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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十一中学以学费天价,学生优异著称。
事实上,把十一中推入舆论焦点的是亦真亦假的学生自杀传闻,作业多得可以以千克计算,学生之间的明争暗斗不输古代后宫……
不过顾子川转学到十一中学的原因却十分简单:十一中学离顾子川的新家骑自行车只需二十分钟。另外,顾子川许久未见的好友段清然也在十一中。
〈一〉
“十一中是个真正的丛林。”段清然领着顾子川大致把整个校园逛了一遍后说。
“那你是怎么幸存下来的?”顾子川瞪大眼睛故作惊讶地问。
段清然微微一笑:“因为我是食物链的终结者。”
“切,”顾子川故作不屑。
不过,段清然的话的确不可辩驳,从来是甲班第一名的段清然是全年级不败的神话。
分班栏前挤满了人。
十一中学每学期都会根据学生历次月考的综合成绩重新分班:从只有十二个人的精英甲班到有四十八个人的丁班。
“段清然,果然又是段清然啊……”
“呀,我居然堕落到丙班了,我不活了……”
“啊,只差两名我就可以进甲班了。”
“这学期要再进不了前三十六名,我就去跳楼。”
“……”
顾子川和段清然好不容易才从人海中穿过去。
无意间听见的对话让顾子川对自己的新生活充满敬畏,回头看段清然,段清然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两人在楼梯口分手,段清然所在甲班在装有大理石地板,摆满各色盆栽的四楼,顾子川所在乙班和另外两个班在三楼。
乙班的教室前壁上贴着座次表,看样子也是按成绩从前往后排的。顾子川被安排在第二列第三排。
教室里的人只来了几个人,无一不在埋头读书,顾子川也只好安安分分地坐下,浏览课本。
几分钟之后周围的人陆陆续续都到了。
顾子川听到后排的女生发脾气似的把书包往桌上一扔,咕哝着“破乙班”。
正在此时,同列第一排的圆脸女生朝着顾子川“喂”了一声。
顾子川抬头对着她友好地笑笑。
没等顾子川作自我介绍,女生走到顾子川跟前,说:“你就是四中第一名顾子川吧?”
顾子川差点没摔倒:“是,我是顾子川。”
“四中的第一名怎么会被分在乙班?我以前还以为四中挺好的。是不是因为你转学考试发挥失常?”女生有些咄咄逼人。
顾子川忍着心中的不快,说:“其实在乙班也挺好。”
“哦,是吗?我倒没听说过有谁甘愿呆在乙班的。”
“有人还放弃甲班去丁班呢。”路过的抱着五六本比砖头还大的字典的女生说。
“什么?”圆脸女生追上去急切地问。
“小魔女申请去丁班了。”
“不会吧。小魔女她也太……”
“小魔女为什么要去丁班呢?因为那件事,不会呀。”
“甲班……小魔女……丁班……”
乙班的学生有一大半被“小魔女去丁班”的爆炸性新闻给吸引,聚在一起讨论个没完。
直到晚课铃声响起,人群才散开,圆脸女生走到第一列第一排的短发女生面前,用刻薄的语调说:“托小魔女的福,你可以每天见到你日思夜想的清郎了,真是可喜可贺。”
“谢谢,”语调同样尖刻不输礼貌,“可是一想到我能够在楼上和段清然同学说话,而你却在这儿忍受嫉妒的折磨,心里好过意不去啊。”
段清然,清郎?!
顾子川差点没喷血。
“哈哈,没想到你小子是个万人迷啊,”第二天吃午餐时,顾子川打趣段清然。
“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假想目标。”段清然还是一成不变的云淡风清。
“不止于此吧。我记得以前有个同学叫什么安安的,有一次望着你的背影说,‘清秀的轮廓,低调的性格,优雅的谈吐,清然同学简直是小说里完美无缺的男主角。’”顾子川尖着嗓子,模仿得惟妙惟肖。
段清然只是抛了个无奈的表情。
“唉,这样恶心的话都能叫你无动于衷,段清然同学,我实在是没法不崇拜你。”顾子川总拿段清然的淡然自若没辄。
段清然微微一笑,往鸡肉饭上浇浓汤。
“话说回来,十一中的硬件设施还真不赖。单说这学生餐厅,装潢得跟咖啡馆似的,”顾子川环顾四周,“只是那些连吃饭都在背书,听英语的人太煞风景。有必要连吃饭的时间都要匀出来学习吗?”
