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饼、凶杀与投井

　　秋日的午后，戚少商照例在六扇门中恭听诸葛神侯的工作总结报告。在冗长无趣的报告中，诸葛神侯破例花了近半个时辰把戚少商好好夸奖了一番。一起骇人听闻的盗窃杀人案，只用了三天便破了，并且把杀人凶手捉拿归案。戚少商似乎很有显摆的资格。但其实，他只是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算是应付了。向来听惯了爱徒铁手洋洋洒洒一片忠义的诸葛神侯突然遭此冷遇不禁有些不适应。
　　大徒弟无情毕竟灵醒，见戚少商像一团死蛇一样懒洋洋地趴在桌上，便合扇问关切地道：“少商，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心中却在腹诽：NND，戚少商你有没有眼色啊，没死透的话就给我应付两声，感谢一下世叔的英明领导，难道你要我们继续再听两个时辰的报告？！
　　进六扇门也快一年了，戚少商早把这里面的人的脾气摸地清楚非常。若了换了平时，他定然能用不少于一个时辰的时间口灿莲花把诸葛神侯的英明神武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若是众望所归推委不过定要再讲一个时辰，那么口灿牡丹也不是不能，而且保证这溢美之词绝无重复。但显然，今天他非常不在状态。长长地叹了口气，茫然道：“我在想，六扇门……只怕不是长久之计。”
　　这下，连诸葛神侯都着了慌，这年头，想戚少商这种听话又能干任劳任怨的廉价劳动力可不好找，“少商，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惜朝不喜欢……”戚少商回答地有些可怜。
　　“怎么会！”诸葛神侯怪叫，难道要一次失去两个帮手？！“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国事当头，岂能独善其身？你们年轻人学得一身本领，自当报效国家，岂能为了个人情爱把天下万民都置诸脑后……”
　　“少商，你把话说清楚。”铁手实在看不惯世叔的呼天抢地，当下打断他的话，沉稳地道。
　　“前天晚上，我和他讨论案情，他很不耐烦。”戚少商回忆了一下，又补充，“而且这两天他都没什么精神。”
　　“你们在讨论案情之前又在做什么？”冷血皱了皱眉，又问，完全一副审案地模样。
　　“那天啊……本来是在园子里散步，他说月色很好，想出来走走。然后，他说想在园子里种两颗竹子来着。”戚少商这个“嫌疑犯”却也老实，当下来了个竹筒倒豆子。
　　“哦……”听到这个答案，大家都“哦”了一声，转头看远。
　　“怎么了？”虽然明白问题一定是出在自己身上，可戚少商还是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怎么都跟惜朝一个德行啊！我怎么了我？”
　　“没什么，没什么！”追命想笑，又替惜朝倒霉，赶紧端起茶灌下一大口，忍不住叹息了一句，“可怜的惜朝啊……”
　　当然，同样的问题到了息红泪赫连小妖这对夫妻的手上，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赫连小妖又拍桌子又跺脚地狂笑，如果不是顾忌着这里毕竟是酒楼，有碍观瞻，恐怕他是极愿意在地上滚两圈助兴的。“戚少商啊戚少商，我真替顾惜朝可怜，真的！”赫连小妖努力绷紧自己扭曲的笑脸，诚挚说道，一嘴花生米喷地像是暴雨梨花针。
　　息红泪也是笑得不行，“少商，我真服了你了！月色又好，园子里景色也好，花前月下，人生哲学，诗词歌赋，哪怕柴米油盐，你们谈什么不行，非要说血淋淋的杀人案？”
　　“哎呀，娘子！他戚少商能有这头脑就好了！”赫连小妖笑着搂住息红泪，眼睛挤挤一脸羞愧和受教的戚少商，道：“普天之下你见过像他这样花前月下的吗？就这种话题，顾惜朝没投井绝对算是神经强悍。”
　　戚少商被嘲笑地面红耳赤，端起酒杯向窗外望去。对面街角上，那个一身青衣卷发的清冷书生不是那冤家还是谁？“惜朝……”他低喊了一声，飞身下楼。
　　“哎！ 戚少商，结账啊！”赫连小妖在他背后叫道，见到顾惜朝的身影又撇撇嘴，骂道，“见色忘友！”
　　“在看什么？”戚少商走近顾惜朝低声问道。
