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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五律坊共有二层,除了一层之外地下还有一层。为了掩人耳目,地下一层没有窗户,一楼的窗户全部用布条封住了,以防被人从外头望见里面的情形。
屋里并不透风,空中弥漫着各种体味与汗臭。人声嘈杂,几个大汉赌红了眼,甚至脱光了上衣,开始卖力地喊着,仿佛这样就能在下局翻盘似的。
有一处地方比别处都不同些,用画了仙鹤图的屏风围了三面,内里设了一张红木扶手椅,旁边还摆了张案几,显然是为贵客特设的席位。
红木椅上的人身着紫色的缎面长袍,紫金云纹的衣襟流光溢动,华贵无比。他倚着椅背,手撑着头,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玉镯,一派恣意慵懒。
“快再添些香,我快被他们熏死了。”
一名仆从赶紧应下,往案几上的香炉里添了把香粉,毕恭毕敬地垂着头,犹豫开口道:“二少爷,已经丑时了……明天您要是再不回去,老爷……”
叶云斐知道他想说什么,颇觉无趣地摆摆手,“行了!成天老爷长老爷短的,就是因为不想再听到这两个字,我才出府的!”
他向后望了眼,轻蔑地哂道:“荣力啊,你胆子这么小,下次要是再出来溜达就不叫你了,扫兴!”
空气太闷了,荣力替他扇着风,叶云斐则抬起眼皮,视线随意逡巡着,突然停留在了两个人身上。
两人于赌桌上相对而坐,赌得正尽兴。其中一人他不认识,但另一人却是识得的,那人竟然便是方问柳。
方问柳在五律坊待了已有两年了,最开始只是赌徒之一,后来输光了钱无处可去,正好五律坊缺一洒扫送水的,便雇了他干这事。包吃包住,每月还发些银子,除了见不得光,可算是一份不错的差事了。
能来五律坊做事,是他方问柳祖坟开了岔,三世修来的福气。
可方问柳刚来的时候还是个正常人,偏偏没多久就染了病,三步一咳五步一喘,就他这情况如何还能继续待在五律坊?怕不是会把客人都给吓走了。
方问柳不仅是个病痨子,赌钱也放不开手脚,每次都只押那么几注,因此根本没人愿意和他赌。就算从他手里赢了些钱,万一哪天他归西了,这些钱全部打水漂,一个子儿也要不回来。
这样一个人,平时默默地在一旁端茶倒水,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今日却有一人非要和他赌不可。那人虽面生,但看着也是经常混迹这行当的人,或许之前在其他地方待过,今日一时兴起来了五律坊。
只是和方问柳赌,实在无趣得紧。别的赌桌旁都围了很多看客,而他们那桌却无人问津。
叶云斐一开始也没去注意他们,直到他无意中发现方问柳对面那人连赢好几盘从没输过。这种情况太过反常,叶云斐仔细观察了一阵,竟看不出对方出老千的手法。
他混迹赌场多年,对几种手法早就烂熟于心,甭管对方有多高明,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想不到今天竟然被人破了功。
“方兄,这一盘又归我了。若是再这么输下去,你这个月的饭钱可都出不起了啊。”
高二将桌上的牌打散了后叠在一起,开始清洗,预备下一局。
“方兄要想翻盘也不难,若是多赌几注,说不准一局就把这些都赢回去了呢?”
方问柳正待回答,突然迅速从怀里掏出帕斤掩着嘴,剧烈地咳了起来,好一阵子后才停下。他慢慢起身,寡淡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却勉强挂上一丝笑容,半是自嘲半是不羁。
“武仁兄果真好本事,方某自愧不如。输赢不过尔尔,也不是多大事。今天时候不早了,方某还有事要忙,便到此为止罢。”说完就转身要走。
按原本的计划,高二应该让方问柳数得裤衩不剩,把他逼入绝路,好让他狗急跳墙露出真面目,但现在还远远不到那个程度。
“方兄这就要走了?”高二急急叫住他。
“走啰。”方问柳朝他摆摆手。
方问柳既然是盗窃李莲英家财的最大嫌疑人,按理说应当是个红眼赌徒,每每输光了钱就谋划旁门左道,这种人他从前也见过不少。可方问柳不仅不肯赌大的,而且兴致也不怎么高,甚至还没多久就不肯玩了,这是高二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方问柳走几步,又剧烈地咳了一阵,高二瞥见了他帕斤上的一抹红,“方兄,你没事吧?”
“不碍事,老毛病了。”
叶云斐本来一直旁观,现在却怎么也瞧不下去了,手法如此高明的人一个人,跟一个没人愿意搭茬的病痨鬼耗着做什么?
高二见有变数,方问柳和原先设想的不同,他也不能强逼着对方继续下去,只好也起了身,预备回去先向将军禀明情况再做打算。
“慢着,这位仁兄先别急着走,和我玩一场如何?”