“所以才有那么多人为了节约时间而选择住校。”
“看看他们那狼吞虎咽的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刚从没水没粮的难民营里逃出来的。”
段清然没有说话,眼神有些恍惚。
顾子川也没在意,段清然一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离开食堂,段清然带顾子川向教学楼侧楼走去。
“我们这是去哪儿?”顾子川有些纳闷。
“自习室。”
“自习室?中午不用休息吗?”
话虽如此,顾子川还是打算去见识一下。
偌大的自习室里几乎坐满了人。
“看来全年级的同学都到了。”顾子川不得不再一次对十一中的强人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有一个人不自在。”段清然轻声应道。
“谁不在?”
段清然似乎没有听到顾子川的话。
两人找了空位坐下。
“听说小魔女转你们班去了,是不是真的?”子川左侧的男生小声地问旁边的女生。
“是啊,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不过小魔女确实和传说中一样嚣张,今天老王头问她为什么不交作业,她说她不想做,气得老王七窍生烟。”
“真不愧是小魔女。”
“诶,不止于此,小魔女还经常莫名其妙地就不见了。”
顾子川转头想问清然谁是小魔女,却见清然早已沉入了数学题典中。
〈二〉
离第一次月考还有四天。
乙班的气氛空前紧张。
“唉,我这次肯定玩完儿了,什么都没来得及复习。”
“你哪有我惨,我连什么是切诺雪夫不等式都忘了。”
“你们基础好不碍事,像我这种什么都不会的下学期肯定会被踢到丁班去,说不定还会为了不拖累年级平均分被劝退学。”
“我看不至于吧。你英语不是挺好的吗。我记得你上上次月考还考了一百三十多呢。”
“侥幸而已。”
顾子川所能做的只有充耳不闻。
“喂,四中第一名,你复习得怎么样?”
“我……”顾子川觉得回答这个问题比只身去马里亚那海沟寻宝还要困难。
“看别人胸有成竹的样子,肯定是早复习好了。人家以前可是四中第一名呢。”
“哎呀,看来我想进步五名的希望更渺茫了。”
“……”
挨到晚课结束,顾子川觉得自己的大脑随时会爆炸。
五分钟后,顾子川作了个自以为伟大的决定:逃晚自习。
顾子川悄悄离开教学楼,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闲逛,不知不觉地穿过了大半个校园,眼前是一栋旧楼。
顾子川在幽暗无光的走廊摸索着往前走,上楼,穿过回廊,上楼,走过回廊,上楼,又是回廊,如此往复,顾子川终于看到了幽幽的光,顾子川踏上天台——
提着灯的白衣女子缓缓转过身。
“呀,”顾子川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谁在那儿?”女子抬起了灯。
惨白的灯光把她的脸映得惨白。
“我……”顾子川进退两难,“对不起。”
“你不用向我道歉,”女孩说,“是我吓着你了。”
“没有,我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天台上有人,”顾子川解释道。
“这儿平常的确罕有人来,”女孩肯定地说,“你是这个学校的吗?”
“我是新来的。”
女孩笑笑,“等你习惯了十一中的正常生活,就不会再到这儿来了。”
“那你呢?”顾子川好奇地问。
“我在这个学校呆了一年多,最终却还是没能适应,”女孩神色黯淡地说。
“也许我也适应不了,”顾子川的语气带点安慰,“如果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读书了,那岂不是会失去许多乐趣。”
“所以你才会逃自习课?”