　　顾惜朝这才怔怔回神，摇摇头，回了一个浅笑给戚少商，道：“没什么，你怎么会在？”
　　“我跟小妖在喝酒，已经差不多了，回去吗？”戚少商顺着顾惜朝的目光望去，不远的街道上，一个妇人正牵着孩子的手走在路上，孩子的手上捏着半块月饼。戚少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中秋快到了呀……
　　“嗯。”顾惜朝轻轻应了一声，向着那对母子的背影投去淡淡一笑。
　　“惜朝，快中秋了吧。”手指滑入他的指间，握住。虽然知道惜朝一向不喜欢在外面有如此亲昵的表现，可戚少商还是忍不住做了。只是忽然很想确定他是在自己身边的，他方才的那一笑，总觉得……有种淡淡的失落。
　　“嗯，也就这三四天了。”顾惜朝仍有些失神，没有注意到戚少尚大胆的行为。
　　“我们去买两盒月饼吧，总要应个景的。惜朝，你说买什么好呢？豆沙的？椰蓉的？双黄莲蓉？还是买点新式的，鲍鱼鱼翅玫瑰水果什么的？”
　　“又不是有客人要来，没必要吧。”
　　“你不喜欢吗？”
　　“不是……”顾惜朝站住了，很努力地想了一下，大概是没能琢磨出什么大道理来又笑开了，“算了，可能是一直没找到适合自己的口味吧。”
　　“怎么可能，太挑剔？”戚少商拉着他的手仔细地看，“也不像啊，一定是没认真去找，走，我陪你去试。”
　　这一试，几乎试得整个京城人仰马翻。
　　顾惜朝厨艺极好，这是大宋朝都公认的事实。于是，人们相信，厨艺好的人品味自然也高。戚少商带着顾惜朝走遍了全京城每一个销售月饼的大小网点，顾惜朝试吃之后摇头的，生意一落千丈，说还行的，每日顾客盈门。于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发愁的人，自然也少不了戚少商。目前为止，他们已经试过京城所有商铺所有品种的月饼，可就是……没一个能让顾惜朝说声“好”！
　　“什么道理啊……明明不是很挑剔的人啊……”戚少商唉声叹气地道，“无情你说说看，跟我这样一边谈杀人血案一边花前月下的也过了，吃个月饼，怎么就这么麻烦！”
　　无情一张帅脸暗得像扣了一口锅，什么道理？你们小两口调调情都能弄得京城商家不安？这两天，至少有超过十家商铺老板来哭诉生意艰难！升斗小民总爱听信八卦，以为六扇门几位神捕与戚少商一样对月饼情有独钟，送来的月饼堆满了整个仓库，只要不坏掉，足可以吃到后年秋天去！过个中秋嘛，有必要搞成这样吗？竟还劳烦圣上过问六扇门如此大手笔是否有收买人心之嫌！没好气地道：“那就别吃好了！”
　　“可我总觉得……”摇摇头，苦笑。可能真是太习惯疼他，所以见不得他那怕那么一点的不顺意。只要他一皱眉，戚少商就觉得天都阴了。
　　“那顾惜朝又是怎么说的？”无情磨牙道，开始考虑要不要杀到惜晴小居把罪魁祸首先挂了再说。
　　“他啊……”目光看远，想起了几个时辰前的一段对话。
　　“少商，我们再这么闹下去，只怕无情会来杀人了……”
　　“这跟无情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吃他家的。”
　　“……”
　　“惜朝，你告诉我，试了那么多，难道真的没有一种是你喜欢的吗？”
　　“我想并不是他们的问题。或许是因为小时候从来没过过这样的节日，所以现在总是很在意。月饼也好，元宵也好，或者其他的什么……可是，大概是期盼太久了，反而没有了那种感觉，与月饼本身无关。算了，少商。”
　　“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找到惜朝喜欢的月饼！”戚少商握紧拳头雄心万丈地发誓。
　　无情开始考虑先杀戚少商。
　　京城的月饼也都试得差不多了，要不往别处走走？戚少商一边巡街，一边想着外出旅行的可行性。是要告事假呢？还是告年假？耳边，却飘来了一对母子的对话。
　　“小虎子，月饼好吃吗？”
　　“好吃！比桂花楼的好吃多了！”
　　桂花楼？在惜朝试吃的月饼中拔得头筹的那家？难道这位大娘就是传说中的做月饼的高手？
　　“真的？”做娘的高兴地笑了起来。
　　“嗯！”小孩儿一脸幸福地点头，“娘亲手做的最好吃了！”
　　果然哪！“大娘……不！大师！月饼大师，等等我！晚辈有事相求啊啊啊……”

　　三天时间过得飞快，终于到了皓月当空的那天。一想到今晚过后再没有月饼的荼毒，无情感激涕零。
