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春衫薄

　　一只蚊子悠哉游哉的飞。突然迅雷不及掩耳，蚊子已不见，但见施杰的拳头。施杰把拳头慢慢打开：蚊子的两只脚被中指和无名指夹住，它拼命舞动翅膀和其它四只脚，试图挣脱。施杰两指一用力，蚊子由下而上爆出深红的血水。

　　施杰是女生。

　　我恶心了一下，叹口气道：“某日陈翔被蚊子叮，他说：‘你也是一条生命’，然后一吹，送它一程。”

　　施杰用大拇指甲盖剔掉血肉模糊的蚊子，说：“作为蚊子，三餐不定，提心吊胆，我给它一个爽快！早死早超生，同样送它一程。”

　　我气结！思来想去，终于记起：“后天我生日，陪我逛街。”

　　她终于转过拉得老长的正脸：“大人啊！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我出资，你自个儿逛吧。”

　　我抿嘴一笑：“要的就是你陪！一整天！”说完转头看书，不再理会她。

　　她的脸开始抽搐。抽了一会儿，她转回去奋笔疾书！她最近在写一部神怪小说，讲的是一只非男非女的小狐仙整人的故事。我认为她是在写自己：她没有女性的自觉，又无男性的观念。她是一个内向、内心活动丰富，不愿面对现实的胆小鬼。惟有在她的小说——幻想世界里大显身手。她热情高昂，短短两个月已经写满三大本仍不见结束，因此我称为“裹脚布小说”。痛苦的是她成天强迫我“欣赏”，强迫我只发表好的评论。“裹脚布”我怎么会有好的评语？唉，不谈“逛街”和“裹脚布小说”，我们会相处得多融洽啊！

　　晚自习下课铃响了，她把小说塞进抽屉，方便去也。这不正常，往日她是把小说硬塞进我怀里的。

　　我拿出小说，只见上面写道：

　　……小姐又在偷看书生了。书生坐在茂密的菩提树下温习《论语》。小姐看他专心致志的样子，都痴了。这时一只蚊子落在书上。书生温柔说道：“你也是一条生命。”轻轻将它吹走了。小姐大为感动！突然，小狐仙不知从哪儿窜出，飞身凌空一拍，姿势说有多帅就有多帅！……它摊开手：蚊子惨不忍睹，在左右两手都有残骸。

　　“砰”！小姐跳出，一拳把它打个倒栽葱，它的头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小姐喝道：“你太残暴了！”

　　小狐仙抬起鲜血如注的头，委屈地说：“你更残暴。”

　　……

　　看到这里，我浑身的血都往上冲！

　　“呃……”

　　我抬起头，施杰离我一米杵着，惴惴不安。我真的很想把她打贴在地，另外再加脚狠狠跺……

　　“我陪你从东门逛到西门，还有南门北门……”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再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我是淑女，不跟这个只晓得在精神上胜利的阿Ｑ的徒弟计较。

　　于是我微笑着把本子还给她：“写了这么久，现在才有趣了——后天，我要回家，放你一马。礼物还是人准备的！”

　　她千恩万谢坐下来。她手拉着凳子直到坐稳：怕我突然一脚踹飞凳子。

　　我的确很想，但淑女是不能粗鲁的。她还是不够了解我，她的小说写的真失败。

　　我翻了一页书，尽管没看，也要做个样子，让别人以为我正刻苦。我斜眼望向讲台：语文老师正埋头看书。他是个和气的小伙子，只要不是考试临近，就随便学生干什么。男生公然的把武侠放在桌面上，女生低调些，把言情夹在语文书里，但不知不觉放低，低到谁都能发现的位置。他有时觉得学生太过放肆，就故意弄点声响，让大家收敛点儿。但他从来没有缴过一本闲书。他的好脾气让学生有点放纵。

　　前不久我和施杰互相“参考”作业，被他请进办公室，当时已经是放学后，其他老师都下班走个精光，他真是细心体贴。他问：“能解释一下，你俩作业如此相似的原因？”

　　胆小的施杰破天荒的饶舌：“英雄所见略同。”

　　我心底为她鼓掌，她终于在现实里大胆一次。受她影响，我也俏皮：“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笑了，放我们一马。他本来也就是要放我们的嘛。

　　施杰小说里的书生，我疑心就是以他为蓝本：温柔、善良、博学、迂。特别是“迂”，回回被小狐仙戏耍。可怜的老师，你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呢？你应该看看她的小说。

　　如果“小姐”是我，写我“经常偷看书生”，我不恼，因为在现实中这是事实。那一段之所以让我光火，除了丑化我外，主要是书生吹走蚊子。因为吹走蚊子的是陈翔，他是个又黑又瘦，书读得不多（不怪他，他要是书读多了读杂了，成绩就降了）却很臭屁、附庸风雅、招摇撞骗的俗人。让我“偷看”陈翔，这是极大的污辱！而且他吹走蚊子的事迹被吹得人尽皆知，要是别人看到了她的小说，会怎么想……

　　十年后，我与陈翔结了婚。陈翔虽在大学里博览群书，但至今仍没有语文老师博学、细心。对于我来说，老师是沧海的水、巫山的云，陈翔不过是小河的水、田野的云，但我仍幸福的把家安在这田园间。比喻再俗一点：现在男生女生疯狂追星，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与身边异性交往。

　　施杰的小说还没写完，但进度慢了，至今才六本半。小狐仙仍不男不女，小姐继续偷看书生。我现在很爱看她的小说，天天电话催她，但不准结束。是的，她的小说乱七八糟，但她的小说——

　　释放了真实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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