“算是吧。要再听人唠叨月考,我肯定精神崩溃。”
“月考——只是除了月考,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女孩蹙着眉头低语。
“你这话真是有趣,好像你活着就是为了考试似的。”
女孩埋下头,没有说话。
“很多人说认真读书是一种很现实的选择,我却不这么认为,你想如果有一天我出了意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才发现我以前的时间全用在读书上了,那不得会后悔至极。”顾子川认真地说。
“后悔……可是等到意外发生之后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只能越来越恨自己。”女孩重复道,表情有些难过。
“不过,你挺另类的。看样子,你常常来这儿吧。”
“嗯,我常来的。你看,星星。”女孩指了指天边。
微弱的银光在深蓝的空中虚弱地闪烁。
顾子川笑了,心里很温暖,从来就没有过人让他看夜空里的星星。
也许在清然看来,星星不过是正在进行剧烈的热核反应的一块大石头。
顾子川和女孩坐在地上海阔天空地聊。
女孩谈吐温柔善解人意,言语中不时流露出若有若无的悲伤,惹人怜惜。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远处飘来放学铃声。
“看来我们得走了。”顾子川有些恋恋不舍地说。
“我还想再坐会儿,再见。”女孩挥手道别。
“我叫顾子川,很高兴认识你。”
顾子川本以为女孩会说出她的名字,但是女孩只是微笑着说,“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顾子川没有向段清然提起天台女孩的事。
两个人在一起没有什么值得一谈的共同话题,除了偶尔提提班里的趣闻,说说天气什么的。反正段清然从来就是个宠辱不惊淡淡的人。
“果然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啊。”顾子川暗自感慨。
顾子川也没有再去旧楼,隐隐觉得见面太多会显得奇怪,就好像他是故意想见她似的。
接着就是月考,班里的气氛空前紧张。顾子川觉得自己快窒息了。月考一结束,顾子川忍不住又想逃晚自习去旧楼。
顾子川在学校里走了许久,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真地去旧楼。
“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忸怩,明明想去,却这般顾虑重重,”顾子川不禁自嘲。
在看到女孩背影的一刹那,顾子川的心里像揣了只抖着翅膀的蝴蝶,那种不可名状的欣喜把顾子川自己都给吓了一跳。
“今天的月色很好。”女孩说。
“嗯,”顾子川应道。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顾子川忍不住偷偷观察女孩。
小巧玲珑的塔尖鼻,微微颤动的扇子般的睫毛,略带忧思的神情,女孩像迷失在人间的幽灵。
女孩的言行举止借弥漫着一种宁静的气息,不同于段清然冷漠的安静,女孩让顾子川感觉到的是平凡的温暖和舒心。
道别时,子川想问女孩的姓名,但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三〉
三天后,月考成绩出来了。
顾子川意外地考了乙班第一名,年级第十一名。
“啊,不愧是四中第一名。顾子川同学,你可真厉害。”
“顾子川同学,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学生物。”
“我说嘛,顾子川当初来乙班肯定是因为入学考试时发挥失常。”
“……”
对于一切带着善意或者恶意的赞美和祝贺,子川通通报以微笑。
谁能知道谁的微笑后面藏着什么。
顾子川也倦于揣测别人的想法。
不可否认的是顾子川的被关注度陡然上升,巅峰事件是月考成绩公布后的第三天下午,顾子川找遍了抽屉和柜子,也没能发现生物课本的踪影。
“谁让你生物考了年纪最高分,”对于生物课本的失踪,段清然只有这么一句评论,一针见血。
顾子川无奈地瘪瘪嘴。
“看来你的习惯该改改了,在十一中,除了你,还有谁会把这本搁在没上锁的抽屉里。”
“你们十一中的人还真是精力充沛啊,”顾子川用讽刺的口吻说,“这么高强度的学习,算计,甚至还有编造八卦,却没见有人精神崩溃。”
“是‘我们’十一中,”段清然纠正道,“你说的不全对,事实上每年都有人跳楼。”
“每年都有人跳楼?!”顾子川从没想过那些传言竟是真的。
“是啊,每年都有人跳楼,不过也有少数割腕的,服安眠药的一般最后都给救回来了,”段清然轻描淡写地说。
“学校对这些都不在乎吗?”
