的光芒，像是奸诈的老猎犬嗅到了猎物的味道，“哈利斯伯爵，您这位仆人可真是迷人呢！”转了转眼珠，他看了看站在他身后阴沉着脸的迪丽雅，冲该隐微微欠身：“尊贵的伯爵，时候不早了。十分感谢您昨日对小女迪丽雅的盛情招待，今日我们便不再打扰——”
　　“不，父亲！”突然，一直沉默着的迪丽雅开口，微微尖锐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是在那里听到过么？可是这分明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迪丽雅抬起低垂着的脸颊，一时间我不敢相信这是那个怯懦的茉莉般的女孩。努力扯出的微笑遮不住狰狞的扭曲，从前躲躲闪闪的眼神锋利地直刺过来，忽然间，她瘦小的脸庞看起来如同骷髅一样可怖，“不，父亲。恳求您，请允许我在哈利斯伯爵家多停留几日吧！”

　　②

　　艾德里安子爵愣了一瞬，狭小的眼睛里精光一闪而过，浮起一层阴暗。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他哈哈大笑：“哦，我可怜的女儿，你是爱上哈利斯伯爵了么？哈哈哈哈，可惜哈利斯伯爵已经有他漂亮的仆人，上帝也不能保佑你了！”
　　紧紧的咬住嘴唇，迪丽雅小姐死死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因为瘦削，她清秀的脸颊略略有些凹陷，衬得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格外突出，流露出浓浓的哀求和疯狂的坚持，不是一个女儿对父亲的撒娇，而是一个绝望的人对魔鬼的怜悯恳求。

　　收养，流□□。
　　忽然，一个个散乱的字眼划过脑海，我终于明白了迪丽雅小姐，这位“贵族少女”，为什么不能像娇艳的蔷薇般盛开在最耀眼的地方，而只能做一朵黯淡的茉莉。
　　被贵族收养的流□□，不受宠爱的小姐。被管家厌恶，被贵族鄙夷，她甚至会被艾德里安家的仆人们欺凌，消瘦羸弱得似乎要消失在这个虚伪浮华的贵族家。

　　只是，艾德里安子爵为什么要收养迪丽雅小姐？没有媚人的美貌，这个女孩只有单薄得可怜的清秀……
　　来历不明的慈悲，是一时间的兴趣，还是一刹那的空虚？

　　摇摇头，甩开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我看到迪丽雅小姐苍白的嘴唇张了又张，终于开口。她尖利的嗓音微微颤抖着，像是破旧的乐器被恶狠狠地拉过，腐败的旋律在痛苦中艰难地奏响：“父亲，恳求您！请务必答应我的要求吧，您一定会原谅我！”
　　虚假面孔上堆砌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艾德里安子爵眼中的黑暗一点一点漫上来，透出丝丝寒气。他仔细的看着迪丽雅小姐，好想要将她看穿一样，一字一顿地说：“迪丽雅，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我知道，父亲。”认真的看着艾德里安子爵，迪丽雅直直似乎要看到他的眼睛里去。胶滞的眼神纠缠着，我忽然感到周围彷佛浮起一层淡淡的白雾。

　　带着令人厌恶的粘滞感，这些讨可恶的水汽纷纷贴附在眼睑上，将艾德里安子爵和迪丽雅小姐笼了起来，看不真切。好像熟悉的困窒再次抓住了我，我莫名有些不安。
　　我这是怎么了？忽然之间，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

　　转过目光，我看到乖乖的站在该隐身边，玛丽蹙着眉头。她细细的眉毛紧紧地颦着，眉心打了一个严肃地结，洋娃娃一样可爱的小脸很有些冷峻的神色，青紫色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直盯着不远处艾德里安家的父女。
　　脸上涂满复杂的色彩，玛丽毫不友善的眼神不加掩饰——她也看到了这满眼的雾障么？那么，不知道该隐……

　　急忙转过头，该隐却还是淡淡翘着唇角，神赐般的脸颊上是云淡风轻的微笑。只有一双闪着碧光的金色眼瞳闪耀着灿烂的光芒，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艾德里安子爵，承蒙迪丽雅小姐如此厚爱，我十分荣幸可以多接待我美丽的客人几日。”偏了偏脑袋，墨黑的发尖随着他的动作搭在眉眼上，遮住了一闪而过的狡黠。该隐优雅地浅浅一笑，小提琴般的嗓音奏起高贵的旋律，“何不让迪丽雅小姐留下来呢？”
　　收回紧紧望住迪丽雅小姐的目光，艾德里安子爵连连摆摆手，又露出了油腻腻的笑容：“哈利斯伯爵，这实在是太——”
　　“艾德里安子爵。”打断他，该隐看着他身边死死咬住嘴唇的迪丽雅小姐，眨了眨迷人的猫儿眼，“若是迪丽雅小姐可以留下来，我不胜荣幸。”

　　狭小的眼睛看着该隐，慢慢流转在迪丽雅小姐身上，艾德里安子爵不说话了。精明的转了转眼珠，忽然，他向该隐深深地欠了欠身：“您的邀请令我万分惶恐，却之不恭，就请允许我向小女交待几句吧。”

　　③

　　身后厚重的木门轻轻阖上，大厅里明亮的灯光一点一点离我远去，只剩下走廊里的漆黑。光线透过一条细细的缝隙勉强散落在华贵的地毯上，映出笔直的分割线，将黑暗和明亮分离。
　　转过身，我看着紧闭着的暗红色木门，不知道房间里，艾德里安子爵要和迪丽雅小姐说什么？
　　脑中一片纷乱，连日来繁杂的怪事化成深深的窒闷，涌上眉间。