高二打量叶云斐,只觉得他有几分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只知道这定是哪家的公子哥儿,怕惹上麻烦,于是按行内规矩拱手道:“武某今日运数已尽,怕是不能陪公子尽兴,下回若有缘再见,定当奉陪到底。”
见高二要走,立刻便有两名仆从上来按住了他的肩膀。
“武兄这点面子也不肯给?这我倒是没想到。”
荣力手上发力,按着高二一点点压回座位上。高二若想反抗轻而易举,这点三脚猫功夫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他不知道面前这位公子的底细,暂时不便轻举妄动。
叶云斐展开手中折扇,扇了又扇,好让凝固的空气里流通起来,让人舒服一些。
“武兄放轻松,这面子只要你给了,你舒服我也舒服,便不会有多大事。要知道在朔京,便是皇上见了我,恐怕也得给三分薄面。”
荣力见他提及这事,生怕他疏忽泄漏身份,“少爷……”
经他这么一说,再仔细回想记忆中的面孔,高二突然知道他是谁了。
他便是宁王世子,宁王府二少爷叶云斐。
*
叶棠又做了梦。
梦里下着冰雨,她独自一人走在漆黑泥泞的道路上,湿冷的空气浸润过身上每一寸肌肤,她的衣裙也湿透了,艰难地一步步往前挪着。
睁开眼,月上中天,春深露寒,她却并不觉得有多冷。低头一看,原来身上盖着顾将军的衣袍,为她遮去了大部分的寒气。
叶棠赶紧拿起衣袍起身,顾将军就站在她依靠着的那颗树干旁边,身上只着了件单薄的里衣,头靠在树干上,不知道睡着没有,叶棠不敢出声惊扰到他。
她想替将军把衣袍披上,比划了下却发现手不够长,便只能不知所措地立着。
“醒了?”
“顾将军,更深露重,你穿这么少会冷的。”
“我不冷,接着睡罢。”
“不若让我来守着,顾将军先睡,一会儿有动静我再唤你。”
“不必,”顾远念摇头,“快睡。”
“可是……”叶棠还是想把衣服还给顾将军,虽然盖上的确暖和些,但她怎么好意思让将军把衣服给她当铺盖呢?
“你的衣服颜色,太显眼,”顾远念说,“盖上便不易让人察觉。”
听他这么说,叶棠竟觉得也有道理,鹅黄色的确太过扎眼,先前出门匆忙忘记换了,太过惹眼的确容易导致问题。
她一时竟然想不到理由反驳,虽然还是觉得不妥,也只能重新把衣服盖上坐回树下,闭上眼又睁开,却不大能睡得着了。
这个姿势其实不太舒服,先前大概因为过于疲乏才能那么快入睡,现在睡了一觉疲劳已解,这个姿势就显得不那么友好了。
“用衣服垫着,躺下睡。”
叶棠不过是稍稍挪动了下姿势,尽量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就被顾将军察觉到了。有时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会读心术,不然为什么总是能够道出她心里的想法呢?
“不必,我就坐着罢。”她怎么能把顾将军的衣服拿来当睡垫?地上都是泥土树枝,若是把将军的衣服刮弄坏了那怎么行。
谁知顾将军竟然蹲下身,摸索着拉过衣袍在地上铺开,一副不容抗拒的架势,“衣服够大,睡上去再盖足矣。”
叶棠咬着唇,只好依言乖乖地躺过去,拉过衣袍重新盖好。顾将军的衣服面料很好,里面还有层薄薄的棉绒,覆在身上很暖和。
她把头埋进衣袍里,闻到一股清淡的霜雪气息,好像冰山上初融的雪,和着春草与露珠的味道,那是顾将军衣服上的味道……
叶棠的脸颊又开始微微发热,这回更加睡不着了。
清晨,天还未亮的时候,李忠出门做生意去了。
昨夜顾远念已经询问过李忠的行程,李忠知道他们要来此蹲守,却不怎么相信他们能够逮住窃贼。在他看来,李莲英就是罪魁祸首的事情已经如铁板钉钉,不可能还会有什么变数。
尽管不大相信,他还是答应配合他们,天还未亮便出门了。
这里虽是住宅区,但居民房之间相隔并不近,李忠家背后就是一片树林,林子里草木嶙峋,还有几块山石堆积,比较方便用来隐匿踪迹。
顾远念挑选的藏身之处既不容易暴露自己,又能比较清楚地观察李忠家周围的情况。
实际上,虽然赌徒做这种事很合情理,但顾远念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也可能方问柳根本不会出现,或者就算会出现,也不知道会是何时。
所以当李忠走后没过多久,李家附近就现出了一个人影时,他也感到有些意外。
那人从正门开锁进入,没过多久就出来了,手上还攥着个袋子。
叶棠为了不让自己显眼,索性披着顾将军的衣袍,搀扶着顾将军一步步从背后接近。
那人正打算回身锁门,便见剑光一闪,脖颈处被一把剑指着,似乎下一刻便会要了他的命,吓得跌坐在地,手里的钱袋散开,银子全部撒了出来。
“方问柳?”顾远念沉声问道。
那人瑟缩着抖作一团,牙关紧闭,吓得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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