“那你觉得学校该做什么,给每个窗户,天台和任何高于地面五米的地方都装上栅栏?禁止任何人带刀具或者任何利器到学校?”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段清然的神色有些黯然。
“可是……”
“子川,我倒觉得每个人都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死。”
“但是,清然……”顾子川小心翼翼地唤唤目光有些凝滞的段清然。
段清然却似陷入了沉思,没有听见子川的话。
晚上,顾子川向天台女孩提了提生物课本失踪的事。
女孩出人意料地用冷漠甚至有些残酷的口吻说,“其实也不算是坏事,正好给你个教训。以后多留个神儿,他们的手段可多着呢。偷书只算得上幼稚园的把戏。你要去住校,才能真正见识十一中人的厉害。”
“为什么是那么一副忿忿的表情,你曾经也有被人整得很惨吗?”
“当然。”女孩坦白道。
“看来你也是个挺记仇的人嘛,”顾子川玩笑道。
“因为有些东西无法挽回。”女孩埋下了头。
顾子川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逃课去天台。
天天和顾子川见面,女孩既没有明显的不悦也没有明显的开心。
顾子川终于下定决心对女孩说,“你好像忘了告诉我你的名字。”
眼底划过一丝诧异,女孩犹豫了一下,说,“我叫蔻凝香。”
蔻凝香。凝香。凝香。顾子川心里默念,灌注了蜜般甘甜。
〈四〉
下午课后自习时间,乙班或者说全校的学生都留在教室里预习功课,整理笔记,写作业。
顾子川去甲班借段清然的生物课本。
甲班庄严肃穆得像一大教堂。
顾子川轻轻推开门,麻烦座门边的女生帮忙叫一下段清然。
女生连看都看就回答说,“他没在,估计去了画室。”
“画室?”顾子川觉得有些奇怪,但不愿再多打扰那个女生,环顾甲班,的确没有段清然的身影。
顾子川问了个校工才知道画室和琴房是栋双子楼叫叠语楼,在小松林的另一端。
在穿过小松林时,顾子川这才意识到叠语楼就是遇见女孩的那栋旧楼。
果然,旧楼入口挂着龙飞凤舞的写着“叠语楼”的匾额,颇有古风。
白昼中的叠语楼既熟悉又陌生。
画室和琴房分别在两小楼中,只在三楼有一条天桥相连。
顾子川只有从一楼开始,一间间地敲门找段清然。
大多数门把手上都积了尘土,锁孔也锈了。
没上锁的,推开一看,俨然是蜘蛛的天堂。
顾子川往楼上走,隐隐听到琴声。
四楼第三间画室的铜门把手上澄亮澄亮的。
在子川敲门的一瞬间,琴声停了。
“谁?”屋里有人问。
“清然,”子川扭动把手,自己打开了们。
段清然直直地立在窗口。
“子川,你怎么回来?”段清然并没有回头。
“我去你们班找你借生物课本来着,你同学说你在这儿。”
顾子川进屋。
画室收拾得井井有条。
“课本在教室,待会儿给你。”段清然一边说一边开始动手收拾画具。
“清然,刚才对面有人弹琴吗?”
“啊,是。”
“琴声不会打扰到你吗?”
“哦,不会。其实本来也有学生向学校抗议叠语楼的布局不合理,但是由于来画画和弹琴的人越来越少,此事便不了了之。”段清然轻描淡写地说道。
“是啊,我走上来的时候发现多数画室都荒废了。”
“嗯。”
段清然已经收拾好了画具,两人一同离开。
路过花园时,顾子川听见了哭泣声。
顾子川眼神示意要不要进去看看。
段清然没有阻拦,在花园外等。
女孩把头埋在膝盖中,蹲靠在粗壮的老树下。
“你还好吧,”顾子川只想到这么一句废话。
“没事儿,”女孩抬起头,双眼红红的,表情有些生硬清傲。
顾子川伸出手,拉起女孩。
“你和我们一同去学生餐厅吧,”顾子川鬼使神差地说。
女孩点点头。
顾子川觉得女孩有些面熟。
出了花园。
女孩见到段清然的一瞬间脸色一怔。
“段清然同学……”女孩嗫嚅道。
三人一路无言。
“云绛,你到哪儿去了,我们都好担心你。”一个女孩急匆匆地跑来。
“我只是去散散步。让你担心了,真是不好意思。”那个被叫作云绛的女孩脸上的泪痕已然消失无踪。
“没关系,看到你回来就好了。”女孩笑一笑,离开。
云绛?
