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恕罪

　　葭月中旬，李曦暂代朝政半月有余，各地洪涝后的赈灾事宜稳步进行着，李曦沿用了蒲州政令，下旨各地灾民凡年轻力状者，可投入灾后重建的工程，由朝廷分发补贴，女子亦可投入纺织生产换取工钱，原本进行的十分顺利，可……
　　“各地灾民分明都已妥善安置，本宫又给了务工的渠道以便灾民以牢里换取钱粮，何故渝州仍旧升起民乱？”李曦阴沉着脸。
　　“回殿下，灾民生计确已解决，但这粮食……”户部侍郎也是犯愁，“殿下您也知道，如今北境生乱，国库储粮多充作军饷，剩余的那些实在是不够各州县赈灾之用。因此民间用粮，多还是需从粮商手中购买粮食。这灾后的粮食又格外的金贵，所以……”
　　李曦捏了捏眉心：“当前粮价涨到了多少？”
　　户部侍郎的脸色有些难看：“各地州县粮价皆有不同，据臣所知，渝州城内如今每市斤大米的粮价大约是……二十文……”
　　“二十文！”平日里长安百姓常吃的米价也不过两文一市斤，渝州这是直接翻了十倍？李曦突然想到月余前来找过自己的人，“本宫知道了，此事本宫自有定夺，你先下去。”
　　各地富商屯粮发国难财的历朝历代比比皆是，更严重的百姓饥俭，人有相鬻者也时有发生。可看着李曦那副镇定的样子，不知怎么的户部尚书自己的心也就平静下来。他原本也并不看好长公主监国一事，只是当时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人代理监国之职，慕亭握着五城兵马司的指挥权，还是启帝亲自给的，再加上有宁相等一些老臣出面，朝堂上才勉强被迫应下女子监国这一荒唐事。
　　不过在这半月里，李曦将朝堂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确实让人心生敬佩。只是近日听说三皇子身子已渐渐好转，一些朝臣们便又起了心思明里暗里暗示李曦应将监国职权交到皇子手中为妥，只是李曦充耳不闻，那些人忌惮秦家和慕亭的势力便也不敢硬着逼她交出权柄。此次渝州爆发小规模民乱一事确有一部分想逼李曦让权的人参与其中，若是李曦没处理好，也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劝”她交出监国之权。
　　入夜，李曦手书一封书信，交给夏竹：“你出宫将这封信交给萧先生，让他派人将信送至盛府三公子手里。”
　　“是，殿下。”
　　夏竹领了信正要退下，李曦又问：“慕将军近日在做什么？”
　　夏竹抿着嘴摇了摇头：“还是每日都关在房里。”
　　“吃食呢？”
　　“七公子每日都会按时给将军送吃食，不过……七公子说将军用的不多。”
　　李曦胸口有些闷，抬眼看着面前的夏竹似乎有了重影，“你先去带信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一会儿无论有什么动静都别让任何人进来打扰我。”
　　夏竹觉得有些奇怪，但李曦的脸色有些冷，她也不好多问，拿着信退出大殿，关上门，守在殿外的是常毅和江晟。
　　“殿下有令，无论里面有何动静，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
　　江晟笑着：“知道了夏竹姐姐，有我和常毅看着，保证一只蚊子都甭想飞进去。”
　　夏竹白了他一眼：“就你能贫。”
　　殿内，李曦趔趄着往床榻踱去，行至半程，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李曦想晕，却晕不过去。今夜是十五，她的蛊毒——发作了。
　　头皮里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在啃食，头疼的似乎要裂开，四肢关节也弥漫这酸痛，不是一阵一阵的剧痛,而是钻心的疼法。头皮有虫子在爬行的感觉逐渐蔓延至全身，隐隐约约有虫子在体内不疼不痒的爬行，慢慢又感觉骨头缝隙里有东西在往外爬，似乎想穿透皮肤“破土而出”。她全身都因难忍的疼痛震颤着，体温也在逐渐升高，过一会儿又骤然降低，就这么冷热交替着。冷汗、热汗不多时便浸湿了李曦的全身，可她就是忍着，在要疼的几乎忍不住要喊出声的时候咬住了自己白嫩的手臂。
　　血腥味窜入鼻间，手臂上传来的疼痛似乎令自己清醒了一些，她微微的睁开眼，视线模糊间似乎看到了萧珩……
　　“曦儿，疼吗？”她听到萧珩问自己。
　　剧痛令她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萧珩会出现在这里，但心爱之人就在眼前，她只想抱着她，只要抱着她，身上的疼痛就能缓解许多。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她费尽力气撑起半截身子，伸着手盼望着萧珩能像平时一样将自己揽进怀中。
　　可面前原本还一脸关怀的萧珩突然变了脸色，不客气的伸手一推将她推回冰凉的地面，缓缓地站起身，就这么冷眼俯视着自己像一条垂死挣扎的虫一样在地面上抽搐。
　　她没有力气去问为什么，但一旁那个萧珩却不会放过折磨她的“良机”。她摘下面具，用力掷在地上，面具覆盖之处的右眼周围那半张脸布满可怖的疤痕，她用手指着自己的脸，“五年前我所受之痛是你数倍不止，你活该，你和你父皇，你们李家人，都该死，都该为我父王、母妃，北境幽州枉死的将士和百姓陪葬！”
　　不是……这不是萧珩……
　　李曦心道。
　　那人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冷笑道：“我怎么不是萧珩？”她又俯下身，让自己那张狰狞的面孔离得李曦更近了些，“你看清楚了吗？看仔细了吗？这些都是拜你们李氏皇族所赐，拜你父皇所赐，坐在那张龙椅上的人，最后都会变成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你父皇是，而你，迟早也会是！”
　　“我不是！我不是！”李曦用尽力气反驳着，但是她实在是太疼了，说出的话都变成了气音，且因为疼痛气息都有些弱。
　　叶老说过，蛊毒无法可解，亦无法缓解中蛊之人蛊毒发作时的症状，所有的一切苦难都要中蛊之人凭借自己的意志捱过一次又一次的毒发，毒发的过程也是她体内蛊毒与她血液相融的过程，捱过了，她的血才会对萧珩的毒起作用。
　　面前的“萧珩”面容狰狞扭曲，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去听她一字一句像刀子一样扎在自己心上的话，精神的折磨和身体的疼痛都在摧残她所剩不多的意志力，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那个“萧珩”的声音终于从她的耳边消失了，而她也终于浑身乏力，精神疲惫而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驸马府，慕明禹站在房前良久，最终还是敲响了房门。屋里传来萧珩有些沙哑的声音：“我说过了，谁都不见。”