　　“不闹了？”吃过晚饭，顾惜朝如是问戚少商。
　　戚少商神秘地点头，“最后试一次。你如果还不喜欢，我以后再不提这事。”
　　顾惜朝又怎会不明白戚少商如此“闹”法也不过是为了让他高兴，轻声道：“少商，其实心意到了就行了。你的心意我明白，真的明白。”拍拍他的肩头，又换了一副笑颜，“说吧，又找了谁家的？”
　　“跟我来！”戚少商拉着他就往厨房跑去。
　　“这是……”看着戚少商献宝似的端出一盘微焦的圆柱体食物，顾惜朝不禁瞪大了眼睛。
　　“我自己做的。”戚少商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教我的那个大娘说，中秋月圆吃月饼，吃的是那份心意，是那份团圆。所以，我亲手做了让你尝尝，你放心，虽然样子难看了点，可不难吃，我尝过的。……惜朝，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傻瓜，怎么哭了呢？”
　　“没有……”顾惜朝低下头，胡乱地用衣袖擦干泪水，伸手拿起一块月饼，“让我试试。” 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为他下厨房做吃食。顾惜朝侧过身子，掩示住眼中微微的湿润，拈起一块月饼出神地看着，竟是舍不得吃下。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
　　“怎么样？”戚少商紧张地问道。
　　面没有揉开，油又放得太多，馅料太腻，还有点焦味。“好甜……”可顾惜朝就是觉得很甜，这小小的月饼竟是比天下所有的美食都更加香甜，香甜地连空气里，都泌了蜜一般。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不是月饼的口味与小时候所想的有所不同，而是，其实吃什么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跟谁一起吃。
　　“真的很甜？”戚少商，见他吃得香甜，忍不住问道。
　　“嗯……”
　　“让我也尝尝……”没有去咬顾惜朝手中的月饼，却是吻上了他的唇，与他分享这人间美味。
　　“惜朝，吃月饼！惜朝……”却在此时，门外响起了追命的大嗓门。
　　顾惜朝一惊，赶紧推开戚少商，顺手拉好凌乱的衣衫，微红着脸转到内室躲羞去了。戚少商也不在意，他面薄，戚某人却是皮糙肉厚。笑呵呵地给追命开了门，却原来来的还不止追命一个，四大名捕，诸葛神侯，赫连夫妻都到齐了。“怎么了，各位？人来得这么齐可不容易啊！”
　　“让你人月两团圆啊，不欢迎吗？”大伙哄笑着，挤了进来，指着终于可以镇定地出来打招呼的顾惜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做两个菜端上来，大伙可都饿着呢！”
　　等到尽欢而散，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戚少商和顾惜朝两人毫无睡意，干脆出来月下散步。戚少商把手里的月饼掰了一半递给顾惜朝道：“惜朝，等过年我给你做元宵。那位大娘说了，元宵可比月饼简单多了。就凭我的天分，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对了，你上次不是说想种两颗竹子，想好了吗？”
　　顾惜朝不应声，却是对着被掰成的两半的月饼发呆。
　　“惜朝？”
　　“我想到了！”顾惜朝忽然一声欢呼，“青城王家的灭门血案！我明白了！杀人凶手是卖篾竹的那个老胡头！见过劈篾竹的人都知道，用刀把篾竹劈开耗时耗力，所以一般都是只劈开一道口子然后用手把它撕开，久而久之，力大无穷。王家的人与老胡头因为买篾竹起了冲突，老胡头怀恨在心，晚上到王家杀人报复！那些人，不是被内功高手震碎身子而死，却是被老胡头活生生撕碎的！”目光转向戚少商，只见他一张脸青白交错。“少商？吓到了？”
　　“不，不是！”戚少商费力地咽了口唾沫，道，“吃月饼，吃月饼。其他的事，明天再说。”我这是什么锅配什么盖，还是……这有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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