顾子川当然听说过甲班才女薛云绛。
薛云绛精通诗词歌赋,韵律优美哲思深沉的文章常常在全年级引起轰动。和段清然并称为“清郎绛女”。
“外表再骄傲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面,”顾子川暗自结论,“不知道清然是不是也有独自黯然神伤的时候。”
相识十年,顾子川从未见过段清然示弱和妥协的一面,段清然似乎生就一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
薛云绛不时瞟瞟段清然。
段清然或没看见或视而不见。
〈五〉
班主任毫无征兆地宣布从今往后,周五的晚自习改为自由活动时间,愿意的学生可以去健身房做运动,击沙袋,或者去声乐室大喊大叫,发泄情绪。
“这是学校经过慎重考虑给你们制定的减压计划。我虽然不反对你们做些适当的运动休息,但是愿意自习的同学还是可以选择留在教室,”班主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周五晚。
乙班习惯了忙忙碌碌的人们都有些困惑地讨论着接下来该做什么。
“我觉得还是去健身房跑步比较好。锻炼身体嘛。要不,大家都去。”
“何必这么说呢?我不相信到时候在教室会看不到你。”
“你们要不要去,如果大家都去,我也去,如果你们都决定自习,我也从众。”
“是啊,如果我们去了,而丙班的人都在学习,那不是……”
“但是去发泄一下也好啊。说不定会对学习有帮助。”
“……”
一致讨论的结果是:再没有比留在教室做两小时定时训练更完美的方案。
“四中第一名,你怎么想?”还是有人不放过顾子川。
“我还是觉得出去比较好。”顾子川说完匆匆逃离了教室。
不知道那凝香在不在叠语楼
“顾子川。”
是薛云绛。
“哦,你好,是要去……”
“我,”薛云绛有些窘迫,“随便走走,教室里太闷了。”
“我也是,”顾子川敷衍道。
“那我们一块儿走走。”薛云绛试探着建议。
顾子川不好拒绝。
“打沙袋和大吼大叫都不太适合我。”薛云绛腼腆地笑笑。
“那就随便走走吧。”
顾子川陪着薛云绛毫无目的地晃荡。心里想的全是蔻凝香。想要去叠语楼看看蔻凝香,却不知道如何对薛云绛讲。
不知不觉来到体育馆。一楼灯火辉煌,人声鼎沸。顾子川漫不经心地往跆拳道馆里瞧了瞧。
没有注意到身边的薛云绛瞬间变了脸色,疾步走开。
蔻凝香和段清然笑倒在地上。
两人用各自发明的奇观招式一边攻击对方一边挣扎着站起来。
顾子川从来没想像过蔻凝香嬉笑打闹的样子,天台上温柔沉静的眼眸里闪烁着不羁与狡黠。
蔻凝香轻盈欲飞,动作利落潇洒。
段清然张扬大气,出手干脆有力。
顾子川看着仿佛脱胎换骨的他们。
段清然不经意间回头,看见了顾子川。
蔻凝香见段清然突然停手,便顺着段清然的目光看去,好奇地打量顾子川。
“子川,”清然向子川招手。
子川只得过去。
“顾子川,我认识十年的朋友,”段清然向蔻凝夜介绍。
“子川,这位就是传说中人见人die花见花败的小魔女蔻凝夜。想必你早已听过她的大名。”
“这位呀,”蔻凝香踮起脚尖狠狠刮断清然的鼻子,“就是天上地下最最变态的超级无敌大妖怪。”
“别听这小姑娘在那儿瞎掰。不过小魔女这称号可是年级公认的。”
“还说,还不都是你宣传的。”寇凝夜咬牙切齿地说。
“本来就是小魔女,子川,你刚才也瞧见了,一个小姑娘,出手那么重。我胳膊不小心被她打了一下,现在还在痛呢。”段清然装模作样地揉揉胳膊。
“对啊,是我不小心轻轻碰伤了柔若比西子的婀娜多姿的水蛇腰大人。”
“水蛇腰有什么不好,至少还令拥有鹤立鸡群的梨形身材的某人嫉妒。”
“让人嫉妒的是纤细曼妙的水蛇腰,而不是某人自我感觉良好的水桶般的水蛇腰。”
“请问您眉毛下嵌着的是什么玩意儿,哈哈镜吗?”