　　“阿珩，是我，北境出事了。”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后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面前的萧珩眼底泛着乌青，面色憔悴，额前发须有些许凌乱，整个人身形也消瘦不少，哪还有往日里那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模样？慕明禹皱着眉，这样看着，竟比五年前见她时还要落魄几分。

　　“进来吧。”枯哑的嗓音，生涩难听。

　　慕明禹跟着萧珩进了屋，对坐着，将手中的信件展开在桌上，“秦牧和李旸带兵到了幽州，陶参拒开城门迎援军入城。他倒打一耙，称朝中有奸佞构陷太子，挟持天子，通敌叛国，意指援军并非援军，而是叛军。秦牧和李旸被迫驻扎城外，幽州城进不得，后边又有鞑靼敌军虎视眈眈。但鞑靼人久久没有趁机攻打援军，更是坐实了陶参说的援军其实是勾结的敌军的叛军的说法，否则如何解释鞑靼人没有趁机攻打援军一事？再这么拖下去，待弹尽粮绝之时，于援军不利……”
　　萧珩的手握成了拳，因过于用力隐隐有些发抖，薄唇抿成一道直线，双眼都有了血色。幽州……他在那里生长了七年，在那里成人，幽州的百姓对他来说就是家人，可七年前他失去了真正的家人，而今又要连幽州百姓也护不住了吗……
　　萧珩一直没有说话，慕明禹试探着问：“阿珩，用不用我……”
　　“不行……云南王军若是无令调动，与谋反无异，舅舅年事已高，不能再拖累你们……”萧珩出声拒绝，两人又相对无言。
　　长久的沉默后，萧珩长舒一口气，似乎下了什么决定：“我要去北境。”
　　“你说什么？！”
　　萧珩抬眼看着慕明禹，一字一句重复到：“我要去北境。”
　　“你开什么玩笑？”慕明禹拍桌而起，“你现在是云南王帐下的威武将军慕亭，不是镇北王世子萧珩！你去北境，能做什么？你有兵吗？”
　　“有，我有萧家军。”萧珩一脸的平静，语气却斩钉截铁。
　　慕明禹愣住了，想明白萧珩想做什么后他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萧珩点头，“镇北王世子没死，启帝的心腹大患还活着。可他现在还昏迷着，朝政在公主手里。就算他醒了，我身上的污名早已被李昭证清，至少明面上他不能对我如何……不，是李家皇室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对我如何，除非他们弃天下万民口诛笔伐不顾，要李氏江山背上千古骂名！况且……”萧珩说到这，难得的露出这些日子来第一个笑容，“曦儿在，我相信后方无虞。”
　　慕明禹知道萧珩心意已决，：“你问过公主吗？距你们的婚期不足半月，你若以萧珩的身份重现世人面前，那威武将军和长安公主的婚约就是泡影。你也知道你家那位殿下以后是要做什么的，你要以镇北王世子的身份求娶，阻力不小……”
　　“曦儿……”萧珩想到李曦，想到启帝，想到了……死后还被五马分尸的镇北王……
　　“阿珩？”慕明禹出声，打断了萧珩的思绪。
　　萧珩嘴唇轻抿，她是爱李曦的，她确定。可她现在不敢见她，她看到李曦下意识的就会想到自己的父王，她知道李曦是无辜的，可她就是忍不住想。
　　她也不能告诉李曦这件事，她的曦儿连知道自己的父王是因她的父亲而死的都自责万分，若是再让她知道这些无异于是在她心口凌迟……或许暂时分开一段时间，等自己调整好了心境再回来，会好一点？

　　“我要进宫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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