　　处处透露着奇怪的迪丽雅小姐，老猎犬一样的艾德里安子爵，和往常不一样的该隐，蹙着眉头的玛丽，还有总是纠缠着我的梦魇……
　　这一切理不清的头绪像是无数沉重丝线交织在一起，埋在黑暗的角落里腐烂发酵，散发出浓烈的恶臭，氤氲开惨淡的雾霭。仿佛瘴气在身边浮动一般，我总是会感到氧气在一点点的离我而去，随之而来的是困窒的感觉。

　　“利夫，为我准备红茶。”小提琴般悠扬的嗓音拉回我脱缰的思绪，该隐站在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一双闪着碧光的金色眼瞳，在跳跃着迷人的光点。
　　欠了欠身，利夫离开了，昏暗的走廊里只剩下该隐、玛丽和我三个人。

　　“哥哥！”气鼓鼓的嘟起小嘴，玛丽瞪着一双青紫色的大眼睛，盈满了愤懑的神色。她叉着腰、七窍生烟的样子像极了烧开的茶壶，洋娃娃一样可爱的小脸也涨得通红，“为什么要留下她？为什么还要特意让出房间给他们父女说话？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她莫名其妙的缠着你，你都不奇怪为什么么？”
　　微微一笑，该隐摇了摇头，随意的动作却从容有度，流露出与生俱来的优雅自信。他掠了掠额前的碎发，宠溺的拍拍玛丽的脑袋：“玛丽，回屋去练钢琴。”

　　玛丽的小脸瞬间变得乌黑。
　　“才不要！”撅起小嘴，玛丽看看我，又看看该隐。忽然，她透亮的眼珠一转，转过身向利夫离开的方向跑去，飞快的追上他，只远远地扔来清脆的童音，“我要去和利夫泡红茶！”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拐角，昏暗的走廊里只剩下我和该隐两个人，有些尴尬。

　　窒闷的寂静，连渐渐急促的呼吸和慢慢加快的心跳也可以听得清。
　　一言不发，该隐站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我。他神赐般的脸庞上好像盛满了复杂的神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双迷人的猫儿眼闪闪烁烁，忽明忽暗地跳动着幽深的光点，若有所思。

　　他定定的目光下，我手足无措，一阵又一阵的热浪泛起，炙烧的感觉笼罩全身。呼吸和心跳彷佛已经不被控制，清楚的说明我快要自燃了。

　　“安格斯。”小提琴的旋律轻轻地拉响，我抬起头，看着该隐，墨黑的发尖搭在他的眉眼上，魅惑的瞳仁流光溢彩。一瞬间，我有被蛊惑的感觉，呆呆的看着他，“为什么不生气？”
　　“……生气？”愣了一愣，我忽然明白他是在指刚才的事。霎时间，心里变得柔软起来，像是巧克力糖果一样，甜蜜得要化掉。
　　该隐，果然很温柔啊。

　　摇摇头，我紧紧地捏起拳头，鼓起全部的勇气，看着他，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该隐少爷，对您我是不会生气的。”
　　似乎有一刹那的呆滞，该隐又露出了熟悉的优雅微笑，一闪而逝的神色快到让我怀疑刚刚看到的是不是错觉，只有他的猫儿眼还是一如既往跳跃着迷人的光彩，却比平时更加夺目。

　　“安格斯。”浅浅的翘起唇角，该隐忽然又喊了一遍我的名字，悠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狡黠。看着他，我还来不及反应，他便猛的抓住了我的手。

　　寂静的走廊还是那么昏暗，影影绰绰，一切都笼入漆黑中，唯独一双闪着碧光的金色眼瞳中明亮的笑意，清晰地倒映在我的眼帘上。

　　渐渐，尽头的拐角处隐约传来玛丽清脆的歌声，还有利夫温柔的声音。
　　“……
　　牧羊女去放羊。
　　主人说：牧羊女啊，去放羊吧。不过你要记得守护好我的小羊，别吃了他。否则我要惩罚你。
　　牧羊女说：主人啊，相信我吧。请你看看我的牙齿，除了雪白的颜色，再没有其他。

　　牧羊女在放羊。
　　牧羊犬说：牧羊女啊，我是主人的牧羊犬。你撒了谎，你的牙齿已经被小羊的鲜血染红啦。
　　牧羊女瞪着眼睛不说话，她的脑袋落在地上看着牧羊犬的牙齿，又是什么染红了它？
　　……”
　　“玛丽小姐，这首歌就这样结束了么？”
　　“当然没有，还有结尾哦！”
　　“那结尾是什么样的呢？”
　　“结尾是这样的，我唱给你听，……”

　　耳边的声音渐渐离我远去，我似乎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了，浑身的血液冲向手腕，所有的感觉集中在被他抓住的手上。
　　还是那纤长的手指，高贵的冰冷，温柔地伏在手上，却带着不同的感觉。在交缠紧握的手指间，他塞过来一个小小的硬硬的东西，尖尖地抵在手心，有些细微的疼痛。

　　我看着该隐，他却淡淡地微笑着，蔷薇般的笑容孤高而冷艳，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戏谑般的捏捏我的手指，然后慢慢的松开。

　　“少爷，您的红茶。”
　　“好的，我们去餐厅吧，再来一块美味的小甜饼，好不好呢，玛丽？”
　　“哼哼，哥哥每次是都是这样！”
　　“玛丽刚才在唱歌么？再给哥哥唱一遍吧。”
　　“哥哥，你又在逃避了！——咦，安格斯，你愣着干什么？一起去餐厅吧。”
　　“啊，好的！”猛然回过神来，我应了一声。悄悄握紧了手心里的硬硬的小东西，轻柔的凉意，仿佛该隐指尖上的温度还在萦留。

　　看着前面那个高贵修长地背影，我快步跑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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