“你……”
“走啦,”段清然打断蔻凝夜的话,拉着蔻凝夜就往外走,故意不去看恼怒地斜瞪着他的蔻凝夜。
蔻凝香。蔻凝夜。
她便是小魔女蔻凝夜么?
回教学楼的路上,段清然和蔻凝夜一刻不停地斗来斗去。
顾子川觉得很尴尬,又不好意思提前离开。
“子川,你今天怎么呆呆的?”段清然注意到了顾子川的沉默。
“还不都是你害的。近大妖怪者变呆。”寇凝夜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击段清然的机会。
“近小魔女者变坏。”
“近大妖怪者变态。”
“……”
不一样的段清然,不一样的蔻凝夜。
顾子川突然觉得自己可笑且可悲。
一晃又是大半个月。
顾子川再没有去过叠语楼。
段清然和蔻凝夜平时也少有见面,每次见到还是争分夺秒的斗嘴。
然而和子川在一起时,段清然总是默默的,子川有些迷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段清然。
薛云绛告诉子川她已经成功申请走读,并且约子川晚上放学后去学校附近的酒吧。
顾子川在酒吧一角看到了与整个酒吧格格不入地穿着黑白校服的薛云绛。
薛云绛点了瓶啤酒。
顾子川诧异地看着这个曾经骄傲得自以为已经把世界握在手中女孩。
薛云绛抓起瓶子,狠狠地往喉咙里灌了几口啤酒。
薛云绛把空酒瓶杵到桌面上,豪气万千。
然后撑着桌面干呕。
顾子川没有说话,骄傲的云绛还没有学会接受他人怜悯。
“顾子川,”薛云绛虚弱地说,“你看,我还是没法改变是不是?我不会喝酒。”
“云绛,为什么要学喝酒?”
“我不会喝酒,我不会逃课,我不会打架,我多没用啊,什么都不会。”
“云绛,你确定你是薛云绛?我不记得薛云绛什么时候是个自卑的人。”
“你不用激我。我很失败,我什么都比不上蔻凝夜。我也有悄悄尝试逃课,结果月考成绩一落千丈。我也有尝试练习跆拳道,结果被教练委婉地劝退……”
“你何必非要和(子川犹豫了一下)某个人比呢?你是薛云绛,独一无二的薛云绛。”
“那你说薛云绛该是什么样子。孤芳自赏?舞文弄墨?为什么段清然对我永远都那么礼貌疏远?为什么蔻凝夜可以和他毫无顾忌地斗气打闹?我妒嫉蔻凝夜。我就是喜欢段清然,可是我喜欢他有什么用呢?”
顾子川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妒忌蔻凝夜。”
“我为什么要刻意讨段清然的欢心,我肯定是疯了,”薛云绛揉揉太阳穴,语气骤变。“可是我还是那么喜欢他,怎么办?”薛云绛无助地说,随即又下了决心,“那我就再喜欢一个晚上,就今天,明天我一定会摆脱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还要考全国最好的大学,我要成功。”
顾子川看着蜕去了骄傲的清傲才女薛云绛,微微有些心痛。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桀骜不驯的蔻凝夜,温婉可人的蔻凝夜。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狠心.狠狠骗了他的心,还装作毫不知情.
“嗯,最后一次为她难过。”子川附和道,语气坚定。
〈七〉
蔻凝夜一天天地愈发苍白消瘦。
段清然有意无意地提到,言谈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蔻凝夜和段清然还是会相互取笑,不过往往没说几句,蔻凝夜的眼神中又写满心事。
顾子川想要告诉凝夜,无论什么她有什么困难,他都愿意和她分担。然后又觉得自己很好笑。
段清然也越发心事重重,常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说话也往往前言不搭后语。
第三次月考,蔻凝夜晕倒在考场上,据说是因为低血糖。
段清然出人意料地跌到了第三名,不过他本人却表现得毫不在意。
〈八〉
段清然说下午有事,让顾子川一个人去吃晚餐。
顾子川味口不好,只喝了些汤。
三个月的时间,又下转秋,学校的风景变化很大。
“金秋十月,丹桂飘香,”顾子川想起初中校长的御用开头,不觉莞尔。
叠语楼外,段清然握着蔻凝夜的双肩,“凝夜,你醒醒。那不是你的错,你不能再与她分享生命。你要好好的,我求求你。”
蔻凝夜惨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刻着欲言又止的痛苦表情,单薄的身子仿佛随时会崩析离散。
顾子川不由自主地箭步上前,推开段清然。
“凝香,你怎么了?凝香,我送你去校医室。”
女孩怔怔地望着顾子川,空洞地眼神里混杂着复杂的情感。
“凝香……”段清然喃喃。
顾子川横抱起蔻凝夜,想要往医院去,却被段清然狠狠的一拳打得踉踉跄跄。
段清然抢过羸弱的蔻凝夜,夺门而出。
顾子川站在原地愣了半天,血沿着嘴唇下巴一点点重重地砸在地上。
不知道薛云绛什么时候到的。顾子川看见她,突然不由自主地淡淡地说,“我失去了凝香。”仿佛在宣告着什么不可更改的真理事实,没有悲切也没有忧伤。
“凝香?!蔻凝香?!”薛云绛美丽的眼撑得狰狞。
“凝香……”顾子川喃喃,低若叹息。
辗转上了叠语楼。没有勇气再到天台,顾子川几经徘徊,终于进了段清然的画室。
架子上放了成堆成堆的画稿。依着时间顺序排放,第一张画于十一个月之前。
画中的女孩弹着琴,手指飞扬,目光迷离。
转头,正好看见琴房的钢琴。记得初来找段清然时,那若有若无的琴声。
顾子川觉得自己应该放弃,成全段清然和蔻凝夜的完美故事。自己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配角,何必非得镀上悲情色彩,自怨自艾。
离开画室的时候,顾子川觉得自己的心空了,既不沉重,也不飘忽。
迎面再次遇上薛云绛。薛云绛什么也没说,拽了顾子川的袖子,往天台上走。顾子川没有挣扎,没有询问,由着她拉着。却明显感觉到薛云绛在发抖。
“蔻凝香就是从这儿跳下去的。”薛云绛颤抖着说。
顾子川说不出话,只能瞪着薛云绛,听她继续讲。
薛云绛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地说,“蔻凝香是蔻凝夜的孪生姐姐。一年前,因为受不住压力,在这儿跳楼生亡。当时蔻凝夜在这儿呆着,不吃不喝、,过了好多天才缓缓恢复过来。后来大家达成默契,对此事绝口不提。”
顾子川艰难地消化着薛云绛所说的每一个字。不对,凝香说:如果意外发生了再后悔,又有什么用?
凝香不是自杀。
凝香还是眷念着生活。
顾子川发疯似地冲到楼下。段清然在哪里?一定要找到段清然。
段清然,段清然呢?!
没有人知道段清然去了哪儿。
顾子川歇斯底里地在校园里乱窜。
白绿相间的计程车停在校门口。
段清然走进校园,动作还是那么高贵优雅。
“清然,你放过凝香,求求你放过凝香。”顾子川抓起段清然的衣领,仿佛抓住的是最后救命稻草。
“段清然。”有人用清脆悦耳的声音唤。
顾子川不由自主地扭头。
女孩站在阳光下,气息明朗而狡黠。
顾子川的手渐渐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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